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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殡仪馆放着呢,一天要一百多块钱。”
“这事你就别犯愁了,知道你弟弟出事后,我就村前村后的转着看了看,大概给找了个地方。不管怎么说,你弟弟他也是桃花村的根,咋好扔在外头呢?你说是不是?”
柳叶梅心头一热,热切地望着尤一手,不迭声地说着:“谢谢……谢谢……谢谢叔了……想不到你连这个都给想到了……真不知道该咋……咋谢你呢……”
“别叔啊叔的,又不是当着外人的面,听起来多别扭。”尤一手拧巴着脸训斥道。
柳叶梅脸上一阵不自然,往屋里瞅了瞅,小声问道:“婶不在家?”
“不在,跟着陶元宝的车去县城了。”
“叫你叔又不是讨好你,只是感激你,不知道该咋表达罢了。”
尤一手脸色又平静如常,他喝一口茶,说:“你也用不着弄出那个熊模样来,就算是不看在祖祖辈辈住在一个村子的情分上,也总该念及你的一点脸面吧,是不是?”
柳叶梅投去深情一瞥,说:“想不到你还真是个有情有义的主,也算俺没白跟你好了一回。”
“你就别拽了,自己不嫌酸,我还嫌酸呢,说实话,就算是不看你的面子,我还得给蔡富贵一点面子呢。”
“快别说他了,都成疯子了,我娘家出了那么大的事都不管不问。”
“你怎么知道他不管不问了?”
“这不明摆着嘛。”
“错了,面上他是没插手,可他为了你娘家的事儿找过我,也找过我高所长,是在幕后操作。”
“真的?”
“真的,说实话,他要是去了现场也未必是好事,反倒容易引起冲突,这样做已经不错了。”
“哦。”柳叶梅这才直起腰来,问尤一手:“那你觉得该把我弟弟葬在哪儿呢?”
“你家祖坟西边不是还有一块空地嘛,埋在那儿就是了。”
“可……可那地是胡老三种着,他那个人赖皮得很,肯定不会同意的。”
“这点事儿能难得住咱,都跟他说好了,尽管去用就是了。”
“那就好……那就好……”
“你是不是还有事儿?”
柳叶梅一愣,点了点头。
“你爹娘是该回来,没法再待在那儿了,这点你想的对。”尤一手一语中的,道出了她的心事。
柳叶梅胸腔里一阵热浪翻滚,泪水溢满了眼窝,一时说不出话来。
“看看,不是跟你说了嘛,用不着激动,现在我还在台上,这点小事不在话下,能给你拉个驴屎蛋儿就拉,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泪水在眼眶里哆嗦了一阵,终于承载不了,溢了出来,断了线的珍珠一般,稀里哗啦撒到了衣襟上,柳叶梅无声哽咽起来。
“别哭了别哭了,成心让我丧气咋的?有事说事,没事拉倒,就反感女人哭哭啼啼的。”尤一手气呼呼地嫌弃道。
柳叶梅赶忙抹干了眼泪,喃喃说道:“是打算接他们回来,可……可回来后住哪儿呀?”
“这有啥难的,把柳树村的那个新房卖了,再回村盖一套新房就是了。”
“用嘴说倒是轻松,实际做起来,那就难了。就算手里头攥着钱,又是备料,又是施工的,复杂得很,更何况村里的泥瓦工都外出挣钱了,找个人都难。”
“那就过一阵子吧,等秋末冬初的时候他们就回来了,再盖也不迟。”
“还不迟呢,一天都不想让他们待在那个赖村子了。”
尤一手呆着脸想了想,然后冲着柳叶梅说:“临时住的地方吧,倒是有一处,只是不知道你介意不介意。”
柳叶梅一阵喜悦,说道:“能有个落脚的地方就巴不得了,那还有心思挑三拣四的,你的意思是……”
“现在村集体的房子吧,也就是西果园旁边的那个小石屋了,只是……只是……”
“你是说那个‘鬼屋’?”柳叶梅心头一沉,忙问道。
“是啊,思来想去的,也就那么一个闲屋子了,如果嫌弃,那我可就没办法了。”尤一手喝了口茶水,接着说,“我觉得吧,都是七八十岁的人了,啥鬼不鬼的,其实根本就没啥,人死如灯灭,都是活人自己吓唬自己,你说呢柳叶梅?这样吧,你先征求一下父母的意见,如果他们乐意过去住,我就安排几个劳力,过去帮着拾掇拾掇,你看咋样?”
柳叶梅埋头琢磨了好大一阵子,觉得尤一手说得很在理,也只能这样了,便满脸感恩戴德地冲着尤一手点了点头,泪水再次涌了上来。
这次流泪,不只是对尤一手的感激,更多的则是对父母身处困境的担忧与焦虑。
事情就这样拍板定了下来,尤一手给柳叶梅杯中续了茶水,对她说:“你再喝点水,趁着天还不黑,早些过去看看那个房子吧。”
柳叶梅点点头,端起茶水喝一口,突然想起了什么,往尤一手身边靠了靠,说:“都好几天没见着你了,你不想……不想……”
尤一手知道她话里的意思,笑着摇摇头。
“婶子没在家,如果你想的话,我就给你。”
“柳叶梅,你还是不了解我老尤,为你做点事儿,可并不是为了图你报答,更不是为了你的身子,那种趁人之危的事咱做不出来。如果没有别的事儿,你就赶紧去忙自己的吧。”尤一手一本正经地说。
柳叶梅脸上一阵滚烫,赶忙站起来,深埋着头,神色慌乱地朝外走去。
尤一手望着她微微弓起的背影,喊一声:“有事就招呼一声,别自己扛着!”
