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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胧的青山,影影绰绰,就像一个正在梳洗的少女,裹着那一层轻纱般的晨雾。这一处的风景如画如梦,让人不免心神荡漾。
山脚下,一袭古色古香的少女,便是这副画卷最好的注解。而许承龙恍然如梦,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自己的记忆力已经出现了些问题。不仅忘记了摔下来之后的记忆,一些儿时往事也变得迷迷糊糊了。
季羌脚上有伤,许承龙也无心赶路,两个人似乎都各有心思,一前一后在山脚下缓缓前行。
“先生为何夜宿在荒山之上?”季羌有一句没一句地跟许承龙搭讪,问题似乎又回到了起点。
身在战国时代的事实多少让许承龙有些兴奋,他多次被打回的研究生论文难道要因此而震惊世界?不过,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又困又饿,眼前还有个逃婚的公主,这接下来可怎么办呢?
“先生?”季羌见许承龙久久没有应声,又轻轻唤了一声。
为何?我也想知道为何啊!许承龙心里一团浆糊,随口答道:“哎,现在诸侯纷争,在哪里不都一样么!”
“那先生游学在外,许久未曾回家了吧?”季羌在前面幽幽地走着,忽然一回头,出神地看着许承龙问道。
她还一直以为许承龙是中山国人呢,季羌心里暗自神往,不知中山国的风俗如何?
要说现在离家那可是真远,隔着几千年呢!许承龙被她盯的心头发慌,讪笑道:“啊?算是吧。”
“今日多谢先生一路庇护,先生与那庞煖进了林中之后,季羌既是担忧又是愧疚。”看着季羌紧张的神色和起伏不定的胸脯,许承龙回想起来也不免心有余悸:“我也以为我要挂了。”
“挂了?先生此言何意?”季羌早就察觉到了,眼前这个奇怪的家伙,说起话来一直怪怪的。
“啊……那个挂了就是死了的意思。”许承龙心中暗苦,这以后说话可得注意一点了。
许承龙看了一眼季羌,她倒是一脸心神不宁的样子,幸好她没有再追问下去。许承龙心里又是一阵忐忑:“这位公主大人是怎么了,之前还大大咧咧、高高在上的,怎么一下子这么客气起来了?”
“先生久别在外,想必家中的妻儿甚是挂念吧?不如……”季羌说着,看了一眼许承龙的神色,试着问道:“我们就往先生家去?”
“啊?”许承龙忙摇手不迭:“我孤家寡人一个,说好听点叫四海为家,说含蓄点那叫无家可归……”
“孤家寡人?四海为家?无家可归?妙哉,奇哉!”一条小道旁,一个布衣老者踏步而出,连连赞叹:“看不出阁下年纪轻轻,言语却极为精辟啊!”
“老丈见笑了。”许承龙被他这一夸,差点就不敢再说话了。
老者神色祥和,颔首说道:“看两位风尘仆仆,不如到舍下稍作歇息?”
季羌大喜:“那真是再好不过了!”他们可正愁没地方落脚呢!
许承龙也是欣喜万分,问道:“老丈隐居仙山,不知高姓?”
“山野之人谈何高姓,只不过耕稼自足,以避乱世罢了。”老者乐呵呵地一笑,一边捋须谦逊而谈,一边在前引路:“老叟智柯,曾学于神农之许行又喜好奇谈轶事,只怕今日闻先生之言,当三月不知肉味矣!”
