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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的情况程素素多少知道一些, 李丞相自己的儿子还好些,侄子们的天份委实不高,他对侄子们总有一种看待瓷器的小心翼翼。李巽是其中最聪明的,李丞相总把这个侄子带在身边教导,纵使外放,也不应该到这样艰苦的地方来!
倒是对李御史的安排, 才像是李丞相的风格。只要不是太不堪用, 哪怕平庸,能出仕总比白身强,只是安排的时候要有耐心、有眼力。御史看似是个冲锋陷阵的职位,但是只要背后有人,做御史反而是最安全的。李丞相儿子女婿都不错,罩一个老实侄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然而李御史属于李家侄子里老实巴交的那一款,想从他那里问到点什么,比跟聪明人打交道还要难——他自己就什么都不知道, 怎么从他那里挖消息?
程素素只有等。
等也不是空等,教匪伏诛、谢先生回来了, 程素素的功课又得拣起来了。这一回谢先生再也不怕将妻子变成了学生了, 谢先生想对人好的时候必能投其所好。程素素成天被他逼勒得按在书堆里抬不起头来, 蓦然忆起高考岁月,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过不数日,谢丞相的家书又至,程素素读书读得头昏眼花,终于找到了喘口气的机会。不是代书, 乃是谢丞相亲笔,比代笔的那一封还要长许多,只是再没有一长串的车队,只有少少两个包袱了。
一同捎来的谢涛、谢涛信里写得明白,非是不愿,乃是情势不许,战况激烈还在享受是没有眼色,只好艰苦一些了。府里都很心疼谢麟夫妇,等教匪一平,他们就设法再贴补。又说他们给儿子争到了一席之地,拜托谢麟和程素素给照看。
程素素看了信,脸上直发烧,明明做了官儿还在不停地啃老,这回怎么也得将小叔子们给照顾好了。
谢丞相的信里并不提这些琐事,倒是表扬谢麟主意提得好,也是给了不少谢氏子弟出仕的机会。“用心调-教,可做臂膀”,说的是谢家子弟,对于其他出身的官员,谢丞相也要谢麟“一视同仁,为国储材”。
同时告诉谢麟,不要争功,不要争那个光鲜,用心地做好庶务才是根本。谢麟这一次看似并不出挑,甚至还因身为主官不在城中有些非议,然而论起评价,他却是最高的,能把一片焦土在极短的时间内给理顺了,懂行人的眼里,他的光芒不在齐王之下。
朝中大佬不是瞎子,出风头、提醒别人自己还活着的事情偶一为之就可以了,他们看人看的是务实。谢麟是三元及第,谁也不能忘了他,所以不用再出那个头了,闷头做事就好。
谢丞相说得生动而尖刻,掐尖好强逞威风是妾,老成持国才是妻,不要自降身份,不要做跳梁小丑。
大概是对这个孙子比较满意了,谢丞相又特意指点了他一些庶务,尤其是与下属的相处。一府的属官、所辖县令之间的攀比,根本不算什么,与数量庞大的下属相处,现在才是刚刚开始。安抚使手下数府,每府数县,麻烦是呈几何级数增长的。这个时候的重点,更多的不是政务政策对不对,而是把人给调-教顺了。
“要有宰相器”,但是谢麟还不是宰相,绝不能真将自己当宰相了,这里面的分寸是要把握好的。谢麟在庶务上的能力已经得到认可,在“人”上就不可以跌跟头。
同时指出,哪怕有些人是为了有个出身过去的,也不要一开始就小瞧人家,要稳住。治大国如烹小鲜,绝不可弄气任性,讨厌的人,放在心里就好了,不要把“你们都蠢”写在脸上。
两封长信看完,江先生道:“一片殷殷之意,拳拳之心。”
谢麟沉默不语,他还是别扭,谢丞相这次的表扬,绝不是良心发现,更大的原因乃是他提了这个建议,并且快马送信给京里,让谢府做准备,在谢丞相看来,谢麟这是为家族考虑了,对家族有担当了。不免有些腻味。
程素素将信放下,问道:“可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这一回会有这么多膏粱子弟肯来?”
在这个方面,程素素还是生嫩的,她只知道老少边穷的地方别说出身不错的,哪怕是穷书生也不愿意去,吃苦在其次,送命才是真的冤。旱灾、蝗灾、教匪过后的地方,想想吧,得是个什么样儿?连西南边陲青山绿水的景致都没有。谢家有子弟肯来,大约是因为有谢麟照看着,成绩能好看些,别人呢?
江先生将谢丞相的信又仔细看了一回,叹道:“在下明白娘子的意思。娘子,不能胶柱鼓瑟呀,娘子可知,现而今出仕的门类?”
