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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王府。
龙厉一下早朝,就直接去了芙蓉园,院子里两个小毛孩子正在追逐嬉闹,见他进来,马上站的笔直,好似小兵见了将军般规矩。
“爹。”两岁的如意叫了声。因为是义子,所以他喊龙厉为爹,秦长安为娘,龙厉浑然不在乎,而秦长安则想着等他长大再告诉他真相。
“王爷……姨夫。”三岁多的九九迟疑了下,她知道所有人都喊这个男人为“王爷”,不过她搞不清楚什么人是王爷,但是姨姨说她可以喊他为姨夫,所以她两个一并都说了,仰着苹果般的小圆脸,等待对方的称赞。
龙厉看了他们一眼,并未视而不见,只是脚步放慢了些,仔细打量,如意还是个头小小的,不过五官清秀,也懂礼貌。至于这个小女孩,梳着两条羊角辫,穿着一套蓝裙子,称不上多好看,一张苹果脸,眼睛亮晶晶的,虽然瞧不出什么贵气,倒也称得上讨人喜欢。
他以后的女儿,必然也是这么个软乎乎的小可爱吧,他的嘴角微微一勾,嗯了一声,就算回应。
等他走入芙蓉园,九九小心地拉了拉如意的手:“如意弟弟,你爹好凶喔。”
如意却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爹一点也不凶,爹是个好人。而且,刚才他还朝着我们笑了呢。”
九九嘟着嘴,不知该说什么好,她从来没看过比王爷姨夫还要好看的男子,不过,她却还是有些惧怕他,而且心底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反抗,王爷姨夫看起来,跟她印象中的好人不太一样啊。
踏入屋内,龙厉看到的便是秦长安在拆封一封书信,黄色的信封上有一枚山茶花徽标,那是苏家的标志,只要是重要信件,全都贴上这印记。
她一目十行,很快看完了,笑眯眯地对他说。“跟苏家的合作比我想象中的还要顺利,顾太山的药材再过两个月,就能收获一批,在金雁王朝做的生意,比我在北漠的份额还要多上五倍。”
龙厉笑了笑,坐下来,悠然自得地喝茶,看着秦长安拿出一大叠的银票,放在木匣子里,推到他的面前。
“这是苏家刚送来的半年盈利,七千两,不多,以后至少会翻一倍。”
他手都不抬,过去把她当成是财迷,但一旦知道他要做大事,先是眉头都不皱要把嫁妆拿出来,如今连生意上的进账都推给他,他看上去有这么缺钱吗?
“秦长安,你真把本王当吃软饭的小白脸了?”
她瞪了他一眼:“不要就算了。”
龙厉和颜悦色地问。“本王让他们搜罗了不少西南苗地的药材,看过了吗?”
“看过了。”她弯唇一笑,他在信中说镇压暴民之后,让将士去深山老林中寻找稀奇药材,她本以为是说说而已,没想过昨日当真有人抬来了三大箱子的药材。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小盒子装着七八种有毒药草,供她制毒所用。
龙厉转动着手边的白瓷茶杯,垂着长睫,眼底深不可测,沉默了半响,他才丢出一句。“皇兄看来很是消沉,可是拜你所赐?”
