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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出时分。
苍茫的北地,一望无际。
从遥远山巅的边缘,投射下一片绯红色的剪影,清晨的雪原,氤氲在朦胧的雾气中,阳光乘着缥缈的雪雾冉冉升起。
冷杉树下,一对分开的男女默默地望着彼此,相顾无言。
数十日同行,他们之间的情愫不断发酵,这段中断了十二年的情感,奇迹般地在十二年后重新燃起,但遗憾的是刚刚开始,就要面临结束。
他们幼年相遇,十年后重逢,并且再次喜欢上了彼此,却不得不再次分开,就是这样一个很简单的故事。
过了一夜,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该传递的情感也在一夜的深吻中传递,而残酷的现实再度横亘在他们面前。
无论是尚未知晓君士坦丁身份的迦彦,还是已经知道一切的君士坦丁,都清楚这份情感终究不会有结局,而且也都准备平静地接受这一切。
道不同,自然不必多言。
迦彦看着他,朱唇轻启,“我想回凛冬城看看,那里是我这辈子最怀念的地方,迪恩你呢?”
君士坦丁摇了摇头,“殿下,我要去阿斯嘉德山脉,那里才是我的目标,就不和你同行了,祝你旅途愉快。”
君士坦丁看着迦彦,想起了很久以前,他和她第一次在凛冬城相遇的情景。
“你的眼睛为什么是黄金色的,跟我们不一样?”那个小男孩歪着脑袋,好奇地问,“而且很好看。”
注意到他微妙的眼神,迦彦怔了一下,抬起手,将水晶镜片抠出,一对宛如黄金制成,中间有道竖线的瞳孔出现在君士坦丁面前,一如当初。
君士坦丁认真地盯着迦彦的眼睛,像是要把这双眼睛永远印在心底,“你的眼睛真好看。”
“记得我和我未婚夫第一次见面时,那个家伙也是这么说的。”
晨光中,迦彦再次笑了起来,眉宇间淡淡的哀伤消退无踪,又回复到了一贯的从容和自信之中,“那么,迪恩……再见了。”
“再见。”
没有一句多余的话,迦彦转身,猛地跃下山丘,重重踩在雪地上,大步向着凛冬城的方向走去,
阳光中,她的背影显得无比灿烂,却透着隐隐的落寞和萧索。
她没有回头。
……
注视着迦彦的背影消失在地平线上,君士坦丁缓缓闭上了眼睛,舔着有些发干的嘴唇,同时品味着旖旎和苦涩。
作为一个优秀的赏金猎人,君士坦丁从前一直坚定不移地以为,所谓心痛不过是吟游诗人笔下矫情的说法,心脏除非被刺穿,否则怎么会痛?可是那时人都已经死了,又哪有机会去感受痛苦呢?
但在这一刻,他才终于明白,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心痛这回事,而且是生理上真实存在的。
……
沿着平坦的道路继续向北走,沿途是大片破败的村镇、庄园、城堡、公园和教堂。
里面一片死寂,渺无人烟,昔日的繁华伴随着艾泽利亚公国的灭亡而消逝无踪,空留下一个个冰凉的华美驱壳供后人凭吊。
君士坦丁环顾四周的建筑,只觉恍如隔世。
十多年前,这里还是北境最繁华的地带之一,往来的车马络绎不绝。
他依稀记得很小的时候,父亲将自己背在肩上,骑着战马在雪地上飞驰而过,溅起片片雪花。
他们后边跟着一整队身披铁甲的凛冬骑士,为首的雷加神情肃穆,望着主公肩膀上兴奋地向着北风招手的男孩,轻轻地吹起口哨,引来身后骑士们开怀爽朗的笑声。
他在离这不远的一个溪涧峡谷里学会了游泳,曾在附近的一片密林里摘取发芽的樱桃,苦涩的汁液让男孩的舌头隐隐发酸。
