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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忠河县而言,百余里外的长虹山庄是个神秘又威严的所在。
历任忠河县令,无一不绞尽脑汁、想尽办法,只为和长虹山庄庄主以及庄中众位弟子搭上关系,以便县里遇到什么稀奇古怪的案子、或是山贼马匪来骚扰县民的时候,能有个求救的去处。
奈何长虹山庄档次极高,来往进出的不是王侯将相、商贾大亨,便是江湖上一等一的大人物;小小县令,没人牵线又没个机缘,根本接触不到长虹山庄的人,更不用说能有资格登门拜访了。
所以,此次武林大会在长虹山庄举行,而忠河县又被武林人士们视为落脚的前哨站,无意间算是帮了县令何文渊一个大忙:等了这么多年,这小小县城总算是凭借地理优势、和长虹山庄捆绑在一起了。英雄侠士们在忠河县暂住落脚,长虹山庄必然会派人前来迎接,届时,便可和长虹山庄好好套套近乎。
何文渊等啊等,等啊等,一心等着长虹山庄的人来。万万没想到,长虹山庄不仅没让他等太久,而且派来的还是大公子方暮初,仅次于庄主方翳的大人物!
当从守门衙役口中得知这一消息时,何文渊激动得差点从太师椅上跌下去,连忙派小厮到县城里打听寻找,恭恭敬敬地把方暮初请进了县衙。后者到了县衙,见袁雷外出执行公务去了、只有何文渊在,倒也没有当场转身走人,而是乖乖落座,陪何文渊聊起天来。
说是聊天,大部分时间都是何县令一个人在絮叨,口中所言,无非是些吹捧称赞的话,滔滔不绝起来、似乎要把他肚中所有的溢美之词都献给长虹山庄。方暮初出生名门,自小便在庄上接待各种外来宾客,这些歌功颂德之辞,在他听来毫无新意、甚至有点昏昏欲睡的感觉;但他涵养极好,面上始终抱持微笑,一直陪何文渊坐到日近西山,终于等到了袁雷回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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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忠河县人员混杂、周边也不太平,袁雷四处奔波、到处处理纠纷,忙得无暇喘息。好不容易捱到放衙,回到县衙时,汗流满面、衣衫浸得透湿、鞋面也占满灰尘泥巴,还没来得及擦把汗、喝口水,就被何文渊唤道前厅见客。
方暮初的名号,袁雷自然是知道的。见这等名门公子出现在忠河县、又说正在等他,诧异之余,颇有些受宠若惊,赶忙抱拳问道:“不知方公子为何到访忠和县?该不会是……特意来见我一面?”武林大会召开在即,长虹山庄的少庄主,不在庄上筹备武林大会,却跑到这小县城里来见一个小小捕头?匪夷所思。
方暮初起身还礼道:“若说是特意来见袁捕头的,确实如此,但也不尽如此。”
明明是武林世家公子,怎么说话文绉绉的,还卖关子!袁雷身体早已疲惫不堪,还得努力搜刮脑中辞藻、让回答匹配上对方的文雅谈吐,只得生硬回道:“还望方公子说明来意。”
“我此次前来忠河县,乃是受家父所托。今次武林大会,会有一位身份尊贵之人参加,他大概月底会经由忠和县、前往弊庄。家父不敢怠慢,特意派我提前到忠河县来、远迎这位贵客。”方暮初面上带笑,望向袁雷的表情很是谦逊,“虽说那位贵客月底才会来,但我先前听说了袁捕头的英雄事迹,知道你是目前唯一成功阻拦过夜鸢的人,一直心怀仰慕之情和结交之意;于是思量着,既然要来忠河县接人,不如早来几日,还能提前结识袁捕头、拜见你的英勇风采,故此便提前到了忠河县。”
冒名顶替的功劳,没想到招来这等大人物的崇拜,袁雷受之有愧,只好尴尬笑道:“方公子实在过誉!能对抗夜鸢,不过是一时侥幸,并不是什么值得称赞的功劳,更不值得你为了见我一面,特意提前跑一趟!”
