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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怨慕心下一紧，慌忙起身，出了临安王府。
大街上人头涌动，百姓们都听说了白家男丁要被流放之事，一时都在长街上拥成了一团，伸长脖子张望着。
押送的官兵缓缓走过，白朗被他们押在最前方，手铐脚铐发出叮咚的脆响，像极了某种悲伤的隐喻。
若能撤销过往的一切，若能毁灭因为贪嗔痴而造成的损失，白思俍会怎么做？
他会想要继续攀爬，还是会放弃欲念，只守住心中的一寸净土？
换一种做法，会不会就不让子孙们沦落至此。
白怨慕眯了眯水眸，这个世上的人已经受了太多伤痛，战乱、天灾、人祸接踵来临，谁也无法再承受更多的悲哀，无法做着更多的噩梦。
她舔了舔殷红唇瓣，发现一股腥味顺着舌尖涌入，原来她竟将自己的唇咬出了血来，那血珠子一点一滴地浸染，像水露沾染花瓣，在黑暗的漩涡里，升盈着让人战栗的光泽。
“兄长！”忍不住，唤了他一声。
他脚步微顿，朝她看来，这一眼越过攒动的人群，直直落在她的身上。
像是漫长的涌动。
像涌动的漫长。
紧接着，他缓缓笑了，一个瞳孔里是晴，一个瞳孔里是雨。
她来送他，他心中竟欢喜至此。
前方是寒山，是凛冬，是灼热，是酷寒，是狂野，是沙地，一切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要记住此时此刻的画面。
一切都是命数，万般由不得人。
他没有任何错处，从小到大用功上进，没有做过任何逾越之事，更没动过任何歪门心思，却因为所谓的命格与身世，无法与亲生父母团聚，又受了养父母的牵连，沦落至此。
命运有的时候很有意思，它让你享受，也让你失去，让你迷惑，更让你沉沦。它让你从被揉碎的清晨醒来，又让你在沉重的暮色睡去。
暖风浮动，他抬头望着天，云飘得比他的脚步还要慢，却填满了天空的缝隙。
此去一别，相见无期。
但那又如何？
他始终和她处于同一片蓝天之下，他脚下的土地始终也有她的足迹。
再见了，怨慕。
他闭上眼睛，转身，没有回应她的那声“兄长”。
这个困扰他半生的咒语，这个他想摆脱却未得的身份。
白怨慕望着他远行，光点在她的眸中跳跃着，阳光被风吹落，造成了奇怪的分野，在此一别，山水疏朗，云影无痕。
说来惭愧，人只要有机会，就难逃过往。
她伸手，轻轻拭了眼角，不再讲话。
白铎的声音却传了过来：“白怨慕！是你害了父亲，是你毁了我们白府！”
在这帮人最后面走着的，是白府小少爷，白铎。
她已有许久没见过白铎，白铎比上次见面时高了很多，那张面颊承继了白思俍的特点，凤眼剑眉，轮廓分明，已有了几分大人的模样。
刹那间，所有视线凝结在了她的身上。
是她毁了白府吗？不，她没有，虽然她很想。
白府，是被千千万万双仇恨之手联合抹去踪影的。是被欲念反噬，最终湮没痕迹的。
天道轮回，所有的一切都是因果，在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她望着白铎，眸光湛湛，没有言语。但是沉默并不代表默认，就像人与人之间虽有血缘联系却并不代表会彼此亲近信任一样。
可能某一天，白铎会回到京城，报复当年所有人。
她不害怕，自从她启动了复仇的齿轮，她就不怕任何的反噬，这是她造的因，那些由她而结成的果，她要承担。
这一生对于她来说已经足够，混乱悲惨的命运已经被她扭转，和盛临陌在一起，她已无其他所求，其余的每一天都是赚到手里的日子。
但她知道，乐极生悲，也知道幸福不会永远持续下去。
任何光明的背后都有阴影，所有相对的东西都构成了事物的两面，生与死永不分离，爱和恨相生相息。报复之后获得的不是快感，而是极大的空虚和恐惧。
恐惧自己也遭到报复。
恐惧自己现有的幸福失去。
但是她不后悔，无法为父兄报仇，就无法开展真正的人生。即使迎来冤冤相报的日子，她也在所不惜。
她挑唇，冲白铎笑了一下，是一种无声的挑衅。
有本事你就过来复仇，要是能杀了我，算你有能耐。
我等着你。
她转头，离去。
穿过层层人群，找到一处僻静的角落，坐下，有点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
“王妃，你还好吗？”一声关切，虽然放缓了语气，可是嗓音还是很粗。
她看过去，是追风。
微讶：“你怎么不去办差，在街上乱逛？”
追风有些沉默，今日是白朗被押送流放的日子，盛临陌怕她伤心，却又因为公务缠身无法分身，所以派他过来看一看。
“司正他担心您。”追风如实说道。
白怨慕浅浅一笑，像盛开的梨花，纯净美妙。
“其实”
白朗毕竟和追风共事过很长一段时间，追风也不忍看着白朗出如此变故。
白怨慕抬眸：“怎么？”
追风挠了挠头：“白少爷是一个很好的人，虽然办差能力不咋地，但那是因为他从小没有学过这些，论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白少爷的见识可不比任何人要少。”
是了，白朗跟在白思俍身边，从小耳濡目染，论文字才华，自然是上乘。
“而且你看白少爷长得病怏怏的，虽是男子却一副柔弱之态，真不知道被流放了以后该怎么生活。”
“也许，他会活得和我们想的不一样。”白怨慕淡淡一笑，“他从没有要做一番事业的大志，在他眼里，那些翻天覆地的大人物，恐怕也只是后人闲暇之时口中的笑谈罢了。”
追风听她这么说，不禁耸了耸肩：“其实我们的司正也说过同样的话，司正说人的一生无论是富贵还是贫穷，身死便灯灭，一切都是为他人做嫁衣，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
“是吗？”白怨慕笑笑，像是盛临陌的言语。
追风点头：“所以我们司正说了，要和王妃永不分离，他说只要有这一件事，他就不在乎世事的无常，也不在乎繁杂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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