“唉,别提肉了,老丈可有什么吃的。这一宿下来,忽然觉着饿的很。”许承龙一听智柯二字,并非是什么留名史册的人物,当即心头放松了不少。
“有的有的,两位请随我来。”智柯忙在前面引路,行不数步,便是一丛桃林。其间小道错综复杂犹如迷宫一般。幸而老者步履缓慢,否则只怕许承龙和季羌就迷失在这儿了。
不多时,想是到了山谷之中,一层层薄雾团团盘桓,空气中也是一阵阵湿润的气息,隐隐有山泉小溪潺潺流动的声音传来。
“两位,前面便是寒舍。”老者往前一指,一座别致素雅的茅屋小院便跃然眼前。只见四周郁郁葱葱,花草繁茂,其后更有一簇簇小屋围绕,俨然一个小村落。
“难怪老丈说耕稼自足了,在这清雅之地,当真是与世隔绝,若不自耕自种,只怕是要饿死了。”
“瞧你这饿鬼!”季羌偷眼看着许承龙捧腹的模样,知他这是在旁敲侧击,不觉揶揄道。
季羌话音刚落,岂料自己的腹中不适时宜地跟着一阵咕咕声响,大家不免相视一笑,她也是饿了。
“两位请屋内稍坐,容我去后厨备些饭菜来。”穿过小院,推开木门,便是一间厅房。
“多谢老丈了。”许承龙一边学着季羌的样子,席地而坐,一边眼巴巴地望着智柯进了里屋,季羌正要跟他打趣,忽然,砰的一声,木门被推了开来。
“爷,贼子防御极严,又从山上掳了个奇装异服的姑娘,彻夜灯火通明,我未能得手!”从门口闯进来的是一个裹着头巾的劲装小子,腰间还挂着一把明晃晃的宝剑。一阵连珠炮似的话语,吓得许承龙和季羌一下子又都站了起来。
“智隐!你又这么鲁莽,家里可有客人呢!”老者在里间呵斥了一声,微微颤颤地端了两个瓦盆就出来了。
“哦,爷爷。”被他唤作智隐的年轻人忙低下了头,乖巧地接过瓦盆,送到了许承龙他们面前的长几上。
“两位,饭食粗简,还请将就些。”老者气色祥和,靠着他们便坐了下来:“平日里少有来客,让你们见笑了。”
许承龙的注意力却在那智隐身上,看他身形虽极为单薄,但动作却灵活的很。只见他脚下一动,已是过去关上了木门,旋即又回到了他们跟前。动作之迅捷当真是匪夷所思。
“两位不要客气,咦?快请坐呀?”智隐也乐呵呵地招呼着许承龙和季羌。
许承龙和季羌趁机交换了下眼神,这爷儿俩难保不是坏人啊!两人现在虽然腹中空空,却是谁也不敢下口吃饭,当即只有陪着笑脸坐了下来。
“许承龙,你睡在咱山上的茅屋里也没这么蹑手蹑脚的呀。”那叫智隐的一阵憨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你如何知道我的名字?”许承龙心中又是一惊。
“你逢人便说,我想不记得也难啊。”智隐若无其事的回答,让许承龙更为担忧,难道之前这家伙一直跟着我们?这样一来,季羌乃是王姬之事,他岂不是全都知道了?
就听智隐对智柯说道:“这位许兄当真神通广大,也不知什么时候躲到咱们山上打猎的那间茅屋里的,居然酣睡不醒。外面赵人乱哄哄地抬走一个奇装异服的女子他都不知道。”
“女子?什么样的女子?”许承龙心头一惊,难道是郑大小姐?
“那女子的服饰我可是从未见过,其用料之精美,却非麻丝布帛之类所制。尤以脚上那一双红色的短靴殊为奇怪!”智隐说到这里忙比划着:“脚跟儿留有这么长一条尖尖的桩儿,却不知道如何走路?”
他边说边比划,正愁说不清楚呢!许承龙却是一拍大腿,脱口而出:“高跟鞋!”,心知这被掳走的女子必定是郑大小姐无疑了!