方暮初仔细打量袁雷,认真地回道:“袁捕头谦虚了。本来以为立下此功,你会引以为傲,没想到今日一见竟如此谦虚。不仅如此,方才听何大人说,袁捕头你不仅要追踪城外的山贼莽匪,如今县城里鱼龙混杂、更要维护县城内部的治安,成日忙得不可开交。就冲袁捕头这兢兢业业的态度,我也当敬佩称赞。”
和此前那些拍马屁、拉关系的乡绅富豪不同,方暮初夸得极为诚恳。回望对方真挚而清朗的目光,袁雷竟莫名地脸红心跳,忙把刀柄向后一转,俯身抱拳,掩饰羞赧道:“方公子确实过奖了……”
方暮初有意结交,注意到袁雷腰间的佩刀,便问道:“袁捕头是使刀之人,不知师承哪门哪派?”
“我原是金刀门门徒。后来师傅过世,门派衰败,门徒们都四下分散了,大江南北地求职谋生。我漂泊到此县时,刚好混到一个差职,便在这里长期落脚了。”
“原来是金刀门洪老前辈的弟子。久闻洪老前辈,刀法威猛迅捷,出刀有破霆斩雷之势,想必袁捕头也习得了真传。”
金刀门早已解散,何况比起长虹山庄,威望和规模连十分之一都不到,但方暮初却能恭敬地予以赞美之词,这让袁雷对他好感倍增,忙回道:“我只是门派中不起眼的小弟子罢了。方公子谬赞了!”
其实,方暮初早已看出袁雷武功平平。像他这等高手,都擅长通过呼吸、神情和动作等,来判断对方的武功高低。从望见袁雷第一眼时,方暮初就开始仔细观察,发现他虽身材魁梧,但呼吸并不绵长,步伐也不矫灵,想来功夫相当一般。若是换作别的高手,想必早已出手试探袁雷了;然而方暮初正直纯良,从不轻易怀疑他人,他坚信:江湖之上不露相的真人有很多;即便袁雷并非高手,然而行走江湖之人各有奇招,想来也会有其他克敌制胜的法宝。
如此一来,方暮初对于这位捕头,尊敬之余,又更多了几分好奇。从腰侧摸出了一张金灿灿的请帖,递到袁雷面前,他说道:“其实我此次前来,也特意为袁捕头准备了一张武林大会的请柬,希望届时能赏脸。”
何文渊一见请柬,羡慕得直搓手,暗暗猛戳袁雷的后腰、催促他赶紧接下来。后者则正相反,见到请柬后、反而变得异常冷静:小小捕头,没有通天的本事,追踪夜鸢的功劳也是假的;现下被捧得有多高,到时候真相揭穿,就会摔的有多惨。
思及此,袁雷辞谢道:“承蒙长虹山庄和方公子看得起。我只是一介捕头,早已远离武林,若要造访此等盛会,实在是……”
“没有关系。”方暮初见对方有推辞之意,也顾不得礼貌,忙打断最后的拒绝之词,笑道:“袁捕头可以考虑一番。反正我要在忠河县呆到月底,在这之前,袁捕头尽量考虑便是。到时候什么时候回心转意了,再来接帖便是。”
话音刚落,跑进来一个戴着土黄小巾的伙计,说是酒席已经摆好、请在座三人前往。
原来方暮初今日亲临忠河县,何文渊有心讨好,特意在县里最好的酒楼.紫云楼摆了一桌宴席,正巧袁雷也在,顺便也一并犒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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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得酒楼,临席的还有县里的其他几位有头有脸的人物,众人皆使出浑身解数,对方暮初和袁雷一阵夸赞;方暮初虽不喜这种场合,但对袁雷查办夜鸢一案的细节相当感兴趣,边喝酒边听他说着夜鸢的情报,倒也在应酬宴上喝出了些许趣味。直到月上中天,该喝酒的喝酒、该巴结的巴结、该聊天的聊天,都彻底尽兴了才散席。
出了酒楼,县官豪绅们坐着马车回去了,方暮初此次单人独行、没有骑马也没带小厮,要回客栈休息,恰巧和袁雷的家顺路,两人于是散步同行。
“对了,袁捕头……”抬首望夜色已晚,方慕初突然开口道:“白天经过许家茶铺的时候,我碰到了一位叫做含月的姑娘,她托我给你转话……”轻咳一声,颇有些羞于出口似的,他续道:“说让你,子时正,到许家茶铺一趟。”
方暮初并不是忘了含月的嘱托,而是故意拖到现在、只有他和袁雷两个人独处时才转达。因为妙龄少女约成年男子深夜相见,不论原因为何、始终有损名声。这等大胆的邀约,若当着众人说出来,不仅害了含月,又有损袁雷在县城里的威严,所以他故意拖到私下没人时再转达。
隔着夜幕,也能留意到方暮初尴尬的神情。袁雷心下坦荡,直接反问:“含月姑娘可有说是何事找我?”
