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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所长偏着脸,眯缝着眼,傲视地瞅着他,说:“这是你逼我的,可别怪我不给你留面子!”
一听这话,尤一手内心的堤坝彻底崩溃了,但他仍不想放弃,仍在做着最后的挣扎,摇头晃脑装起糊涂来。
“好,那我就直说了。”
“说吧……说吧……别遮遮掩掩了,照直说就是了。”
“那一万块呢?那一万块钱呢?”
尤一手禁不住打了个寒噤,脸色变得苍白起来,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般,低着头问道:“你咋知道是三万的?谁跟你说啥了?”
“你就别管那么多了,这点小事儿还瞒得了我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干啥的。当然,我肯定也不会把告诉我实情的人给出卖了,那也太不仁义了吧,你说呢?村长老兄。”
尤一手端起水杯,吸吸啦啦喝着水,他是在掩饰着自己表情,又是在借机为自己的尊严寻找着最后的措辞借口。
见尤一手不说话,高所长便挺了挺腰,开门见山地说道:“虽然老兄这做法有些欠妥,明显是在趁火打劫,但都是出来混的人,我多少也能体谅那么一点点,留着你就留着吧。”
“不……不……不……这个钱……这个钱……我只是暂时放一放,等你把人放走以后,我会给你的。”尤一手心虚了,目光躲躲闪闪,不敢正视高所长。
“尤老兄,看样子你是信不过我了?”
“不是信不过你,只是……只是……”尤一手额头上已经有了明晃晃的汗沫子。
高所长在尤一手肩上猛拍了一把,抬高声音说道:“你也用不着弄出那个狼狈样子了,那一万块钱我不要了,你就留着吧!权作是我高明堂对老兄的一点心意,你看好不好?”
尤一手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侧过脸,怔怔地盯着高所长的脸,吞吞吐吐地说道:“这事吧,你一定是误会了,我可……可没有黑下来的意思,只是暂时放一放……放一放罢了。”
“你就用不着解释了,越描越黑,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你知道我是咋想的?”
“你不就是觉得自己被刘清海这一阵闹腾,伤了自尊,丢了脸面吗?按道理说得点赔偿也是应该的,但你不该从这钱里扣出来呀。你知道我拿了这钱干啥用吗?”
前边的话,让尤一手心生暖意,高所长这家伙平日里看上去大大咧咧,关键时刻却是个粗中有细的人,给自己找了一个比较宽宏的台阶下。
至于他让自己猜黑下那些钱的用途,意思也很明确,他想让自己为他找个受贿的借口了,这还要问了吗?拿了钱能干啥用,无非是装进兜里拿回家,交给你老婆呗……
但尤一手心知肚明,这个时候只能装傻,一个字都不吐,只是一脸茫然地用力摇了摇头。
“不知道是吧?那好,就把实情告诉你吧,我想把钱还给他们。”
尤一手一愣,问:“你想把钱还给刘清海?”
高所长点点头,说:“是!”
“你傻呀,他犯了事儿,触动了法律,这是对他的惩罚。”
“是啊,是应该惩罚,可惩罚不是目的。”
“那你的目的是啥?”
“关键是让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从中吸取教训,以后不能再做胡搅蛮缠的事情。我也私下里调查过了,他们家的现实情况的确也很揪心,要是破罐子破摔了,那可就麻烦了。”
“这……这……还能就被他白白闹腾了?”
“尤老兄,你别激动……别激动……听我慢慢说。”
“这还用得着说了,又是放人,又是免罚,敢情那刘清海是你家亲戚吧?”尤一手坐不住了,干脆站了起来。
高所长说:“我都仔细打听过了,刘家那哥俩本质并不坏,只是受了坏人的挑唆,所以就做了糊涂事。其实吧,我这么做,也是为了老兄你着想啊。”
“你为我着想?”
“是啊,你做了一辈子村长,不会连这点都想不到吧?”
“想啥?”
“尤兄啊,你可不能树敌太多,万一忌恨在心,暗中报复你呢?”
“他敢!”
“就算眼下不敢,可你哪一天下了台,不做那个村长了呢?”
“行了……行了……你用不着吓唬我,我自个儿有数!”尤一手嘴上很硬,心里却直头凉风。
高所长接着就说:“其实吧,我们每次出警都是有记录的,特别是重大事件,一定要向上级单位汇报,所以说去你们村处置刘清海那事,自然也瞒不过上边的领导,人都抓来了,我也不敢私自放走。”
“你的意思是?”
“我一个小小的派出所长,肯定不敢自作主张,昨天下午我专程跑了一趟县局,跟相关领导做了汇报,这才征得了他们的同意。”
“你可真够义气的。”尤一手点燃一支烟,闷头抽了起来。
“我这还不是为了你好嘛,这件事说起来小,可背后牵扯着一条人命,万一上头派人来查实,对你有啥好处呢?”
“人又不是我害的,我怕啥?”
“真不怕?”高所长双眼炯炯,逼视着尤一手,接着说,“就算不是直接责任,那也有关联责任,至少说你治村无方,万一穿到县领导耳朵里面去,还有你好果子啃吗?”