一时间三双眼睛都齐刷刷地看向了他,许承龙忙解释道:“啊,其实我们是从赵营里逃出来的踮屣舞者,那鞋子是练舞所用的。”
许承龙第一次切切实实地感觉到了急中生智的含义。脑中之前还是一阵混混沌沌,就在刚才一急之间,忽然有如电击,便觉有什么东西钻进了脑海之中,紧跟着又有什么东西消散于无形之外了。
许承龙大吸了一口气,一一理清了脑中的思绪。就听智柯说道:“数十年前,老朽也曾听闻赵国邯郸有舞女鼓瑟弹弦作踮屣之舞,当为天下一绝。”
“正是如此!”不知为何,许承龙脑中现出一段关于踮屣之舞的记忆,却又不知是在哪里看到过,只得硬着头皮说道:“所谓踮屣之舞就是抬起脚跟用脚尖着地旋转飞舞,故而平日里就用那种高跟鞋练习舞技。”
“哦……”
看着大家都被糊弄了过去,许承龙自己反而有些奇怪,这不就跟现代的芭蕾舞差不多了么,我怎么会记得这些奇怪的东西?
许承龙正琢磨着,忽然眼前一阵光亮。原来是智隐正在那里踮着脚尖比划着,他那身形一动,腰间的宝剑正巧反射了一缕清晨的阳光,所以明亮刺眼。
“你这是……残剑?”许承龙看着那柄宝剑,不觉脱口而出,脑中又涌起了一段记忆。
“咦?你怎么知道?”智隐警觉地一摸腰间宝剑的剑柄,剑柄贴身的一侧用楚篆刻着的“残”字他应当看不见才是啊?
“我们姐弟二人正是追寻着这段事迹而来的。”许承龙嘿嘿直笑,额头青筋根根暴起,只觉冷汗直冒,这故事可怎么往下编啊!
许承龙话锋一转,急切地问道:“不如你先告诉我,是什么人把我姐姐带走了?”
“那人是你姐姐啊?”智隐上下打量了一下许承龙,他这一身行头,也是奇怪的很,不过若是舞者服饰倒也说得过去。
智隐心里不觉已经信了几分,便接着说道:“是赵人迎亲的大臣之一,好像是叫……”智隐说着,沉吟苦思,忽然拍手叫道:“对,我想起来了,是给一个叫吴广的带走了。”
吴广?这可是个比较大众的人名啊!许承龙自知记不起史册文献中是否有这么一号人物。
“不过你姐姐可不乐观,好像一直昏迷不醒的样子。”智隐只道他在担心姐姐,低声提醒着,又道:“不过看赵人小心翼翼的样子应当不会加害于她。”
许承龙摇头苦笑,脑海中反复回响着郑大小姐颤栗的期盼:“你会保护我吗?”,看来只能听天由命了!
许承龙正想拉回记忆,忽然脑中一阵清明,对于残剑的来历,他已经有了头绪,不觉坦言道:“之所以知道你这柄剑叫残剑,我得先讲个故事。”
“咕……咕……”众人正满心期待着,季羌尴尬地一笑,这几天本来就没什么心思吃饭,如今逃出生天,这肚子开始严重抗议了。
“边吃边说……”许承龙也横下了心,是福是祸,就听天由命吧!
季羌仿佛是得了赦令,扒拉着就吃了起来,许承龙也吃了一口,这瓦盆里米面做成的糊糊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昔日干将、莫邪还有祖师裴九求师于铸剑大师欧冶子,三人一起研习铸剑之术。学艺数载,莫邪与裴九均钟情于干将,可男女情爱之事本来就剪不断,理还乱!欧冶子便出一计,让他们三人各铸一剑,以剑试情。”
“妙哉,剪不断,理还乱!”智柯抚掌颔首,言毕忙致歉道:“恕罪恕罪,许先生请继续。”
许承龙忙摆手还礼,又道:“铸成之日,三人试剑,欧冶子先以干将所铸之剑击莫邪之剑,只听一阵龙吟虎啸之声后……”
“怎么样了?”季羌揪着心,脱口就问。
智隐性急也跟着催道:“你快接着说!”