哗啦一下,柳叶梅心里的五味瓶被打开了,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柳叶梅走出了村子,远远就看到了村西头果园边上的那间“鬼屋”,顿时浑身一阵拔凉,密密麻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自打小的时候,柳叶梅每次打那小屋边上走过,总觉得有一种阴森森的感觉,就像是有股子寒气从里面冒出来似的,并且还发着吱吱吱吱的声响,直往身上扑,透心彻腑地阴寒之气。
那间小屋是村子里在二十几年前盖的,是专门用来盛放骨灰盒的。
也就是从盖起那间屋子起,村里死了人就不能照原来的样子把尸首囫囵着埋了,必须得拉到县里的火葬场去,放在高高大大的炉子里浇油猛火焚烧,直烧得只剩了一把骨头渣子才肯作罢。
然后再从炉道里掏出来,装在一个精致或者粗劣的小盒子里,盖子盖严了,也就算是盖棺定论了。
当然盒子也由不得你随便埋、随便放,必须集中放在一块儿。用时任村支书王大脑袋的话说,这样也好,不能再让死人占活人的地盘了,鬼们也会高兴的,都聚在一个屋子里,男女混居,热闹着呢,比活着的人还早一步进入了共产主义,让活着的人都馋得想死。
自从盖起了那间小屋后,就陆陆续续有人情愿或不情愿地把亲人的骨灰盒子放进去,没用几年时间,屋子里就摞了几十个花花绿绿的盒子,整整齐齐摆放在粗陋的木架上。
这时候就有人担心了,说这样会不会有人存心不良搞破坏呢?万一把哪家的骨灰给抱走了,扔在粪坑里或是什么龌龊的地方,那可是大逆不道的事啊。
村支书觉得这些担心也不是多余的,祖宗的尸骨可不是好随便拿着闹玩的,是有尊严的,是神圣而不容半点玷污的。于是就在屋子的旁边顺檐搭了一间更小屋子,并把五保户宋独眼安排了进来,让他吃喝睡都呆在里头,不准随意离开半步,日夜看护着。
直到那个宋独眼死后,就再也没人愿意去干那没黑没夜守着“鬼们”的活了,这才陆续有人偷偷摸摸把亲人的骨灰盒抱出了那间“共产主义的屋子”,找个僻静的、自觉着风水还算不错的地方,神不知鬼不觉地埋起来。
村子里当家主事的干部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顺其自然了,后来鬼们就都搬走了,只剩了个空屋子。
尽管屋子闲置了很多年了,但很少有人再过去,说是那地方阴魂不散,时常闹鬼,动不动就闹出一些怵人的动静来。
柳叶梅虽然不是一个天生胆小的女人,可那个地方就是让她怵得要命,平日里路过那儿,总是叽咕着给自己打气壮胆,心里宽慰自己说人死就像灯灭,烧得只剩把骨头渣子了,还有啥能耐?什么鬼呀怪的,还不就是用来吓唬那些坏了良心的人吗?自己心好,用不着害怕……
可说的人多了就不得不信了,就觉得闹鬼的事是真的,想假都假不了,成了潜移默化的事儿了。
这不,偏偏这时候就让她给遇着了。
刚拐过弯看到那个屋子,柳叶梅就看到“鬼屋”的四周被一层虚缈的雾气笼罩着,阴气森森的,心里就开始发毛发怵,就不由得一次次伸长脖子,神色慌乱地透过狭小的窗口朝里张望着。
这一望不要紧,偏就看到了一袭瘆人的白,在窗棂里面一上一下跃动着。
柳叶梅一阵心悸气短,眼前就是模模糊糊一片乱了。
再用劲眨巴眨巴眼睛,恍惚中觉得黑咕隆咚的屋子里真的就好像有好多双眼睛在盯着自己,直盯得她魂飞魄散、不寒而栗……
柳叶梅想尽快离开那个地方,可偏偏这个时候,从那屋子里又传出了异样的动静。
声音一阵阵传过来,很诡异,虚缈得像是浮在水面上,随着水纹一波波荡漾开来,空旷而低沉,浸了水样的潮湿,一层层一叠叠,像是痛到了极点的呻吟,也像舒服到忘情的呐喊,又像是濒临死亡的急促喘息,更像是男女之间亲热到极点的声音……
柳叶梅被吓得脑袋嗡一下子大了起来,直冒虚汗,她哎哟惊叫一声,转身就跑,跌跌撞撞,屁滚尿流,鞋子都给跑掉了一只,只得硬着头皮返身捡回,仓促地套在脚丫子上,接着继续跑。
跑出老远一大段,却又停了下来,强制自己把情绪稳定下来,思来想去好大一阵子,还是觉得不甘心,觉得一定是自己疑神疑鬼看花眼了,朗朗乾坤,哪有啥鬼呀怪的,还不是自己在吓唬自己?
静了静神,她就硬着头皮告诫自己,可不能随随便便就这么放弃了,爹娘可就指望着这个遮风避雨的窝了,要不然就只能蹲街头了。
于是,她咬了咬牙,跺了跺脚,毅然返身折了回去。
当那间“鬼屋”再次出现在她的视野之中时,再次看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
竟然有两个“鬼影”从那间屋子里走了出来,从外部轮廓上分辨得出,一个是“男鬼”,一个是“女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