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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
时雍看着赵胤披上风氅,笑吟吟跟在他的身边,一直注视着他的表情,在他即将迈出门槛的时候,冷不丁抢步到他的面前,伸手双臂拦住他。
赵胤沉眉,“嗯?”
时雍放下手臂,慢慢圈住他的腰,仰头看着他幽凉的声音,“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
以时雍的机敏和聪慧,不难感觉到这件事里的怪异之处,赵胤叹息一声,拍了拍她的头,像哄孩子那般哄道:“涉及公务之事,不便说与你。”
这样的吗?
时雍狡黠的一笑,突然问:“那大人这就要走了,也没有别的话要对我说吗?”
赵胤一怔:“说什么?”
“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时雍觉得自己此刻像是被沾湿了翅膀的鸟儿,只要同赵胤在一起,就再也飞不动,也不想再飞,哪怕他说一些无意义的话,一遍又一遍,还是愿意听,哪怕他的话简短又冷硬,她还是愿意听。
她牵住赵胤的手,笑了一声:“好听的话,我都爱听。”
赵胤低头看来:“我不会说好听的。”
时雍差点笑出声来,“那你说句不好听的来?”
赵胤叹气,把她揽进怀里,“真是个磨人精。”
不该是磨人的小妖精吗?时雍闻言失笑,为他理了理领口,“好吧,暂且饶了你。去吧!”
赵胤确实不是一个懂得哄女人的男人。在他看来,时雍的要求与行为多少是有些怪异的,大多时候他琢磨不透,只是他并不排斥罢了。
“唉!”看她负着双手将身子摆来摆去,噙笑望着自己,赵胤喟叹一声,忽地勒紧她的腰,低头在她鬓角吻了吻,叫上朱九,走了。
时雍一怔,笑着在原地看了许久他的背影。
“不告诉我,我就没有办法知道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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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虚观的大火,不仅烧毁了赫赫有名的百年道观,还将刚刚兴起的天神殿毁于一旦。
前后不过三天时间,赵胤便将光启朝以来最大的一次谋反事件扼杀在摇篮里。北镇抚使魏州野心勃勃,欺上瞒下,利用锦衣卫属下对赵胤的效忠和讨好心,精心策划的这一桩谋反大案,以魏州本人命丧清虚观而惨烈收场。
除夕之夜风起云涌,无数人都在等着看赵胤的后续,包括大晏那一众臣工。他们没有料到赵胤会如此雷厉风行,短短三天就控制住了局面。该抓的抓,该杀的杀,该抄家的抄家,手段辛辣铁血,不留半分情面,凡是涉及谋反一事的人,无人幸免。
据后世的档案记录,魏州谋反一案,死在锦衣卫手上的人,有上万之众。
随着清虚观的大火扩散的不仅有飞雪和尘屑,还有赵胤此人的狠毒、残暴。
也正因为此,骇惧于赵胤的冷酷残暴,对光启帝受伤、太子赵云圳代为监国一事,满朝文武竟没有一人提出异议,就连内阁首辅曹吉和皇后的父亲兵部尚书张大人都保持了沉默。
年仅九岁的赵云圳端坐文华殿,有模有样地行使起了储君之权。
赵云圳是幸运的。赵胤撑腰,长公主默许,甲一看护,他没有遇到任何阻碍,而曾经被某些人寄予重望的咸熙宫小皇子,至今连大名都还没有定下,更别说争夺储位了。
这一日是光启二十三年正月初四。
突如其来的变故,为喜庆的新年蒙上了一层阴霾,而谋反一案事了,还有接下来的的清算。朝堂上下人心惶惶,谁也不知道锦衣卫赵大人的绣春刀,下一次会斩断谁的头颅,砍下谁的手脚。
几乎就在一夜之间,赵胤便成了世人眼中权倾朝野、一手遮天的大奸臣。
历史就此翻开了华丽的一页。
伴随着权利巅峰而来的,是那些掩藏在人心深处的汹涌暗流。