“呃?国朝有荫职、科考、举荐,此外有爵世袭者,入了法眼也会领职,这是文官。武将大抵相类,又有累功升职者。”
江先生道:“这就是了。举荐,这些年还有几个?地方贡人才,多是选入学里读书。荫职呢,按父祖品级有限额、还有一些也就是荫个国子监的监生,科考呢,本事不够运气不好的皓首穷经也未必能出头。想做官的多,做官的机会少!尤其是实缺。哪怕膏粱子弟比平头百姓机会多,也不是人人都有机会的!名额外的想出仕就要另寻他法了,有些人就天生没长那根科考的筋,东翁给了他们一个机会。先出仕,再说。”
“这回是苦差使,也不是好地方。”
江先生道:“娘子差矣!不是好地方?也不是真的穷山恶水不是?离京也不算太远,劝课农桑有一片平原多好的地势!现在穷点难点,是因为闹了匪,其实底子并不算很差了。太差的老相公也不会选来给东翁做邻居吧?事不好做,不是还有东翁吗?!东翁的本事在这里了,已将前路理顺,萧规曹随就好。不是东翁出挑,他们这次也不会来了。”
程素素指着谢麟道:“如此说来,这是相中他的本事,要他带着一群宝宝啦?还让不让人做正事了?”
江先生失笑:“哪有一群?满打满算也就几个,唔,五……六个,有府有县,都是主官。李巽此人,在下似乎知道一些,娘子也应该知道的,办事不蠢。”
“那咱们接下来要怎么办呢?”
谢麟抓起谢丞相的家书,又细细读了一遍,扬扬信:“就这么办吧。”
江先生大喜:“东翁豁达。”
谢麟冷笑道:“我疯了才在政务上偏与二十年宰相走反道。”
江先生干笑两声:“不如说说接下来的打算?”
才将这一节圆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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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谢丞相这封信,谢麟心里就不大痛快,晚间歇息的时候,躺得直挺挺的,两手交叠放在胸前。程素素以为他已经睡了,却听他忽然说:“我已想到了的。”
“嗯?”程素素侧起身来,支起头来看他。
谢麟看着帐顶,气哼哼地:“我当然知道为政之要,早就想好了要怎么与府县官员相处。哼!这要看不出来,我还做什么安抚使?”口气委屈极了。
程素素指尖在他的眼眉间流连:“那可真不错,喵喵你已想到二十年宰相所想了。你更年轻。”
谢麟握住那根在脸上打圈儿的食指,歪过头:“不是猫猫吗?”
“喵喵也好听。”
“嗯。”
“我有心为国储材,提携兄弟们可不是为了培植势力才做的,三叔四叔,对我是真不坏,帮他们跟什么宗族没半分干系。”
“嗯。只不知道最后来的是谁,信里没写,恐怕还有得磨。”
“不会的,时间紧,就快有下文了,”谢麟低声道,“让我做保姆?拿我当梯子?呵呵。”
“你要发坏了。”
谢麟惊讶地道:“素素,怎么当我是坏人啦?”
“……”程素素翻身躺平,又冒出来一句,“肯定有坏主意了。”
谢麟低声笑道:“我不做保姆难道有错吗?听话便好,不听话的,由着他头破血流。以为我不会参人么?出仕就能一本万利了?想得美。”
别的不说,因许多人离开故乡,也因教匪烧杀抢掠,许多土地的旧主人已不知所踪了,如何有效利用土地和人口就成了最大的问题,只要这个问题解决了,一切太平。必有争执械斗的。谢麟别的不敢保证,至少留滞当地的时候,他是以大军为依仗摸过底的,其他人就没有这个条件了。
再有就是恢复生产等等问题,没见到实情,是不可能做好的。听号令还行,不听号令只有误事,一旦有苗头,谢麟必将他们踢走,再换合适的人来!
