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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我父亲说, 沈家乃是前朝便已名声在外的大儒世家。沈老太爷官至内阁辅臣,还曾教过当今陛下三年。如今虽已致士, 其子沈大人却还在吏部任职, 为侍郎。琏二表哥的亲外祖与沈老太爷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因此,琏二表哥可唤他一声堂外祖, 唤沈大人一声堂舅。”
贾宝玉笑嘻嘻听着, 喜滋滋应了。
王夫人却是半点都高兴不起来, 她将言辞在心头转了两圈,这才说出口, “砚哥儿怕是不知, 沈家因有个帝师在, 又仗着是前朝书香士族,哪里瞧得起我们这些泥腿子出身,随太/祖征战封爵的。自打先大嫂去世后,便与我们家多年没有过往来, 便是琏哥儿也不曾派人来问过一句。”
一番外看似自贬, 语气中却带着一股子自傲,句句透出是沈家先断了干系的意思。
林砚笑道:“二舅母,我听父亲说,沈老太爷虽脾气大,有些过于严厉, 却是个极好的人。这中间可是有什么误会?什么看得起看不起的, 都是亲戚, 哪里到这个地步?再说,琏二表哥是晚辈,再没有长辈不派人来问,琏二表哥也不礼敬的道理。”
他转瞬便挽住了贾琏,“如此倒是更好了,咱们都是头一回去拜见,不论到时情形如何,也都有个照应。”
话说到这个份上,林砚此前又特意强调沈家的高身份,贾琏只要不傻就知道该怎么办。
好在,贾琏也确实没让他失望,只见其眼珠儿一转,言道:“林表弟说的有理,之前确是我的不对。明日,我便陪你走一趟吧。”
当事人都这么说了,别人还能说什么?
王夫人被堵得无话可说,贾母便是有点小心思,这会儿也总不能拦着不让认亲了,只得觑了王夫人一眼,淡淡道:“既如此,你准备一份礼,明儿让琏哥儿带过去。”
林砚拍手叫好,目的达到,转身就告退让丫头领路去了客院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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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琏院里。
王熙凤自打一进屋便再忍不住了,很是不高兴地戳了贾琏一指,“你是怎么回事,林表弟初来乍到,不了解情况也就罢了。你没瞧见太太和老太太脸色都不好看了吗?你还上赶着答应!”
贾琏不服,语气重了两分,“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你不盼着我捐个官吗?没听见林表弟怎么说?我那堂舅舅是吏部侍郎!吏部是管什么的,不就管着这天下官吏的考核与任命吗?”
“堂舅舅?”王熙凤嗤鼻,“叫得可真亲热,可惜,太太都说了,沈家都不在意你。你倒是上赶着热脸去贴冷屁股!”
贾琏被这一句刺的满脸通红,王熙凤却好似没瞧见。
“咱们这样的人家,捐个官还不容易。同太太老太太说一声也就是了,也就你是个蠢的,为了这个去惹两位不快!怪道你没有宝玉得老太太喜欢。连话都不会说。若不是我嫁了你,帮衬着,你如今只怕还和大老爷一样,在马棚后头住着呢!”
贾琏心头一滞,王熙凤性子要强,此前也说过两回自抬身份的话,只是他们新婚不过两月多,他正是稀罕之时,也不同她计较,可这话说得多了,总叫他不是滋味。更何况,这后一句,说得更是有些过了。
贾琏也不是个没脾气的,“捐官容易,可要肥差好差却难。你既说得自己这么本事,你王家叔父这么本事,你倒是给我弄个好的来!”
一番话撂下,甩袖便走了。王熙凤气得双目通红,眼眶瞬间盈满了泪水。
平儿瞧见形势不对,掀了帘子进来劝慰,“我的好奶奶,快莫哭了。二爷也是被惯着长大的,何曾受过什么气。奶奶别怪奴婢多嘴,二爷对奶奶是再喜爱不过的。奶奶只把话放柔些,二爷保管对奶奶浓情蜜意,再不会同奶奶置气。”
王熙凤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这话,啐了一口,“他自己不好,发了通邪火,凭什么还得我去同他低头?他没受过气,我便受过气吗?呸,我且看他能在沈家得到什么好处!”
说完,似是依旧觉得委屈,恨恨跺脚:“我这都是为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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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禧堂。
周瑞家的提着小心询问:“太太,老太太说的备着明儿给琏二爷拿去沈家的礼,您看?”
王夫人端着茶杯,有一下没一下地用盖子刮着飘在水面的茶末,头都没抬,“府上不是有例吗?按例就好。沈家一门书香,自诩清贵,若重了,只怕还得说铜臭味不喜呢。”
周瑞家的应了,感叹道:“这林大爷怎么就想起这一出!琏二爷自己只怕都不记得还有这门亲了,这些年来也都没事,怎么就……”
王夫人眉宇紧蹙,满脸不悦瞧着都快溢出来了。周瑞家的识时务地闭了嘴,眼观鼻,鼻观心,不出声了。
王夫人倒没因为这个怪罪,周瑞家的是她的心腹,当年的事,她也是知道的,便也不避讳。
“他以为断了这么多年的亲是这么好重修的?若是亲外祖倒还有几分可能,偏这亲的早年便没了,就是个亲舅舅也没有。唯有堂的这一支,到底隔了房,情分便淡了。再说,琏儿往年不去,偏如今想求人办事了才上门,叫沈家怎么想?”