尤一手吐一口烟雾,抬起头来,说:“可别说,听上去你说得还真有点道理,弄个晚节不保,可就不值了。”
“就你,还敢谈晚节?跟你说实话,要不是我一直帮你遮着掩着,你早就成臭狗屎了。”
“别吓唬我好不好?我又没干啥坏事。”
“你没干坏事?单是我记着的就够你进去蹲几年的,譬如丁寡妇,譬如宋春江家闺女,再譬如……”
“好了……好了……陈芝麻烂谷子的,有啥好翻腾的?”尤一手明显心虚起来。
“我只是给你提个醒,所以刘家这事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好,你觉得呢?”
尤一手扔掉烟头,问高所长:“看来我还真的该好好谢谢你,说吧,想吃啥?中午请你搓一顿。”
“吃饭就免了。”高所长低下头,稍加沉吟,然后说:“老兄啊,你们村都好几年没缴治安联防费了,碍于兄长您的面子,我又不好向政府那边汇报,你倒好,还真就不客气了,连点态度都没有了。”
“俗不俗啊你?见面就讨钱。”
高所长叹一口气,说:“实不相瞒,最近所里经费紧张得很,连警车都快跑不动了,万不得已啊,只能厚着脸皮讨一点。正好遇到这件事儿,你就借机表示一点心意吧,你看好不好?”
尤一手为难起来,说:“现在村里资金都集中到镇上管理了,用钱都得到镇财政所打报告审批,程序复杂得很。再说了,那种费用也不一定好报销,我这边还真是有点儿困难。”
“你老兄是有意挡我呢?还是真的不开窍?”
“你这话说得就有些见外了,咱们俩谁跟谁,如果手头有钱,还能没得你花?只是现在确实有困难。”尤一手面露难色解释道。
“尤兄你别说我将你的军,现在各个村的情况都是一样的,可别的村子为什么就能利利索索拿得出来呢?我觉得吧,关键还是个态度问题,你说是不是?”高所长拉长了脸,佯装生气。
“高大所长,你误会了,我那边确实一时不凑手,要不你看这样行不行,陶元宝正打算承包村里的一个小塘坝,等他签好协议交了钱,我就给你,你看好不好?”
“他陶元宝又要搞啥名堂?”
“我也不是特别清楚,好像是想要搞山庄开发啥的。”
“哦,那小子心眼活泛,的确是有些小能耐,不过胆子忒大,尽干些偷鸡摸狗的小伎俩,你可得好好管着点,千万别让他干违法乱纪的事情。”
“他能得跟个豆似的,整天上蹿下跳,我咋管得了他?”
“那你就盯紧了,一旦发现有啥不好的迹象,就及时地跟我说一声。”
“臭**毛孩子,量他也翻不了天!”
“那他的钱啥时到位?”
“这个还不好说呢,听说正在审批手续呢。”
“这事就不靠谱了,他那手续很复杂,批不批下来还是个问号呢,等着他的钱,我看玄乎,就算是能批下来,也是猴年马月的事儿。”
尤一手听高所长如此这般的说,就知道他是觉得陶元宝那钱没指望,便对他说:“要不这样吧,我们村南沟里还有集体的一片杨树林,到秋后就可以砍伐了,等一旦树卖出去,手头就有钱了。”
“那可要等很长时间呀,这……这……”
尤一手突然想到了啥,问高所长:“你想收我多少治安费?”
高所长若有所思地说:“这几年村里日子都不怎么好过,也就是点到为止,表示个意思,有几个村子都给了五万,咱们老哥俩,我也不能为难你,你看着给吧。”
“那就先给你一万吧?”
高所长笑着摇了摇头。
“再给你加一万。”
高所长没立即表态,拿起了茶壶给尤一手续了水,然后说:“那这样吧,全年你给我三万,这不过分吧?”
“那好吧,三万……三万就三万。”尤一手极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高所长转动眼珠想了想,说:“我们总不该老让刘清海呆在这儿,那还不把他一家人急死啊!我呢,尽量赶在明天上班之前,去局里走一趟,争取尽早把案子给了结了。”
“那是……那是……越快越好,要不然他家里人又该去找我磨叽了。”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你看这样好不好,我先给你把三万元的收款凭证开出来,你好下账用。可眼下应急,你得把留在手里的那一万元先给我,就算是我借你的,等村里有了钱,缴那个联防费的时候直接抠出来,只给我两万就行了,你看这样行不行?”
尤一手思量一阵,觉得高所长这样做也不算过分,他是为了早一些把刘清海给放出去,也好了了自己的一块心事,于是就点头答应下来,说:“那也只能这样了,谁让我们村底子薄呢。”
“尤兄,你就别在我跟前哭穷了,哪像我呀,上头不给,下边不管,自己又筹不到,现在连正常的办公费用都没了着落。”
尤一手看一眼高所长一脸苦楚的模样,心里竟也有了一些同情,他当即答应让高所长把收据给开了,自己这就回去取钱。
高所长当即换了一副面孔,满脸都是感激之情,用力拥着尤一手的肩头,说:“怎么好让你亲自回去取钱呢?我开车跟你一起去,顺便买一些菜肴,中午一起喝几杯,你看怎么样?”
尤一手爽快地答应下来,坐在那儿,等着高所长办好了手头的事情,然后一起走出了办公室。
开门上车的时候,尤一手突然问道:“能不能先把刘清海带回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