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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越是想看她此刻的神色,她却越是偏过脸,不让他看,直到他扳过了她的肩头,这才看清她眼底闪烁的水光。
喉咙发烫起来,他哑着嗓子开口,一颗心被暖意包裹着,无数种情绪混乱成一团,让他不知是喜还是忧。
“本王不后悔,如果贻误时机,得到的是你的尸体,那才是追悔莫及——”
秦长安抬起眼,眼底一片濡湿,鼻子酸酸的,狠狠地在他的胸膛上捶了一拳,咬牙切齿地说道。“砍得这么深,你知不知道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又知不知道就算里面的骨头长好了,以后几十年里每逢雨雪天,你都会痛的死去活来?你还知不知道你这只手以后也只能当摆设了,连一点重物都不能提?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她抽噎了两下,一颗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龙厉心下一动,说不出的冲动,右手揽住她的腰际,直接将俊脸凑了上去,将她眼角的那颗眼泪吻掉。
“本王不知道,也管不了那么多了……”龙厉吻着她的眉眼,似乎还觉得不够,轻轻碰了碰她的唇瓣,勾勒着她唇角的轮廓,右手不停地轻抚着她的腰际,安抚了她许久,她才渐渐缓下气息,不再抽噎。
眼前的女人,展露了她稍有的脆弱一面,真情流露,跟孩子一般毫无偏见地包容他、心疼他,让他如何能不动容?
“还是,如果本王没了双臂,你会嫌弃本王?”他挑了挑邪魅好看的浓眉,故意这么说,那双黑眸中不再阴冷刺骨,反而隐约闪烁着一抹柔情。
面对龙厉的调侃和戏谑,秦长安把心一横,抹掉眼角的湿润,淡淡地看着他,故作冷漠。“你都没了双臂,一辈子只能靠人伺候,我肯定会嫌弃你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这么无情?”他知道她口不应心,不喜欢把情爱挂在嘴上,他亦然。“看来老天有眼,没让本王真的砍断了手臂,否则,岂不是要被女人狠心抛弃?”
“从今日起,你一切都要听我的,我竭尽全力帮你把手臂上的伤势养好。”她没心情跟他继续嬉笑怒骂,重新把纱布和竹板绑好,再为他披上衣裳。
“本王把自己的身子交给你了。”龙厉脸庞瞬间亮了起来,掩不住兴奋得意之色,却也有些心下惴惴不安。“在石窟里,你害怕吗?”
这几天,他从未提过她一个人在恶鬼窟里经历了什么,仿佛那是一个埋在地里的火药,一碰就会将他们之间的平静炸的尸骨无存。
“也许我该害怕吧,只是害怕有什么用?谁又会知道在丰饶富庶的江南会有一座人间地狱?”她轻描淡写地一句带过,事实上,那三天从未间断的寒冷、饥饿和时刻被担心成为别人口中的鱼肉,若不是亲身经历,是绝对无法形容那种被巨大恐惧一口一口吞噬的感受。
龙厉的俊脸很快阴沉下来,他不喜欢看到秦长安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有一丝阴霾,虽然相关的人全都不得好死,但是他们死不足惜,给她带来的阴影和噩梦,很可能是一辈子的。
一抬眼,身旁的男人眼神阴测测的,薄唇抿着冷硬的弧线,整个人散发着无限阴暗的杀气,她不是没见到他有杀心的模样,更何况在跟他成亲之后,他的性情上也多少有了改变。但是这一眼,却觉得他似乎又回到了几年前,那种阴狠毒辣的样子,让人心头发毛。
她主动搂住他的脖子,把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龙厉拉回了现实,将软嫩小脸磨蹭着他僵硬的胸膛,轻声说。“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在等你,若是等不到你,兴许我会死不瞑目。真好,你最终还是来了。”
龙厉闻言,刚才还想把这个兰康镇夷为平地的想法早已烟消云散,巨大的喜悦充斥在内心,让他顾不得动弹不得的左臂,想要紧紧地拥住她,把她揉入自己的体内。
听得他闷哼一声,她狐疑地抬起脸,只见他脖子上的经脉抽动,眉头紧皱,脸色死白,像是在强忍什么,忍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咒骂了一句“该死”。
秦长安扫过一眼,这才发现他的左臂僵在半空,左手还未搭上她的肩膀,这一幕让人心惊肉跳,却又有些哭笑不得。
“还不给我安分一点!”她瞪了他一眼,明明凶悍,但眉眼处却又溢出挡也挡不住的柔情似水,小心翼翼地把他的左臂放下来,反复检查他的伤处,幸好没有再渗出血来,担忧的眉头无声地舒展开来。
“我只是想抱抱你。”他扯唇一笑,脸色还是格外苍白,俊美无俦的面容上依旧还不曾松懈,这一句话却好似一根针,直接戳中了她的内心。
“疯子,你不能抱我,我可以抱你啊。”秦长安嗤了声,双手圈住他的精实腰际,身上若有若无的清新药香气扑鼻而来,光洁的面颊贴在他的胸口,她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然后,心跳声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这家伙,明明都是老夫老妻了,不过是抱他一下,他心跳如鼓又是怎么一回事?杀人如麻的魔头还有这么纯情的一面?
“三郎,我看过老大夫的药方了,药没有问题,我再添了几味药,能够固本培元,毕竟这不是小伤。接下来的每一天,一切都交给我了,你要乖乖吃药,乖乖养身。”
这女人,他明明是桀骜不驯的老虎,她却把他当家猫,什么乖乖吃药,乖乖养身,这种哄人的把戏,也就三岁小儿才会吃这一套吧?难道因为他这两天把中药直接倒了,她听到风声了?
