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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是,至少没有虚土了,都已经结实下去了,牢固得很。”尤一手满脸自信地说。
柳叶梅望一眼杨絮儿,再转上尤一手,说:“那既然没事,咱就回去吧。”
尤一手拉下脸来,正经说道:“那可不行,这是上级的命令,是首要任务,咋好不执行?刚戴了一天的乌纱帽就嫌沉了,想扔了是不?”
柳叶梅白他一眼,说:“不是你说没事嘛,既然没事,呆在这荒郊野岭的干嘛呢?等一会儿天黑了,还不吓死个人呀。”
尤一手说:“谁让你呆在外头了,傻呀你!”
柳叶梅回应道:“既然来值守,不呆在外头呆在哪儿?”
“走,到水库管理所去。”尤一手说着,扭头朝着大坝东首的一个偌大的院落走去。
柳叶梅心里凛然一动,喊道:“你到人家那地儿去干嘛呀?要不咱就去坝上开电闸的那个机房里吧。”
尤一手头也不回地说:“那个机房啥都没有,除了一个电机,连个坐的地儿都没有,进去干嘛?”
“可……可……”柳叶梅虽然直不情愿踏进那个院子里去,但嘴上却不好说,因为她实在是打心眼里害怕,害怕一旦进了那个院子,进了那间屋,会触景生情想起那个死去了的水库管理员老周。
“快走!死赖娘们儿,今天这是咋了?磨磨蹭蹭的,快……快点儿!”尤一手生气地骂道。
柳叶梅不好再硬执拗下去,只得挪动脚步跟了上去。因为她知道尤一手的脾气,那股子霸气劲儿比驴都犟,他要想往东走,谁也别想把他给拧回西。
硬着头皮进了院子后,柳叶梅在那棵粗壮的老柳树下站定了,朝四下里环视了一圈。
突然发现,院落里改观了很多,原来的空地这会儿几乎全部都种上了蔬菜,就连西墙根下那一簇簇的花朵,也被齐刷刷已经泛黄的麦子取代了。
再往那一排六间红瓦房望去,也只有最南端的那一间门是开着的,并且已经亮起了灯。也就是说,值班室也已经由最北边的那一间,调到了最南端的那一间里去了。
这让柳叶梅释然起来,毕竟物是人非了,还有啥好怕的呢?
尤一手早已经进了屋,没多久就折身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个看上去比他还要老许多的干巴老头。
尤一手冲着站在树底下的两个女人喊道:“站在那儿干嘛呢?还不赶紧进屋来!”
身后的那个干巴老头就裂嘴傻傻笑笑,说:“这位大妹子,哦,还有那位大妹子,进屋吧……进屋吧……”
干巴老头的声音吱吱溜溜,听上去就像个夹着嗓子的女人,柳叶梅心里不禁窃喜起来,想到:上头的水利局这是咋了,干嘛找这样一个娘娘腔的干巴老头来看守水库呢?
这样想着,心里就彻底放松了下来,跟杨絮儿一起走进了屋里。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屋里竟然收拾得井然有序,并且全部换了全新的办公用具,两张写字台摆在正中,一溜沙发摆在右侧的墙根,铮亮的玻璃茶几上一尘不染,上头摆着七头的陶瓷茶具……
看上去一切都是那么整体洁净,与眼前这个一脸茫然的傻笑,瘦弱干瘪的老头毫不相称,这越发让柳叶梅心生疑惑。
老头又是让座又是沏茶,显得极为热情,也极为激动,尤其是他那对小眯缝眼睛里放射出来的淡淡目光,总是在掠过两个女人身体的某一些部位时,显得有些慌乱,躲躲闪闪着,看上去一点儿都不自然。
柳叶梅就想,这老头看上去貌不惊人,唯唯诺诺,说不定还装着一肚子花花肠子呢,要不然他干嘛要心虚呢?
尤一手问了老头一大堆的话,譬如他姓啥名谁、啥时来的、家里还有啥人、是来顶替前任水官员的等等等。
老头毫无底气地回答着,说他叫王汉仓,单身一人,是上头派他来看管水库的,连每月多少工资就如实汇报了。
尤一手听完后,居高临下地问一句:“你咋会单身呢?”
王汉仓便如实回答道:“一直没娶媳妇,光棍一条。”说完,还羞怯地瞥了一眼柳叶梅。
柳叶梅这才知道他为啥看见女人就心慌了,因为他单身,女人在他心里,自然而然就有了扭曲的认识,既好奇,又念想,还胆怯……反正是复杂得很。
尤一手问完话,举杯喝起了茶,轻轻呷了一口,竟然唏嘘赞叹道:“嗨哟,好茶来……好茶来……上品……上品……”说着又埋下头,吸吸溜溜贪婪地喝了起了。
王汉仓就像不经意受到了表扬的熊孩子,直接把嘴咧到了后脑勺上,傻笑着说:“一般……一般……没啥好的,反正……反正我也不懂。”
尤一手放了杯,冲着老头说:“这你可骗不了我,对茶我可是有过研究的,这绝对是上等的乌龙,对不对老王?”
王汉仓摇着头,连声说:“不知道……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那你这茶是从哪儿来的?”
