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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歌沿着蜿蜒的血迹追赶过去的时候,所有会发生的一切,都已经发生。
堕神台上,罡风猎猎,刮得神魂魄生疼,没有谁能够阻止——所有的神和妖,都只能眼睁睁看着天界最耀眼的女神昂首立于其上,绯红的裙袂上下翻飞不息,宛如近晚时分天际最艳丽的彤云,被极冰川最冷最利的寒风拉扯,一点一点撕碎。
她最后一句话是对老妖皇说的:白渊是我杀的,我自当为他偿命!
然后就是倾身一跳,道殒魂消,点滴痕迹不留。
她这一跳,是不是为了替妖君白渊偿命,清歌并不清楚。也许是,也许不是。她唯一知道的,是从此之后,六界九道,再无天姬昊姝。
没有人知道她为何会错手杀了无辜的妖君白渊,就像没有人知道她为何会在天帝天后倾力相护,几乎与妖界达成协议之际,从堕神台纵身跳下。世人无法解释,于是只能当她是疯癫。
如若不是疯癫,又怎会有如此叫人费解之举。
清歌站在空无一人的堕神台之上,低头望去,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冰冷,寒意是从心底最深处蔓延上来的——那些能够撕碎六界九道所有生灵魂魄的烈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又呼啸而去,带着熟悉的还未散尽的神女气息,宛如唱着挽歌,一声声一句句地诉说着这段即将成为过往的……天界往事。
——她也不知道在堕神台上站了多久,最后被天后带回了居所。
天后一贯是高高在上的,仿佛连面目都是模糊的。然而这一次,她却走下了云霄之上的玉座——只是,人虽然站在她面前,声音却依然缥缈得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清歌。”她道,声音仿佛带着倦意,却依然威严得不容反驳,“我会拔除你的情根。”
这并不是询问或者商量,只是纯粹的告知而已。
清歌并不知道,是否是她那位已经消逝的姑姑说了什么,才让天后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但如此听着荒谬的决定,却是天后在短短时间内能想到的……保护自己女儿最好的办法——既然不能动情动心,那就索性釜底抽薪把情根拔除了,让她从此断情绝爱,清心寡欲。
纵然没有养在身边,以致于不甚亲近,但终究是自己第一个女儿,天后绝不愿意她的女儿,成为第二个天姬。
那个时候,作为天界最尊贵的女神,天后仿佛已经早早地有了某种预感。
“我很后悔,昔年同意你随昊姝修习,神女诀这样的东西……”她大概是想批判两句的,但话到嘴边却不知为何顿了顿并没有再说下去——大概是天姬刚刚消亡,她心中即便有不满也只能暂时压下,“我不愿你成为昊姝这样,所以只能拔除你的情根,永绝后患!”
神女诀,太上忘情。
不能忘情者,只有绝路。
神力逆转不能阻止,唯死而已。
这是哪怕亲手屠戮所爱,也不能逆转的……天命。
天姬昊姝无比清醒地知道了这一点,知道纵使神力通天,也无转圜之地,才从堕神台上纵身跳下。
清歌已经记不得当初听到天后这样说,她心底里是这样的感觉,如今身临其境地再度感受一次,却只觉得空荡荡的。天后并没有催促于她,也没有做多余的劝说,然而清歌并没有让她等待多久,就点了头:“好。”
不想死,唯有如此。
从此之后,六界九道只道天帝的大公主天生残缺没有情根,她承袭了天姬的力量,却没有承袭她的孤高和风华,人人都说斩魔神女断情绝爱清心寡欲,是天帝手中最听话最锐利最好使的一柄剑。
而她……也甘于当一柄剑。
然而,万千年的时光呼啸而过,轮回潭的转轮逆向回溯,让她仿佛再一次站在了命运的节点。
她听到自己回答了“好”,就像万千年前一样。
情根是天后亲自施术拔除的,生而有之的东西,却要生生炼化拔除,这其中的痛楚煎熬,仿佛是从灵魂深处蔓延出来的,昔年的清歌咬牙忍下一声未吭,而今再次历经,却仿佛觉得除了情根,还有什么东西,也随之一点一点流失消散……
那些曾经让她觉得过温暖和欢喜的东西,如今却一点一滴地被拔除消失……
她不愿如此。
一瞬间,她霍然惊醒。
同时也惊醒了专心施术的天后:“清歌?”她惊异于清歌骤然间的抗拒和反抗。
“我……”她仓皇后退,想要脱离天后的术,在听到天后的声音时才顿了顿,“我留恋那些温暖,不愿丢弃。”
她第一次说出了心底最深处的话。
苍山也好,蓬莱也罢,她从不曾积极去争取什么,是因为她清楚地明白,一切种种于她都不过是水中捞月的虚妄徒劳。而她也从来不曾阻拦,是因为她留恋于莫弃给予的那些温暖和欢喜。
――明知命轮转动无可挽回,终将一点一点走向死地,她却没有昊姝的果决疯狂,因为贪恋那些镜花水月一般的暖意,而始终看着莫弃东奔西走而不愿说破……时日弥久,甚至渐渐产生了她果真会好起来的错觉。
一无所有,才不畏失去,一旦拥有,哪怕只有些许,哪怕终是虚妄,也会畏首畏尾,不愿丢弃。
话出口,她匆匆退开,甚至顾不上天后此刻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离天之宫内神光湛湛流光转合之间,有些说不出的飘渺和威严,流云袅绕,青鸾往来,仙娥神官穿梭不息――明明已经是看惯了的景致,然而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感觉到了陌生。
“清歌,你在找什么?”
她渐渐缓下脚步,还没来得及想一下接下来该如何,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朝着她缓步走来的,是偌大天界唯一的好友,皎月神女月魂。
轮回潭溯古照今,映现出什么都不是什么稀奇事。
记忆太过漫长,连她自己都记不清楚这又是那一段记忆――甚至不确定这是否也一样是已经发生过的记忆碎片,于是在短暂的停步沉默之后,据实以告:“莫弃。”
她还记得,最初的打算,就是来找一夜未归的莫弃。
她这样的回答,月神竟然丝毫不显得惊讶:“果然是出来找他的。”
轻纱遮面看不清她此刻的神情,只听她无奈地轻叹了一声。
于是,轮到清歌惊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