王夫人一声冷笑,“琏儿到底年轻,想得太天真简单了些。他们文人不是最讲究气节风骨吗?琏儿这一闹,怕是要偷鸡不成蚀把米。”
周瑞家的呵呵笑着,“这倒也怪不得太太,太太早提了醒,琏二爷自个儿要去,太太已是尽了兴了。只太太到底不是他正经的母亲,总不好管得太过。”
何谓心腹,何谓得脸,便在此了。主母才开了头,便已顺着主母的意将理由借口全想好了,把私心责任摘了个干净。再没有比这更称心的奴才。
“正是这个理。他还年轻呢,总得碰一碰,撞一撞才能懂事。”王夫人眉宇缓缓舒展,嘴角勾起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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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贾家众人如何反应,“罪魁祸首”林砚却好似事不关己一般,全然不把自己掀起来的这股小浪头当回事,补了个好觉,醒来只觉得身心舒爽。
果然,船上太飘荡,还是脚踏实地的感觉最好。
洗了把脸,瞧见带过来的下人奴婢并各色行李都到了,便指使着人拿了礼给府中各人送去,又在老太太院里用了晚饭,回来时,闽先生已经候着了。
“如何?”
简单的两个字,闽先生自然知道问的是什么,点头说:“公子放心,码头却有两个人看着,只是都跟着公子走了,倒没在意我们。我不放心,还特意绕了两圈,这才将苏姑娘送去了林家。”
林砚松了口气,“这便好。有劳闵先生了,多亏有闵先生助我。”
这话倒有些抬举,闵先生自知,林如海却是存在让他看这些林砚,护好他,提点提点的意思。可这一路走来,林砚哪里需他提点?
闵先生略有几分不好意思,摇头道:“这是分内之事,实在算不得什么。有一点,需得告知公子。”
“可是苏姑娘不大愿意借沈家的手求得面圣的机会?”
闵先生一愣,“公子知道?”
林砚淡笑,“自那日金陵会过葛鸿畴之后,我便看出几分她的想法。父亲信沈家,可苏姑娘不一定信。再则,我们目的相同,却又不同。
虽说都是为了对付甄家,但我们只求给甄家一击,力度足够即可,不一定要其必死。以这次的事情,即便甄家躲过一劫,也是元气大伤,父亲自可趁此机会收拢江南时局,过个两三年,不愁没有打垮他们的机会。
而苏姑娘与他们却隔着杀父杀母的灭门之仇,她自然是要赌一把的。”
闵先生身子一震,赌一把……
如何赌?以苏瑾的姿态与目的,林砚想到的,闵先生自然也想到了。他面色一白,竟不知该说苏瑾自不量力,还是感叹她好魄力!
林砚瞧了瞧外头的天色,叹了口气,好生送了闵先生出去,便准备上床睡觉。
早睡才能早起。
不论苏瑾愿不愿意借沈家的关系,沈家,他总是要去的!
话才说完,便觉身后一抹冷光叫她宛如芒刺在背。画屏一回头,看着红曲,心头乱跳,“红……红曲姐姐……”
“如今嬷嬷不在,你的规矩也便没了吗?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你当是在自己家呢!这里里外外多少贾家的人,你这番话自己是过了嘴瘾爽快了,若传出去,可知会给大爷惹来多少麻烦!”
画屏懦懦反驳,“我也是瞧着只有我和姐姐在才……”
话没说完,红曲一个瞪眼,画屏再没了声。
“来京之前,嬷嬷是怎么嘱咐的?”
画屏眼眶微红,“嬷嬷说,贾府虽是大爷外家,却到底不是自己家。谨言慎行,一切以大爷为先,莫给大爷惹事。”
见她有了悔意,红曲面色稍缓,“你记在心里才好。罚你一个月月银,这次便罢了。”
画屏应是。红曲打开门瞧了瞧,左右无人,松了口气。
林砚在客院临时划出来的书房内。
贾琏坐在对面,脸色羞赧不知如何开口。
林砚笑了笑,“表哥可是想来问我沈老爷子和你说的事?”
贾琏面一红,这几日他回想许久,总觉得沈老爷子当天的话和态度都很有深意,未免出什么差错,只得来求助林砚。
“表弟,堂外祖说的史书我看过了。晋献公宠爱骊姬,放弃申生、重耳、夷吾而立齐溪为太子。武姜偏爱共叔段,便多次谏言武公,废庄公立共叔段为世子。只不知堂外祖叫我看这两个故事,是何意?”
林砚眼睫微动,叹道:“表哥,我是外姓之人,你们家的事,我本不该多嘴。何况,不论是大舅舅还是二舅舅,你还是宝玉,都是我的至亲,一般无二。
只是母亲虽在扬州,却一直挂念娘家。父亲也曾念叨你的生母,念及你。我既来京见了你府上的祸患,总不好不闻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