惧怕赵胤,不敢招惹赵胤,但不代表没有人敢在暗地里兴风作浪。
老虎也会有打盹的时候,赵胤盯着所有人,一些人也死死盯着赵胤。
在赵胤的冷血镇压下,大晏朝政迎来了从未有过的紧张局面,而锦衣卫内部也开始了最为恐怖的一次大清洗。
在这个混乱的局面里,赵胤的绣春刀指向了别人,也将自己祭上了前台,成为了众矢之的的靶心。
清虚观那天,魏州对他说的那些话,赵胤没有告诉任何人。光启帝对他有没有猜测,不影响他默默地扶持赵云圳梳理朝政,也不影响他继续医治仍未苏醒的光启帝。
光启帝重伤未愈的消息,早已传了出去,而京师城,自除夕之夜起便开始了长达半个月的封城令。封城令是监国太子赵云圳亲自下达的,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是赵胤的意思,目的是为缉拿叛党的残余部众。
在众人眼中,赵云圳显然已是赵胤掌中的傀儡,受他摆布的木偶。
然后,就在初四这天下午,却发生了一件让朝堂上下大为不解的事情。
就在赵胤入宫不到半个时辰之后,文华殿再次传出一道太子政令——为东缉事厂首领太监白马扶舟平反,恢复他厂督大权。
旨令称,白马扶舟为铲除叛众,甘愿以身犯险,深入虎穴,周旋在叛党部众之间,摸清了叛党部众一干头目所在之地,便联合朝廷一举将叛党捉拿归案,为朝廷立下了汗马功劳。
不仅没有降罪白马扶舟,还有赏赐下来。
众臣哗然。
这赵胤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锦衣卫一家独大不好,竟为自己树一个强敌?
一时间,朝中流言四起,有人说这是赵胤迫于长公主的压力,不得已为之。至于白马扶舟到底有没有犯事,究竟是不是为了朝廷以身涉险,赵胤说他是,他就是,太子说他是,他就是。
权柄移交,没有光启帝坐镇,大臣们心里都清清楚楚,如今的大晏谁说了算数。
全城禁严的京师,有种风声鹤唳的萧瑟,赵胤从文华殿出来,马车从魏府门口走过。
城中比往常多了许多巡逻的士兵,大年的气氛被一扫而净。
魏家的大门口挂上了白色的灯笼,一朵纸扎的大白花用竹竿撑起来,挂在门侧,一看便知是在办丧事,可是,门楣冷清,没有人来吊丧。不仅同僚不敢来,便是连亲眷都没有一个。
此时此刻,没有人愿意做“叛党同伙”,亲戚也怕被诛连。
其实,赵胤待魏家极是宽厚。
魏州犯下这么大的惨案,牵连这么多的人,但是赵胤没有抄没他的家,也没有牵连他一个亲属,这不禁让人遐想连篇。
杀人不眨眼的锦衣卫指使挥,会恩泽一个叛党头子?这成了继白马扶舟复职外,赵胤做出的令人不解的第二桩大事。
无数人猜测,魏州与赵胤之间有别的猫腻。而更多人认为,魏州其实只是赵胤的替罪羊。谋反一案真正的幕后主使是赵胤,只是魏州死无对证罢了。魏家为何得以保存,恰是因为赵胤欠了魏州一个人情,或是他二人的一种交易。
谣言传来传去,颇有一种“众所周知却秘而不宣”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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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当赵胤勒令朱九将马车停在魏家大门的时候,朱九瞬间惊住。
“爷?你要做甚?”
赵胤打帘子看一眼魏府门口挂的白布,淡淡道:“吊唁。”
朱九不可思议地回头:“爷,这不妥吧——”
赵胤沉下脸,“你又来做我的主了?”
朱九立马垂下眼:“属下不敢。”
时雍原本想去找周明生,可是不待她走出无乩馆,周明生就自己找上门来了。
他被门房拦在门外,一直在门口徘徊,时雍出门的时候看到他,赶紧让人放他进来。
“阿拾!”周明生有些紧张,看了看时雍,目光又怪异地看一眼她身后不远处的娴衣,朝时雍招了招手,小声道:“我可以单独和你说话吗?”
