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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吃一惊,嘴巴几乎能塞进去一个大大的鸭蛋。
那自己似乎是丹书,红的刺眼,其他的字迹略小。
因为离得太远,看不甚清。
楚留香奇怪之中感到一丝想笑的意味,又觉得怪异之极。
这墓碑的文字看起来力道纤弱,丝毫没有庄重肃穆之感,好似出于女子之手,楚留香想破头也想不到自己居然还能有一个身入皇宫大内的知己能给自己立下一座墓碑。
而楚公讳留香,这样的文法,无论在楚留香的时代,还是在一百年之后的年代,对于江湖,还真是不大流行。
这种语气文法似乎该对当朝的大臣官吏,他们自然有阳春白雪的高雅法,不同于下里巴人,不同于毫无功名利禄在身的草莽白衣。
这不该是对于已经逝去的江湖人的称谓。
江湖之所以为江湖,自有其与庙堂之上生死有别的称谓。
这些称谓当然不会同于达官贵人,更不会同于有了钱之后养一帮清客,给自己做作家谱墓志铭的暴发户们。
若是真是毫无区别,那干脆就不用自称江湖人了,那干脆江湖就不要有了。
身在草莽之下,心存魏阙之上,这不是江湖人,这是姜太公,诸葛孔明这样才气无双,以阴谋诡计钓心怀王图霸业的枭雄霸主的梦为帝王师的权谋人物。
他们虽然都才气超群,不流于俗,可也都是在玩沽名钓誉,幻想以江湖做终南捷径的热心功名利禄的假隐士们的把戏。
楚留香虽然能够和他们一样天下闻名,却和这样的人物走的路截然不同。
楚留香以为,自己这样的漂泊浪子,浮萍无根,若真是死了,也就死了,湖海山间,哪里不可以做自己的墓碑归藏之处呢?
干干净净而来,清清爽爽而去,干嘛占一片山石天地,骚扰无辜山水呢?
自己本就是百年前之人,江湖离乱之后下落不明,真有人给自己立下墓碑也并不奇怪。
楚留香毕竟交友遍天下,楚留香的朋友,远比仇恨嫉妒楚留香的人多。
若是在寻常巷陌,山林名胜之地见到自己的衣冠冢,那并不算奇怪。至少楚留香与青鸾圣女这十几年的江湖啸傲,于大江南北,名山胜水,颇见到一些江湖好友为自己立下的衣冠冢。
这些衣冠冢,有的已经近百余年,少的也有三五十载,最早的是胡铁花和姬冰雁两人在楚留香去麻衣圣教的第二年立下的。
大多数人提到楚留香的结局归除处,都语焉不详,都是对他杳然无踪于江湖兹以怀念。
当然许多人也绝不以为楚留香已经死亡,在他们的心目中,楚留香这个可爱可敬的朋友,绝不会先他们而去。
楚留香望见这些墓碑之余,不是害怕,也不是难过,更不会以为这是他人对自己的诅咒,也不会感到滑稽,而是感到温馨。
能有这么多人的怀念,理当欣慰,况且这些墓碑衣冠冢,这又不同于那些权臣官宦,还未曾死去,阿谀拍马的义子干孙都给他们立好了的生祠。
楚留香的衣冠冢大多在名山胜水之间,增了游人许多的兴致,许多人也都慕名去观赏凭吊。
那些权臣官宦的生祠,在其败落之后,早就倾颓倒塌,变成了野狗出没,杂草丛生的废墟。
活人见到自己的墓碑,本不是一件美事,可对于楚留香,这的确不算是坏事。
只是在皇宫之中,能见到墓碑,在墓碑上看到自己的名字,这的确是滑天下之大稽。
楚留香自忖一生交友虽多,却绝无皇宫内的友朋。
皇宫大内固然不乏皇帝驾崩,嫔妃甍逝,太监宫女横死。
可生有处,死有地,贵者自然会另行择觅风水宝地建造陵墓以安厝骸骨尸身,贱如太监宫女,恐怕就要放到义庄里孤苦飘零,做一个孤魂野鬼,。
无论贵贱,都不可能葬身皇宫,修坟封墓,堂堂的皇宫怎弄容得下一座坟墓?