“两柄宝剑均毫发无损!”许承龙笑了一笑,接着说道:“欧冶子又以干将之剑击裴九之剑,金石之声后,裴九之剑的剑刃已然折损出一道切口。顿时裴九泪流满面,是她输了。”
许承龙说完,顿了一顿,季羌正想出口再问,却被智隐冒火的眼神给深深压了回去。
“于是裴九眼看着干将与莫邪成婚下山而去。”许承龙又吃了一大口,这才说道:“临别前干将和莫邪皆将自己所铸造的出师之剑赠于了裴九。”
“待他们走后,裴九心有不甘,夜不能寐。于是又取出干将之剑,再击自己所铸之剑,这一回,两剑皆毫发无损!”
“咦,那是怎么回事?难道有人做了手脚?”智隐喜好宝剑,此时也顾不上别人的神色了,又催道:“你快说,别慢吞吞的!”
“惊异之下,裴九忙又试了几次,裴九剑依旧无恙,于是裴九心念一动,又换了那破损的刃面再击,果不其然,裴九剑的那一面锋刃再次被切出了一道缺口!”
“当真是怪事!”智隐小声嘀咕着,就听许承龙又道:“为何自己所铸的宝剑,一边锋刃强于另一边呢?裴九百思不得其解,一夜之间不停斩击试剑,待到天亮之时,忽然哐当一声!”
“你又怎么了!”许承龙说到一半,忽然停了下来,看得智隐有些作恼了,许承龙心里却是一阵暗笑,不慌不忙地吃了一大口,这才说道:“干将所铸造的宝剑竟然寸寸碎断,而裴九剑除了那一边锋刃有许多细微的切口之外,丝毫没有断裂的痕迹!”
听到这里智隐已经没脾气了,配合地问道:“再接下来呢?”
“裴九大为惊讶,又以莫邪所铸之剑再试,结果仍跟干将之剑一样。天渐渐黑了,莫邪剑也终于断裂了。”
“裴九放声大笑,看来自己所铸之剑,并非不如干将和莫邪。转念又一看地上,断裂的两柄宝剑,竟然连碎裂的片数也一样多!裴九当即嚎啕大哭,心中惭愧,他们二人心意想通,看来自己爱铸剑胜过爱干将啊!”
众人听到这里,一阵唏嘘。
许承龙接着讲道:“哭完之后,裴九心神俱疲,以手拭泪之时,忽然一阵刺痛,原来是手上不小心被划伤了。目光所至,一道轻微的疤痕让裴九顿时大悟:原来之前锻炼宝剑之时,太过专注,手腕不小心被划伤过,自己却未曾注意到!应该就是那时,有一滴血混入到了剑炉之中,将所有的杂质沉淀到了这一侧剑刃之上,所以才有了如今的情形。”
智隐问道:“后来那柄剑呢?裴九呢?”
“那柄剑我不知道,不过后来裴九隐居山野,又用干将和莫邪的断剑重新锻造成了一柄残剑,便是智隐兄,你身上这柄了。”
“原来这把剑还有这样的故事!”智隐摩挲了一下残剑,神思悠然。
“你的故事还没讲完呢,裴九后来怎么样了?”比起宝剑,季羌更想知道裴九的结局。
“后来裴九听说干将莫邪因为帮楚王铸剑身死,便再次出山,帮助他们的儿子报了仇,再之后便隐居到了赵国。此后,裴九便定居在了赵国,却不再铸剑,反而创作出了踮屣之舞。所以我们称她为师祖了。”许承龙长吁了一口气,说道:“故事就这么多啦!”
“哎呀,这当真是天下奇谈,迟暮老朽之人尚能听到这样的奇闻异事,我要记述下来。”智柯全神贯注地听完,一拍案几转身就往内室里奔去,俨然似年轻了许多岁。
米面糊糊早就吃完了,许承龙意犹未尽,舔了又舔,心中暗自揣测:“这老爷子这么爱记述这些八卦故事,难道他就是诸子百家中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