在雪原的一座山丘后,他人生第一次看见了冰原狼这种魔兽。
他小时候还悄悄爬进过山顶上一座废弃古堡上的瞭望塔,站在上方俯瞰日暮下祥和的北境,看着一只只商队满载着木材和蔬果驶向凛冬的城门。
这里的一切,都有着他熟悉的味道,都烙印着过往的痕迹。
君士坦丁本以为自己此生再也不会动情,可是看到这一切,情感的激流却依然不可遏制地在胸中翻滚,卷起大片记忆的泡沫。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来到了一片宽广的墓碑丛林中。
成百上千块雪白的墓碑在朔风中屹立着,如同一个个没落国度的孤独卫士,守护着最后的领土。
君士坦丁一下子惊醒过来。
他这才记起来,这里是旧时艾泽利亚公国非常有名的维吉尔墓园,以初代凛冬城主维吉尔的名字命名。
维吉尔的陵墓同样坐落在这片墓园里的最深处,旁边便是艾略嘉德家族的家族墓地,那里安放着历代凛冬城主的遗体。
荒草芜杂,大理石制成的墓碑间青苔丛生,无数样式古老典雅的长方形墓碑坐落在雪地上。
许多墓碑上刻着艾泽利亚公国大贵族和著名骑士们的名字,在旧时代,凛冬城的大贵族生前都以死后能被葬在维吉尔墓园附近为荣,这代表了公国对他们贡献的认可。
君士坦丁踩着厚实的积雪向墓园深处探去,时不时驻足,目光扫过墓碑上蚀刻着的名字和姓氏,有的他认识,有的他从不知晓,这些公国历史上的重要人物已经安静地在雪地下长眠了数百年华。
最后,他来到了家族墓地内。
出乎他意料的是,在这里,他居然看到了父亲和自己的陵墓。
那是两块相邻的花岗岩石碑,样式很简陋,风格和前代城主们的墓碑大相径庭,显然是由怀念旧公国的艾泽利亚后人所建造,估摸建在凛冬城覆灭后两年左右,距今也已然有十年的时光。
两座墓碑上,分别写着君士坦丁和艾略嘉德大公的名字,上面还有一段后人留下的文字
“凛冬已至,以此墓缅怀曾经的暮光剑圣,最后一位凛冬城主以及他的儿子君士坦丁,愿艾略嘉德之名永垂不朽。”
君士坦丁走到父亲的墓地前,沉默了一会,平静地双膝下跪。
“父亲,我回来了。”
少年望着被白雪覆盖的石头,轻声说道,“迦彦也回来了,不过她已经不认得我了,这很好,不是么?”
君士坦伸出手来,指尖浮现出一枚淡蓝色的光球,庞大的魔法气息瞬间笼罩了整个墓园,霜雪悉数被染成蓝色。
“父亲,你看,我现在已经是个皇冠魔法师了。”
君士坦丁低声缓慢地说道,带着些许喜悦得意的语气,像一个刚刚有所进步,便骄傲地在长辈面前炫耀,期盼得到奖励的小孩子,“我还继承了浮士德的苍蓝星域,那个史上最了不起的魔法师。”
数十颗星芒出现在他周围,闪烁着美丽的湛蓝色光华。
“未来,我会继承您的遗愿,让艾泽利亚重新站起来。”君士坦丁说道,“我还会找到帕拉丁,击败他,为那个夜晚死去的凛冬人复仇。”
“不会让您等太久的。”
他站起身来,拍掉膝盖上的雪,神色平静,没有哭泣,眼泪这种东西,真正的凛冬男人从来都不需要,这是君士坦丁深以为然的信条。
他又走到自己的墓地前,木然地看着那方小小的石碑,内心并没有产生任何荒谬的感觉。
从某种意义上来看,从前那个叫君士坦丁.艾略嘉德的善良小男孩的确已经死了。
后来从深渊里走出来的,只是个拥有相同名字,满手血腥的复仇者罢了。
君士坦丁从口袋中掏出那本童话册,静静地注视了一会后,弯下腰,将这本童年时曾无比珍爱的小册子埋进了石碑前的雪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