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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周澈本意,不到万不得已,是绝不想与沈家刀兵相见的。他本来的打算是:依荀攸之计,用张弛之策来对付郑促。郑促是外地人,如无根之木,又无谋,好收拾,搞掉他之后,再挟“大胜之威”,用“先礼后兵”之策来对付沈汛这个本地豪强。“礼”若有用,如果能说服沈汛辞官,也就罢了。如果“礼”没有用,真要说不动他,实在没有办法了,再用“兵”,来硬的。——要非如此,他进城后就直扑沈家了,还会给其负隅顽抗的准备时间?
只是万没料到,沈汛胆小至斯!又或者周澈实在没有想到他在沈汛的眼中竟然会可怕至此!活脱脱一个惊弓之鸟。从这个方面来讲,也确是他和荀攸考虑不周。
周澈苦笑:“我有这么可怕么?”——他也不想想,他在安成两年先剿群盗、再诛季氏,今次来阳城的路上又顺路灭了徐郸,这其中虽都有迫不得已的缘由,落在别人的眼中,他却俨然是一个用法深刻、杀人如麻的“酷吏”了。好在虽没料到沈汛会遣人去洛阳求援,但他本来也就有“后兵”的准备,眼前的这个局面还算在预想的范围之内。
他与荀攸两人自我检讨毕了,口虽不言,都记下了此事,吃一堑、长一智,日后如果再遇到类似情况,必不重蹈今日覆辙。犯错不可怕,可怕的是不能从中吸取教训。
田丰皱着眉,眉头拧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问道:“现在该怎么办?”
周澈本就定了两套方案,软的不行,就来硬的。他有条不紊地下达命令:“疏散周围住民。把远处围观的百姓们都赶出里外……命别院诸人全部下马,备战。分出四队,将沈家牢牢围住!余下诸队集结待命。再去把本里的里长、里父老找来,命他们配合郭强那队人多去找些柴火、枯枝等等诸般易燃之物,再找几根大木,预备用来撞击宅门!”
田丰没有周澈、荀攸的镇定,听完命令后,他心头猛跳,只觉手上出汗,问道:“周君,你这是准备要强攻么?”沈汛是六百石的朝廷命卿铁官,又是赵忠的“亲戚”,远非徐郸可比,这攻打他可是与诛杀徐郸完全不同。
周澈没有正面回答他,只笑了笑,说道:“沈汛色厉胆薄,虽聚众顽抗,以我看来,土鸡瓦狗耳!”
“何时动手?”田丰慢慢镇定下来。
“不急。”周澈望了望天色,日头虽已西移,还是很热,他抹去额头上的汗水,说道,“等元福他们回来再说。”
别院诸队的队率接令,分出几个人,把远处围观的百姓都赶出里外,并将诸人的坐骑也牵出去,找个地方看好,剩下的八十多人先将里中的民户亦疏散到里外,随后分出两部,一部列队在周澈身后,另一部各选定沈宅外易于进攻之处,精通近战的居前,擅用长矛、大戟的列后,携带弓、弩的则或爬到树上、或攀到隔壁人家的屋顶上,俯临沈家宅院。
年余的朝夕共处,长久的编队训练在此时显出了效果,虽尚不能精兵相比,诸队却也井然有序,毫无纷乱之态。
这一番布置,里中尽是人声,热闹非常。
喧闹的声音也传了看沈家。有人鬼鬼祟祟的登高窥探,在看见围观百姓都被赶出里外时,还没什么反应;接着在看到本里的住户也都被撵出里外时,有些不安;再又看见别院诸队分成两部,一部待命,一部将沈宅围住,开始擦刀调弦后,更加不安;再又等看到郭强带着几个人搬来一堆堆的木柴,放到宅院墙外,又抬了三根大木丢到地上后,再也按捺不住、看不下去了,马上从高处下来,一溜烟地给家主报讯去了。
宅外树上的专职负责监视院内的岗哨把这人的举动看得一清二楚,大声往下报告:“窥探咱们的沈家奴跑了,大概是给沈贼报信去了!”树下有人,立即将这条情报传递给周澈。周澈不以为意,说道:“由他去!”
荀攸旁观良久,将别院诸人的表现尽收眼底,饶是以他之胆谋,亦不免暗惊。
他以前只知道周澈在安成招揽轻侠、豢养勇士,对这些轻侠、勇士的底细并不清楚。上午谢里一战,在庄子里短兵相接,叫他看到了诸轻侠、勇士的勇武和配合,只轻轻一击,便把徐郸蓄养的那些散兵游勇杀了个干干净净,自身仅有一人轻伤。现下,轻侠、勇士们的井然有序、闻令即动,又让他看到了周澈的令行禁止。
他心道:“潜龙之名得非侥幸!皓粼分明是在用兵法来部勒此辈豪勇啊!”感叹过了,心中犯疑,“他若只是招揽轻侠,还可以说是因尚侠气之故,今不但招揽侠勇,而且还用兵法部勒,难道?……难道?”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项梁在秦末“阴以兵法部勒宾客及子弟”的故事。
荀攸记得自己初见周澈时,质问过周澈一句话:“‘足下名门之后,收揽民意,意图抬高声价,又结交轻侠,厮养壮士,欲得彼辈死力,使其为君效死。君之志不知终欲何为’?”
当时,周澈没有对此做正面回答,仅仅谦虚地说了句:“我没有远大的志向,只想为民做点事就心满意足了。”这个解释看似说得通,但细细分析下来,其实却是避重就轻。因为这个回答只能解释质问里的前半部分,即“收揽民意、抬高声价”,却不能解释后半部分,为何“结交轻侠,厮养壮士”?
“收揽民意”可以说是因为爱民,但“结交轻侠”也是爱民么?荀攸虽觉得他言不尽实,但是因为当今之世,好侠气、结交轻侠的名门子弟有很多,他以为周澈所隐藏的也只是“尚侠气”三字罢了,毕竟他们周氏也是儒学传家,“尚侠气”有点不合他们的家教,再加之那次是初次见面,不能太过无礼,也就没再追问,没有多想。
如今回想过去,再看眼下,他想道:“难道?我那时对他的那个质问是对的么?他真的是另有它志么?”想想又觉得不可能,就算另有它志,这百十人又有何用呢?可是,周澈以周家子的身份,先自请为亭部,又揽民意、养轻侠,用兵法部勒宾客,诸般种种的所作所为确实也很令人奇怪啊!
日头西落,晚霞满天。火烧云布满西天,染红了里中宅院,也染红了周澈诸人。
荀攸凝目观看周澈,见他大冠黑衣,扶剑昂然,立在如冠盖一般茂盛的大树下,田丰立在左边,孙信和自己立在右边,诸多的虎狼之士踔厉风发,立在他的身后。相比轻侠们的临战而喜,相比田丰的忐忑,红霞之下,不管是装的也好,抑或是真的也好,他却是意态从容,令人观之就觉安心,仿佛面前就算是刀山火海也不足惧。
他正想问问周澈为何以兵法来部勒部众,里外,一人飞跑来报:“元福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