这究竟是幻梦,还是谁在开自己的玩笑?
可看一看,想一想又觉得荒唐太甚,即便是开玩笑,也总不能在皇宫里建造一座墓碑吧。
若非是皇帝下令修建,其他人敢擅自为此,其他人岂不是要犯下亵渎国朝,欺君罔上的大罪么?
那按照这样的逻辑,自己真有一座墓碑,岂不是自己该有一位皇帝的朋友?
不用挖空心思,楚留香也绝没有一个做皇帝的朋友。
皇帝若不是糊涂疯癫,也绝不会将自己的宫苑内建立一座陵墓寻晦气吧。
皇帝本就是个用重重幕布,种种玄乎其玄的传说附会起来的人物,他更不可能是霁月光风,心底皎洁的魏晋人物吧。
千古奇闻,千古奇闻。
楚留香一向洒脱非常,弹指一挥间,已经百年,他所在的江湖已经消失——江湖虽然不会消失,只是同时代那些人已经都烟消云散。
即便依然有江湖,那么这个江湖或许已经不同于自己所曾经历的,任何人身处如此境地,都有一种陌生违和之感,更不用说楚留香。
本来这百余年之后的生命年华就是个偶然,楚留香自然不会将这些所谓的形式上的生死看在眼里。
那些烧纸的忽明忽暗——楚留香的心思也有些晦暗不明。
他心中也感到一股惊悚的味道,他在为烧纸的人感到担心,或者对于她们感到一丝心寒。
难道自己见到的居然是皇宫内院中的妃子们,为了争宠而使用的镇魇诅咒别人的东西和方法吗?
楚留香虽然没有在这种地方住过,却知道这皇宫之中仅有一个真正的男人,所有的女人都要围着他转,这里的女人要想不独守空房,若是不想将芳华红颜辜负,那么只有他能赐予你恩宠不绝。
所以,所有的女人为了拴住他的心,都挖空了心思,用尽了手段,唯恐落于人后,唯恐失宠凋零。
因此勾心斗角,争风吃醋,背后放冷箭,施展软刀子争宠,这些甚至杀人不见血的法子,她们用起来丝毫不比朝堂之上的男人逊色,也丝毫不比男人更加不辣手无情。
当然,她们比男人的凶残更有一丝阴毒和诅咒。
因为她们给人的印象是美丽端庄,贤淑温婉。
甚至她们的手段和心思更加决绝,楚留香了解人性的贪婪丑恶复杂远远过于其他人。
甚至没有人比楚留香更加明白为什么这些吃尽穿绝,娇艳瑰丽,家教修养兼有的女人为什么内心有时候的贪婪与狠毒,比那些蛇蝎更加让人感到害怕这个道理。
隐隐的默默祷念声音飘入楚留香的耳中,楚留香感觉到是两个女子在祈祷,声音温婉动人,如糯湿的花瓣。
楚留香知道自己所担负的责任,也知道自己为什么来皇宫,自己已经答应姬无泪要保护他的皇上。
他绝对的相信自己,自己就绝不能辜负这种信任,绝不能辜负少年的信任,哪怕是失去自己的生命,这就是江湖,这就是楚留香。
可是楚留香毕竟是天生好奇喜欢冒险居多的人,毕竟这又关乎自己。
他忍不住便向那座亭子飘去,楚留香轻功出神入化。就算是在如此皎洁的月色之下,楚留香无论是动作,还是身形,还是隐藏的手段和角度,就算是从一个行走江湖的老手面前经过,也不会有人发现他的经过和存在。
他飘然飞行,犹如一只轻捷的纸鸢飞鸟。
楚留香需要掩饰自己身份的时候,比任何人都会隐藏。
之所以别人不说他是下三滥的小瘪三,下五门的小盗贼的原因就是没有人认为楚留香不是光明正大的。
若是他想偷你的东西,就算是在你眼前,你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将你的东西偷光的。
甚至就算是你眼睁睁的看着,全神戒备,你一不小心,你的全身都可能一丝不挂,如果楚留香愿意的话,楚留香的确可以如此。
楚留香一闪身便到了那三座亭子的边缘,亭子周围布满着牡丹花丛。楚留香人在画丛,眼睛一直不眨的盯着两边亭子里面。两个女子正在跪地祷告。