“若不是他,我也不必牺牲养了许久的雪中红。”她起身,从背后环住他的脖子,整个人压在他的后背,动作透着夫妻才有的亲昵。“那只雪中红,价格可不便宜呢。”
他轻忽一笑,这话说的,好似吃亏的人是她,她还为那只毒物抱不平呢。龙厉转过脸,扣住她的纤腰,双目灼灼如火。“多少钱?本王给你。”
她微微一愣,阴霾一扫而光,心中流过一股热流,但还是不信邪地逼问。“我报复你的兄长,你一点也不生气?”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龙厉揉了揉她的手臂,振振有词。“若不是他先来招惹你,算计你,也不会走到今日。”
言下之意,皇帝这是咎由自取。
她总算放下了最后一分介怀,将面颊贴上他的俊脸,从他身上汲取着熟悉的体温,静静地不发一语。
“皇兄为了逼你吐实,必然挖出你昔日陆青晚的身份,甚至想用通敌叛国的罪名压制你……”龙厉把那日在宫里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全盘托出。
秦长安听得满心震愕,皇帝的手法略显粗糙,但龙厉明知道这是皇帝在朝他施压,但还是愿意站在她的身边,暴风雨来临的平静,令人惶恐又不安。
一旦失败,他们夫妻的结局,是覆水难收,万劫不复。
“他有自己的顾虑,在他还未找到能把你光明正大地留在身边的方法之前,不会有更大的动作。毕竟,关系到北漠,牵连甚广。”
她捧着龙厉俊邪的那张脸,两人额头相碰,隐隐嗅到之间的不寻常氛围,她望入那双依旧深沉不见底的眼睛,从他回来之后,她觉得此人内心更加笃定,想来是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
双手搁在她的腰窝,心安理得地接受她的主动入怀,这世上男子多薄情,喜新厌旧是本性,多得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反正妻妾成群也不是什么天理难容的大事,因此只要投胎投的好,便可享受齐人之福。
但是在他身上,却并非如此,他从未想过此生会对一个女人专情,反正男欢女爱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可偏偏秦长安拥有这种魅力。
两人的儿子都七个月大了,按理说,所谓的情爱再深厚,也该恢复平淡了。
可是他清楚,他不属于这种情况,他本是一个疯狂又偏执的人,爱人对他而言,极为不易,因此也不会在短时间内消磨殆尽。
目光落在她依旧显得很嫩的脸颊,再滑到她的纤细腰际,他实在不清楚秦长安是如何保养的,皇亲贵胄之家的女人,往往都会显得年轻,但像秦长安这种依旧几乎看不出少妇韵味的,却是鲜少有之。
生了孩子之后,他发现她的身材更加曼妙,原本最多是玲珑有致,但如今却是货真价实地丰盈许多,正如此刻他拥着她,仿佛拥着一团棉花糖,感觉十分美好。
下一瞬,秦长安主动贴上他的薄唇。
龙厉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吻所惊,但自然没有傻到将送上门的好运推开,双手暗自多了几分力道,禁锢着她的腰,不让她撩了就跑。
“一个吻买你所有计谋。”她贴在他唇间低语。
“好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她是他妻子,就算让他一次性把身上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他,也不为过。
他拥住秦长安不赢一握的纤腰,一个翻身便将她置于身下的椅子内,将这个蜻蜓点水的吻,吻成缠绵。
两人身躯纠缠着,都想索求的更多,直到她被吻的面红耳赤,胸口剧烈起伏,龙厉才肯放过她,眸色深沉地抚摸着她发热的面颊。
“北漠萧皇让位了,如今成了太上皇,不管政事,太子萧元夏当上了新皇,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秦长安心头一跳,直直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他会对我的兄长下手?”
“你似乎对他挺信任的。”他勾起薄唇,语气带着一贯的轻蔑和嘲讽。
“当初他还是四皇子的时候,大哥是支持他的,他能成为太子,成为新皇,我大哥出力不少,就算没有功劳赏赐也就算了,怎么会反咬一口?”
“原因是什么,你还不清楚吗?”他饶有兴味地瞥了她一眼,瞧着那被吻的红玫瑰般嫣红润泽的唇瓣,他心痒难耐,心底的激情源源不断地溢出。
“如今他是一国天子了,北漠的年轻女人都属于他,何必为了一棵树,放弃整片森林?”俏脸上生出一抹漫不经心地调笑。
因为龙奕的关系,她认清男人在坐上皇位之后,必然有很大的改变,尤其是感情方面,她完全不相信她都离开北漠一年半的时间,萧元夏的心里还有她。
“萧元夏坐上皇位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把原本的太子妃废了,毕竟他翅膀硬了,可以公然得罪太子妃的娘家,而娶了那个太子妃一年多,两人没有孩子,他更是有恃无恐。虽然以后少不了纳妃,但如今看来,他的后位悬空,似乎是故意为之。”他轻轻揉着她的肩膀,语意不明地问。“重温旧梦,是男人跨不过去的一道坎。据我所知,他一直都在打探你的消息,或许,还有你的过去……”
她的心中咯噔一声,脸上若无其事,但如果萧元夏知道她是一个金雁王朝的逃奴,用来威胁大哥,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大哥是将军,更是皇家的驸马爷,就算是看在长公主的面子上,萧元夏也不该跟大哥撕破脸,但是,还是皇子的萧元夏跟成为天子的萧元夏还是同一个人吗?他还是那个玉树临风、善解人意的皇家青年吗?