在大都督的府邸里,同大都督的女人说话,怎能轻易单独?娴衣知道这样不妥,可是在接触到时雍望来的视线时,福了福身,便乖乖地下去了,顺便掩上了门。
时雍给周明生倒了一杯凉茶,“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
周明生突然拉开了外袍,把时雍吓了一大跳,这才看到他里面穿的还件从火场里抢救回来的衣服,这举止怪异得让时雍皱起了眉头。
“你家也着火了?”
周明生看她一眼,小心翼翼地从衣服里取出一个东西来。
“沈头叫我归整卷案,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时雍问:“什么?”
周明生道:“发现了一封张捕快夹在案卷里的书信。”
“张捕快?”时雍惊讶地看着他。
下一瞬,就听周明生尖叫了一声,“坏了!”
那封书信原本被他偷偷夹在衣服里面,可是那天救吕雪凝的时候,衣服被那两个混蛋扒了,后来柴房里着火,烧到了衣服,连带这封书信,也被烧残了一部分。
看着缺失的书信,周明生瞪大眼睛,一脸懊恼。
“除夕那天,我原是不用当值的,为免在家听我娘唠叨,我就去了衙门,想把剩下的卷录整理好。哪知,一不小心将其中一本摔在地上,那本案卷有残破,我准备把它粘好,结果就发现了夹在里面的信纸”
“我看了一眼内容,吓得浑身发冷,不敢声张,就想赶紧将此事告诉大都督,看能不能立个功劳,去锦衣卫当差。我刚出来寻你,就在灯市看到吕姑娘被人带走,我没想那么多,就追了上去,然后就就是你来玉山时看到的那样了。”
时雍听着周明生说起那天的情形,却没有说话。
她在看那封残缺的书信。
有些字烧坏了,还有一截破损,但是大概意思能看得出来。
张捕快在调查一桩米粮盗劫案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米市口刘家米行售卖的米粮有相当大的一部分来自军需粮。
军需粮草干系社稷安危,一般人不敢,也没有本事做这只硕鼠。张捕快很快发现,事情涉及到与刘荣发交好的仓储主事谢炀。他们将大量的军需米粮通过刘荣发的米行渠道转运出去,囤积在京师的一个地下仓库里,数量之大令人叹为观止
就在张捕快准备将此事禀报给府尹的时候,他发现了一件更为恐怖的事情——
仓储主事谢炀根本不是最大的硕鼠。
在他和刘荣发的背后,还有一个真正的权贵之人
由于书信被损坏,看不到全部的内容,但是张捕快的害怕与恐惧,在字里行间表露无遗:他频频用“我命休矣”、“此事不能善了”、“便是捅上天,死的也是我”等等字眼
周明生挠了挠脑袋,弱弱地看一眼时雍,“张捕快为什么把这封信夹到案卷里?”
时雍沉思片刻,“因为他怕。”
她记得,在张捕快出事前,已然提出等张芸儿大婚后,就要卸任离京,回老家安度余生。
那个时候,张捕快应该就是想要脱离这个漩涡,远离是非之地了。对一个小小的捕快来说,牵扯上惹不起的达官贵人,很可能会死无葬身之地。张捕快想明哲保身。
可是,一个捕快的良知又让他不能一走了之。
张捕快前思后想后,将自己查到的内幕写到信纸上,封于盗窃案卷之中,若是后来者有缘在整理案卷时发现,将案件大白天下,那也算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了。
而彼时,他早已带着全家远走高飞,大抵就不用那么害怕了。
一个小人物用他仅有的办法,想要对抗权贵与不公,可最终,他还是没有能逃掉,一家九口都赔上了性命。
时雍隐隐感觉到,这个秘密就是让张捕快一家九口死于非命的真正原因。
她扬了扬信纸,“走。找大都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