楚留香天生的对于女性的敏感要远远高于男子,无论是谁都承认,甚至有些人以为楚留香只不过是个色魔淫鬼,但是了解楚留香的人却绝不这样认为。
因为就算楚留香的朋友们也知道,楚留香对于女人的欣赏无人能及,楚留香能在最丑的女人身上发现美丽之处;楚留香也能在人人都说毫无瑕疵的美女身上发现不足。
楚留香的眼神与言语,能让最自卑绝望的女子找回自信,当然也会让最骄傲自负于自己的美貌才情,自以为是的女人忽然跌下云端。
楚留香对于女人的欣赏已经到了大而化之,小而出之的地步,甚至有时候楚留香也怀疑自己究竟是好色,还是为了什么。
有时候“香”的意思给人的并不是那么的一般正经,正大光明,甚至有点偷香窃玉偷偷摸摸暧昧的意思。
没有人不喜欢香味,更没有人会喜欢狗屎猪粪的味道,只是香这个字作为人名,似乎有些不大妥当。
女孩子叫“香”这个名字,就已经会给人一种不太正常的先入为主的意味,香的名字,在那个时代,多用于青楼的花魁姑娘。
更一个男人的名字之中有这个本来似乎该属于女性的字眼呢?
不过有一点,楚留香同时代的江湖女子都相信,这个世界上若是没有楚留香,那么她们的美丽似乎多多少少失去了一些意义。
因为除了她们自己的爱人情郎以外,没有那么多人可以发现她们身上甚至心灵灵魂思维上的美丽独到之处。
这是一种遗憾,美丽的女子不该仅仅是在自己的情人眼中最美的。
跪着祷告的两个女子一个穿着碧翠碧翠的短衣衫,一个穿着紫色长袍。
楚留香真正关心的是中间亭子的石碑上的字迹,他的眼睛的余光一直没有离开这座石碑,石碑前似乎是一个火盆,燃烧着一些锡纸烧纸,忽明忽暗。
楚留香心中感到在这温柔的春夜里一阵寒意和骇意,楚留香忍不住为这两个女孩子担心,他实在有些为这两个女子的大胆担心。
仅是对皇上大不敬。
这两个女孩子是不是因为一入皇宫深如海,终日被圈禁锁在这四四方方的牢笼之中的贫寒之家的宫女?
是不是她们在这里终日冷冰冰,战战兢兢,尔虞我诈,强颜欢笑的生活让她们已经生出了对于生人的厌倦?
别离父母,永不相见,那该是多么的痛楚,她们是不是思念死去的亲人和父母,所以祷告祭祀,倾诉心中的幽怨难过?
皇宫建筑多属于木质结构,年深日久的风干,使得皇宫的建筑极为容易被火燃烧。
因此皇宫之中对于火种的管制那是严之又严,所有的房屋都处于一种防火如防盗贼的倾向。
其实在皇宫之中,盗贼倒并不一定可怕,可怕的是燃烧起来根本就控制不了的无情烈火,一旦燃烧,什么宫殿,什么珍宝,都要付诸一把大火劫灰,便无可挽救。
所以皇宫之中对于火种火源的控制便是:私藏火种,便是有意图焚毁皇宫刺杀皇上的嫌疑,那可是诛灭九族的大罪。
就算是皇族嫔妃,也都是施以下犯上,不守礼法的重罪,不但自己的性命不保,就算是族家娘家的九族也将会被牵连。
因为还有一层道理,就是皇帝怕火,是因为怕项羽的阿旁宫的大火的那种杯弓蛇影的心理,那不但是衰落,而且是毁灭。
楚留香接近那座亭子,才看清那座墓碑上面除了“楚公讳留香”几个字,并不像是普通的墓碑,下面刻着一段话:
留香之冢,寒花之墓,青冢有客来时路,留香无命难招魂,维乌有三年九月楚公讳留香自立,人称江湖香帅,而自命亦为香帅,香帅之命,何得有神可招之,尚飨!
楚留香忽然之间感觉到这件事要比平生所见到的任何事都要荒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