她的心动摇了。
萧元夏或许用行动证明了,他的确不爱太子妃薛雪,娶她只是迫于无奈,情势所逼,又或是为了上位,不得不为之。
但仅此而已。
或许,到头来,他也会因为帝王生活,而变成一个不择手段的男人。
“你们男人都喜欢重温旧梦,但我只知道,梦就是梦,不管多美多甜,永远都不会成为现实。”她推了他一把,小脸冷凝,只是他却似笑非笑地抓着她的手腕,不让她走开。
“敢对本王的女人做梦,本王会让他发现,不管是痴人说梦。”
她睇着他,不说话。
“萧元夏马上就要进城了。”
她眼底尽是错愕:“他来做什么?”
“当年他父亲萧皇称帝后,也不是没来过,后来就成了惯例,以示友好罢了。再者,有了你这个和亲郡主,边境闹出的矛盾变少了,你功不可没,只是本王很好奇,萧元夏会带那些人来金雁王朝……其中,会有你大哥二哥吗?”
闻言,秦长安静默不语,若有所思,萧元夏已经快到京城,他随行人马有多少,是什么人,暂且不得而知。
只是,如今这个时机太过微妙,皇帝本就想方设法要算计她,甚至不惜污蔑她是敌国奸细,萧元夏的到来,会成为推波助澜的一把助力吗?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敲门声,白银的声音抑制不住地激动。“主子,风府让人来报信,说明姑娘醒了。”
“是吗?我这就去。”秦长安喜出望外,今日是为明云开颅的第十日,她让吴鸣做好准备,其实自己也多少惴惴不安,毕竟,这天下几乎无人敢做这么大胆的事情,自然风险很大。明云之前一直都用参汤吊着命,她每隔两日去给明云针灸,任何人都已经觉得明云是个活死人,再也不能醒来了。
果然还是有奇迹的吗?
龙厉眼神一沉,也一并站了起来:“本王陪你去。”
两人同坐一辆马车,去了风家,在前头引路的人正是风离,就连平日大风大浪见多了的风大掌柜,今日的表情稍显局促,毕竟,他也是少数几个知晓秦长安在明云那个小姑娘身上动了什么手脚的知情人之一。
风离看着秦长安淡然的面容,至今不敢置信,王妃的医术再好,怎么敢随意地把一个人的头骨打开,再把其中的血块取出来?若她不是靖王妃,在民间必定会被人视作邪门歪道活活打死吧!中原医术里有这种骇人听闻的救人方法吗?
“风离,明云什么时候醒来的?”一道清亮的声音,打破风离的思绪。
“今日上午我在外面巡视店铺,家里的丫鬟来找我的时候,已经快到吃饭的时辰了。”风离据实以告。“我回来后,就听到那个院子吵得厉害,吴鸣那小子偏偏又锁着门不让我进去,说他妹子情绪不稳,恐怕胡乱伤人,我这才马上让人通知王妃您,前来瞧瞧。”
龙厉的表情依旧淡漠,他本以为明云逃不过这一劫,倒不是他不相信秦长安的医术,她的天赋和技艺,已经胜过这世上绝大多数的医者,才二十岁的年轻女子,能拥有如今的地位,并不简单。
但听到她说要为明云那个傻妞治好因为脑子里有血块而生出来的疯癫毛病,他暗中给了她所有的支持,却并不看好,毕竟除了医术高超之外,还要看明云的运气。
谁曾想,明云居然还能醒来?!
“明云!你不要乱跑!”紧闭的房门之内,突然传来吴鸣的怒吼,带着一分歇斯底里,秦长安眉头微蹙,从未见吴鸣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啪。”门被人拼命地摇晃了几下,发出七零八落的声响,里头似乎有人在用力打开门栓,终于被她打开来,跑出来的人正跟秦长安撞了个满怀。
对方心急不看路,力气不小,撞得秦长安后退两步,若不是被龙厉一把扶住,说不定还要被撞倒在地。
龙厉的眼神骤然冷下。
对面站着一个女子,是个不太会修饰自己的姑娘,十五六岁的样子,本来挺清秀的,偏要描眉画眼,涂着红唇,脸上也像是开了油彩铺子般热闹,发髻梳的松松的,有些歪斜,仔细一看,那是买来的假发,露出脑壳下一小片白色纱布。身上穿着一套浑身明亮的衣裳,料子不好,但颜色实在是出挑,好似一只五彩锦鸡般招摇。
秦长安心中一叹,看向吴鸣,怎么一个爹生的,兄妹俩却有着这么大的差别,哪怕吴鸣进了小倌倌,毁了好看的容貌,那一身气质依旧让人刮目相看,果然是因为一个是正妻所出,一个是姨娘养大的庶女吗?