江先生早建议培植势力,谢丞相信中也是这个意思,谢麟自己亦如是想,这次正是良机。
只不过早已有几位府县官长是吏部先派好了的,并非监生之流,尚需谨慎观察。新来的府县长官,谢麟抱的希望不是特别的大,谢氏子弟还好调整,其他人也不知是龙是凤。又有一个李巽,谢麟是见过的,诚如江先生所言“不蠢”甚至有几分精明可取。但是姓李,很难成为自己人。不知道新派的人里,还有谁会是李巽这种情况。主官补齐了,还有辅官,也不知道接下来会是怎么个章程。
谢麟略有些头疼,他是真的缺合用的人手。此时此刻,便是再不情愿,也要佩服一下谢丞相,居然能拢出那么一大拨的门生故吏。
见他想得入神,程素素也不再打扰他,不多时便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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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不数日,齐王再次聚集大军,专心致志要拿下释空。而朝廷也确如谢麟所料,很快地确定了部分缺员人选,补齐主官之缺,限定了日期下令他们如期赴任。因谢麟尚在邬州幕府,这批人便结伴直奔邬州先见谢麟。
六名缺员,姓谢的有两位,一个是四叔的儿子谢鸾,另一个却是谢侍郎家的谢理。李巽也在其中,又有一位乃是袁恺的堂弟。总算大家没有太过份,吏部也没有全安排这些有门路的人,别挑了两位往年考核优异的中年人夹了进去。
乍一看去,竟然全是很靠谱。
这些人里,程素素也只见了谢鸾与李巽两个,将谢鸾与谢理、李巽安排在府衙暂住两天,待自家行装整好,一同往北上。李巽也带来了几封书信,有程家的家书,也有李丞相的两封信,一致谢麟,一给程素素。给谢麟的写得较浅,致以问候,又略作提点——齐王很好用。
谢麟转头就去找了齐王,让他做安抚使,他责无旁贷,不过安全问题呢?当地的驻军被教匪呼啸而过,渣都不剩了,齐王又在聚兵,当地的防务就很成问题了。
齐王反问道:“看来你是有主意了,你说呢?”
谢麟道:“臣的意思,灾民里择青壮招募成军。只作应急之用,长则一、两年,短则到明年春耕。他们对教匪有着切肤之痛,必然警醒,有粮饷又能养家糊口朝廷还能省些赈灾的粮米,也先不用急着再调兵来镇守。”
齐王道:“青壮剩下的不多了吧?”
谢麟道:“也不算很少了,夏末将至,补种等等也来不及了,青壮闲着也是闲着。待释空伏诛之后,朝廷缓出手来布置防务,再放他们解甲归田,还能种一季冬麦试试。”
“拘起来,免得饿肚子惹事?”
“是。”
齐王笑道:“可。”
“招募之事臣做得,整军之事,臣未曾识得,还要请殿下做主。”
齐王看他还算顺眼,明知道这是借自己的势,也还是答应了。此时释空未除,确乎不能再出乱子。谢麟既有办法,齐王乐见其成。
谢鸾初次为官,也是有心做点实事,央了王经带他们去看了一回灾民,正愁着要如何安置。临行前也被恶补了许多常识,晓得朝廷再赈济也是有限,搜肠刮肚在想办法,谢麟出手就将不安定因素给摘了。也不得不服,乖乖跟着谢麟北上。
北上之前,自是王经等人设宴送别,这一回只叙别情,不提公事。饮宴结束之后的悄悄见面才是正题,王经丝毫不见醉态地出现在了府衙的书房里,向谢麟请教,也是向谢麟表态:“但有驱策,无不从命。”
谢麟郑重地说:“同殿为臣,戮力同心而已。”
之后王经才提了一个要求:“还请赐一名帖。”这就是比较私人的要求了,王经有意与谢麟结好,但是因为自己处低位,故而请要谢麟的名帖,日后有事可持名帖见谢麟。
谢麟也痛快地取了一张名帖给他,王经想了一想,道:“还要一张娘子的名帖。”王先生自从知道程素素的事迹之后,就明白程素素这个“主母”能做主的绝不会只有内宅事务而已,她对谢麟是有很大的影响的。既讨了谢麟的名帖,便要再来个双保险。
程素素愕然:“我的?要我的名帖有什么用呢?”也就是女眷之前往来罢了。
谢麟想了一想,从王经手里抽出名帖,打开来摊在书案上,自执了笔与程素素:“你来署名。”
王经眉头一松:“不错,不错,这样好极了。”
程素素只得执笔在谢麟名字旁边写了道衍二字。
王经心满意足,笑吟吟地揣着名帖要走,程素素道:“且慢!”
“做、做甚?”
“拿了我们的名帖,你的呢?”
王经一笑,他早准备好了,郑重地递了过去。依附谢麟?并没有想好。不过他勉强算是谢麟“举荐”到邬州的,不可避免地带上了谢麟的印记,与之交好也是必然的。反正不会有坏处。
次日,谢麟便动身启程,督促灾民返乡。他自己骑马,谢鸾等也不敢再乘车,都乘马观望,学着他怎么与灾民打交道。即使是堂弟谢鸾,渡河之后也不可能有时间总在谢麟面前跟着,由他手把手教,要抓紧机会,能讨教多少是多少。出仕便遇到这样的大阵仗,能学到许多东西,也是真的累,更有不少可能会出错的地方,谢鸾的神经绷得紧紧的。
与他们相比,程素素就安稳多了,车里坐着,累了还能小憩片刻。看似悠闲,实则在想:接下来我要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