“是……是……还是别问了,好喝就多喝点,喝吧……喝吧……”王汉仓吞吞吐吐起来。
柳叶梅紧盯着他的表情,觉得这个老头越发神秘兮兮起来,或许他真的有些不为人知的来头。
喝过一会儿茶后,尤一手冲着柳叶梅说:“你把带来的吃喝全都拿出来吧,这好茶喝下去,肚子里立马就空落落的了。”
干巴老头赶忙站起来,说:“我这里有吃的呢,还用得着你们自己带了。”说完紧步进了里屋。
不等柳叶梅把带来的东西全都摆到茶几上,老头手里端着两个大碟子走了出来。
当他把碟子放到茶几上时,三个人这才看清,碟子里分别装着一只黄橙橙油滋滋的烧鸡,跟一对油光光的烤猪蹄。
在这荒郊野外的水库边上,一个干瘪的老头子,能随手拿出如此丰盛的菜肴来,这使得柳叶梅更加疑惑起来。
一切准备停当,四个人围坐在了茶几前,准备吃喝。
尤一手跟柳叶梅坐在茶几内侧的沙发上,杨絮儿跟干巴老头王汉仓各自坐一把木椅在外侧。
那老头看上去局促不安,额头上布满了明晃晃的细汗,身体僵硬地往外趔趄着,就像杨絮儿身上带有强电流似的。
待到尤一手开了开了酒瓶,老头又突然想起了啥,嘴里哦的一声,说:“先等一等……等一等……”起身进了里屋。
没过几十秒钟的样子,干巴王老头就返身走了回来,双手抱着一瓶白酒,轻轻放到了桌面上,嘴角扯出一丝僵硬的笑容,说:“别人给带来的一瓶酒,也不知道孬好,打开来一起尝尝吧。”
尤一手瞄一眼,夸张地叫了一声:“我靠,五粮液啊!”
老头问:“咋了?村长您喝过这酒。”
尤一手瞪大眼睛说:“这……这可是名酒啊!”
老头说:“啥好酒不好酒的,不就是点辣水嘛,喝着呛人,喝下去难受,才不稀罕喝那玩意儿呢。”
尤一手问:“你自己不喝酒?”
老头摇摇头,说:“不喝。”
尤一手说:“你知道这瓶酒多少钱?”
老头又摇摇头,说:“爱多少多少,反正又不是我花钱买来的。”
尤一手问:“是啥样的亲戚送给你的?”
老头期期艾艾起来,眼里有亮光跃动了几下,含糊其辞地说:“就是一般的亲戚……一般的亲戚,没啥……没啥……喝吧……喝吧……村长你不是已经饿了嘛。”
尤一手边打开五粮液边说:“看来你这亲戚不简单呢,我敢说,不是高官,就是大款,老王你说是不是?”
老头笑着摇了摇头,啥话都没说。
不知道是处于礼貌,还是这瓶酒让尤一手产生了联想,不知不觉中对这个貌似猥琐的老头有了一种特别的郑重。他手握起酒瓶,第一个就为他倒酒,并且还是起身站立着。
这老头却有些不识相起来,手捂着杯口,推辞道:“不行……不行……我真的的不喝酒……不喝酒的。”
尤一手说:“那不行,今天必须喝,你知道为啥要你喝吗?”
老头绷着嘴摇摇头。
尤一手有板有眼地说:“老王,今天我们三个来,一是来防汛值班;二一个嘛,是代表着村两委班子成员,以及村里一千多号村民来为你接风洗尘的,你说这就咋能不喝呢?你要是不喝,那能对得起我们的一片心意嘛,你说是不是?”说完,尤一手依然站着,酒瓶对着王老头。
干巴老头一听这话,激动异常,连脸上的肌肉都不停地抽动起来。他瞄一眼对准了自己的酒瓶子,觉得那就像一个阴森的枪口。于是赶紧把眼睛挪开来,讨好地望向尤一手,呐呐地说:“好……好……那我就喝……喝……”
谁知喝过一杯后,老头竟然感情迸发,一扫之前的拘泥尴尬,热情洋溢地跟他们聊了起来。
尤一手隐隐看得出,这个王老头其实是个简单之人,并不是那种深藏不露的神秘之人,于是就彻底放开来,跟他边喝酒边套起近乎来。
再一杯酒下肚,这个老王头嘴上把门的就开溜了,冲着尤一手说:“喝吧……喝吧……喝完屋里还有一瓶呢。”
尤一手说:“你亲戚一次就给了你两瓶呢?出手可真够大方的。”
王老头脸上已经有了明显的酒意,摆摆头,轻描淡写地说:“这有啥……这有啥,不就是两瓶酒嘛。”
“我说老王……王老哥,送酒的是你家啥亲戚呢?对你这么好。”尤一手好奇得心里直痒痒。
“哪儿是啥亲戚啊,宋局长呗。”王老头脱口而出。
“宋局长?哪儿的宋局长?”
王老头眯缝着眼睛说:“就是……就是水利局的宋局长呗。”说着,用手指了指桌上的烧鸡,补充道,“还有那鸡……那猪蹄,都是他送过来的。”
“老王,宋局长是你家亲戚?”尤一手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