“你不让我走,我偏要走!居然趁我睡觉的时候把我头发剃光,难道你想把我送去当尼姑吗?天气这么好,我要跟好友出去游湖!”明云拍了拍衣裳,完全不顾自己撞到什么人,回头朝着屋内的吴鸣大吼大叫:“丑八怪!我才不承认你是我哥!自己毁了脸,想把我也变成你一样吗?你休想管我!”
秦长安浅浅一笑,一把拦住明云,果然人靠衣装,她更怀念那个梳着辫子穿着花棉袄的朴实无邪的小傻妞,而不是面前这个花枝招展的大小姐。
“明云。”
“你是谁啊?”小姑娘怒气未消,依旧气冲冲的,毫无官家小姐的沉静内敛。
“你的头发是我让人剃光的,有什么话,你对我说。”
听秦长安这么说,明云顿时把怒火转移到面前这个女人上来,顾不得秦长安一身华服,她已然控制不住地开骂。
“本小姐招你惹你了?你敢剃了我的头发,不想要命了吗?”
“剃了你的头发,是因为你身上有伤。”秦长安徐徐地说道,脸上依旧一派平和。
“你怎么看出我身上有伤?”明云傻乎乎地追问。
“伤在脑子,一目了然。”纤细的手指指了指明云带着假发的脑袋,她眼神清明,从容不迫地说道。
明云还未反应过来,不曾开口,龙厉微微扬起眉,已经毫不客气地大笑,引来秦长安没好气地斜睇一眼。
“你说我脑子不好?!”明云的脑子总算转过来了,抬头一看秦长安身后还站着个贵气的男人,她却犹如初生牛犊不怕虎般,扯着脖子。“不要以为你们人多,我就怕你们!我可是尚书府的小姐!敢取笑我,欺负我,我让我爹弄死你们!”
龙厉的眼神阴测测的,犹如利刃射穿了明云的身子,但秦长安已然看到他的不快,拉下他的手,径自往前一步,朝着明云便是一耳光。
这一耳光的力气不小,明云毕竟身体还很虚弱,大吼大叫耗光了所有的力气,不过是虚张声势,被甩了一巴掌,后退了几步,撞在门槛外头的石阶上,突然就呆愣地盘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明云,你大哥管不了你是吗?好,我来管你。你这条命是我救的,但如果知道救回来的是这么一个无理取闹、骄纵蛮横的废物,我宁可见死不救。”
明云恍恍惚惚地抬起那张涂脂抹粉的脸,眼前日光强烈,晒得她发懵,仿佛根本无法看清站在面前女子,只觉得她似曾相识,却又形同陌路。
右边脸颊顿时红肿起来,她却感受不到火辣辣的疼痛,如鲠在喉,脑子里一幅幅画面飞快闪过,太多东西在其中横冲直撞,令她痛苦地尖叫一声。
吴鸣站在明云身后,那张丑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唯独眼神里满是恨铁不成钢的复杂情绪,他弯下腰,把明云抱起来,重新放回床上。取下她头上的假发,露出纱布包着的圆脑袋,明云却没有任何挣扎,仿佛傻了一般。
“吴鸣,她醒来后,记忆会比较混乱,需要花一段时间来调整,这阵子,恐怕你会很辛苦。”秦长安缓步走入屋内,搭上明云的脉搏。“虚火旺盛,我来写一个方子,先吃上十天再说。”
接过秦长安的方子一看,吴鸣的嘴角不着痕迹地一抽,里面有一味“黄连”,是想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吃点苦头吗?
不过,他没说什么,将药方收好了,低声说。“人总算是醒来了,只是这几年时间对她而言,都是一片空白,已经蹉跎了,必须重新教养。刚才明云冲撞了王妃,您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明云撒泼的样子,就算他这个哥哥看了都受不了,更别说别人,是该长点教训,否则,出去了迟早被人好好整治一顿。
“希望她重新活了一次,能学的聪明点,别再跟以前一样蛮不讲理。”秦长安对着那个正在发呆的命运说道,看着明云脸上鲜红的手印,无声叹了口气。“否则,不就辜负你这个当大哥的一片好意?”
吴鸣垂下头,沉默了半响,才说。“当年我跟明云之间,虽是兄妹,但彼此都不亲,但如今不同了,我们是相依为命的家人。”
秦长安将手搭在明云肩膀上,感觉到她的身体为之僵硬,稍微瑟缩了下,仿佛有点害怕她。
不知明云是否还能记起之前的点点滴滴,但那个笑容甜美憨呆直喊她“俊猪姐姐”的小丫头,已经随着明云的彻底苏醒,消失在这个世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