方暮初更为难了,“咳……没、没说因为何事找你,只请你子时过去便是。”
不知含月找他何事,袁雷心下正猜测着,突然,街角处跑来一位更夫。他跌跌撞撞跑到二人跟前,上气不接下气地喘道:“不好了!有人劫狱了,快、快回衙门——!”
抛下先前的疑惑,袁雷心中陡然有了不详的预感,拔腿就朝县衙跑。方慕初素来侠义,见情况紧急,自是紧随其后、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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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河县衙,通常会安排四名衙役守夜执勤。一入夜,城门紧闭,默认歹人无法出入,值夜的衙役一般不会刻意警惕防备。
这夜,执勤的四人照常围着油灯,说闲话,磕瓜子。没想到,前院墙外一阵混乱的脚步声,顷刻间,居然翻进了八名身穿皮甲的赤膊土匪。
火云寨的土匪们手持大刀,一边高喊叫骂,一边挥刀砍下,直吓得衙役们防备不及、抱头夺路而逃。其中一人还未来得及拔刀、就被乱刀砍死在地,而另外三名衙役以寡敌众,在混乱中更是被砍得面目全非。
幸好打更人绕行过县衙时,还没行至正门,就隔墙听见里面传出兵刃相接之声、混杂着衙役的嘶嚷:“有人劫狱了——”。他敲梆子打更二十多年,经验足又有应变力,当即反应过来大事不妙,调头就朝袁雷家的方向跑去、在半路上拦截到了他。
当袁、方二人赶至衙门时,四名值夜衙役已被砍得血肉模糊,其中一人被拦腰砍成两截、上半身掉在县衙门槛外,似乎正打算跑出来求救、却惨遭毒手。
平日一起出入衙门的同僚们惨死,袁雷怒吼一声,拔出朴刀,冲进前院,迎面就碰到了火云寨众匪。他们救出其他被困的匪徒,三十余人两两搀扶、大摇大摆地朝门口处走来。
比起打家劫舍的土匪混混,袁雷的刀法自是高明许多,加上此时怒火丛生、一心想要报仇,提刀冲进人群中,红着眼就是一顿猛砍,直杀得血水在县衙前院四处喷溅。
方暮初随后赶到,见此惨状,当下果断拔剑相助。
夜幕中,剑影刀光闪烁,不出片刻,火云寨三十多名喽啰便送葬于县衙之内。
只可笑,这帮不思正途的地痞混混,乖乖坐牢还能苟且得活;逃出地牢,反而顷刻间丢了小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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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雷蹲在同僚尸体旁,慢慢地替他们合上眼睛、整理差服,紧捏刀柄的手,因过于用力、透出了苍白的骨节。
“奇怪……”方暮初一边摸出帕子擦拭剑锋,一边在尸体间行走、垂首查看一圈,“我对这帮人有印象。白天在大街上,他们一堆人聚在一起调戏含月姑娘,当时似乎还另有他人……”对于丑陋不堪之人,他一般都自动从记忆里删除了,是以很难再想起那帮人到底有几人、都长什么模样。努力回忆许久,才恍然道:“是了,为难含月姑娘的那两个大汉不见了。那两人看起来像是这帮土匪的头子。既然要劫狱,为什么为首的却不来?”
袁雷一惊,迅速反问:“可是一个干瘦?一个虎背熊腰?”
“记不太清了,但和我过招之人,确实有几分像头黑熊。”
袁雷闻言,倏地站起。“不好!许娘有危险。”不等方暮初反应,再次拔腿,朝着茶铺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