龙厉沉吟了一会儿,眼底划过一丝深思,笑了笑。“平白无故要让本王听话那是绝不可能,就没有一些甜头?”
“每天一个吻。”
“长安,你明知道本王要的是什么。”他的右手贴着她的面颊,满意地看着她不再清瘦憔悴的脸庞,前几日她因为缺少食物又睡得极少,实在是瘦了一大圈,本就不胖的她,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肉又不见了。
她刚想开口,小嘴一张,突然抱着自己的肚子,脸上血色尽失。
“哪里痛?”龙厉神色紧张,俊美脸庞绷的紧紧的,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见她还是皱着眉头不说话,又继续追问。
“到底是哪里痛?痛的都说不出话了?我让人马上请大夫?”
秦长安却只是白着脸摇了摇头,抓着他的手掌贴上自己的肚子,放心地舒了一口气,苦笑道。“以前它踢我的时候,没有这么大的力气,刚才那一脚真是一点也不客气……”
胎动不是头一回,偶尔在床上感受到腹内孩子的动静,只是刚才真把她踢疼了。
但是当她对上龙厉微微发红的眼睛,她忍不住扶住他的肩膀,但她却马上意识到他衣袍下的身子有着几不可察的颤抖,好似在生气,可是他又无端端气什么?
皱着浓眉,他语气不满地说。“它踢你?”
“别大惊小怪。”她依旧不曾松开他的右手,浅浅一笑。“若是孩子在肚子里没有任何动静,这才可怕,我可不希望孩子跟你小时候一样,被病痛折磨,若它生来就健康,我就很知足了。”
话音未落,龙厉的手掌下又传来一下震动,仿佛是在附和自己娘亲的话,他的火气还未发作,已然被安抚了一大半。
“本王真觉得让你生孩子是个错误的决定,孩子还没出世,就已经把你从本王身边抢走了——”感受着她圆滚滚的腹内有着一个每日都在成长的新生命,对于头一回爱人、头一回当爹的龙厉而言,自然是从未有过的新鲜感受,虽然看不到孩子的模样,它却通过胎动的方式时不时地让他们把它记挂在心上,他想要忽略它也难。
“跟自家孩子还吃醋呢?”秦长安为他拉了拉胸口的衣襟,那双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瞳对准他,嘴角抿着一抹笑,心情不自觉变好,这男人当真是何等任性,还说什么一个孩子继承他的王位就够了,以后他来喝避子汤就成了。
不过,以前是以为自己药人的特别体质跟常人不一样,她才没想过要孩子的事情,但既然如今身子调养好了,秦长安默默对自己说,她想要更多的孩子。
她喜欢一家人在一起,热热闹闹的景象,她小时候正是如此,两个兄长的宠爱,让她过了一段满是珍贵回忆的童年。
至于避子汤嘛……反正她才是大夫,就算到时候龙厉执意要喝,她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避子汤换成其他补身药汤就得了,等到木已成舟,肚子再次大起来,龙厉又能拿她怎么办?
“王爷,王妃,奴婢是翡翠。”就在此刻,门外有了说话声。
秦长安喊她进来,只见她的托盘上摆放着两碗鲜鸡汤,一碗端在龙厉面前,一碗送到秦长安手边。
龙厉手都不抬,不屑一顾地说。“鸡汤是炖给你喝的——”言下之意,他一个大男人用得着喝什么鸡汤吗?
再者,他从小多病体弱,几乎天天喝这些能把人补得肥头大耳的补汤,早就没了胃口。
“翡翠,跟珍珠说,明日炖一锅骨头汤,以后多做一些鱼汤猪骨汤之类的,能让王爷早日康复。”秦长安自顾自地跟翡翠交代,等翡翠转身离开,她才看向一脸不快的男人。
“把鸡汤喝了,垫垫肚子,待会儿你要喝药,空腹喝药最为伤身。”
一听到要喝药,龙厉脸色愈发难看,但秦长安好似知道他的心中所想,红唇上扬,一道笑花无声绽放。
“良药苦口,你再把熬了几个时辰的药汤去浇花,花都被你毒害死了。”
秘密被戳破,龙厉的心情自然是矛盾的,秦长安全权负责他的饮食起居,他当然是乐意的,毕竟他对所有大夫都没有耐心,唯独她来照顾自己,他不至于阳奉阴违甚至是直接甩脸。但另一方面,明白秦长安在医术方面极为严谨,以后每一天都会盯着他喝药,这样的日子却不是他想过的。
她一口口地喝下温热鲜美的鸡汤,偷偷瞟了他一眼,见他还是不想喝,有一种预感,此人又要作怪了。
“本王伤了手,不方便,不如你喂本王。”
秦长安挑了挑漂亮英气的眉,哼笑道。“可你伤的是左手,什么时候王爷成了左撇子,连我都不知道?”
龙厉一看奸计无法得逞,从桌旁站起身来,秦长安只能示弱,一把抓住他的右手,无可奈何地用眼神挽留他。
他神色倨傲地重新坐了下来,她舀了一勺子鸡汤,直接送到他的嘴边,见他不再摆臭脸,顺从地喝下,第一口、第二口……精致的青瓷汤碗很快就见底了。
龙厉跟她四目相对,他知道这样的举动实在有点幼稚,但四下无人的时候,他就喜欢这样缠着她,要她对他一个人好,要她宠着他。这般想着,眼神渐渐生出火热,烫着她的身子,他的右手不自觉地徘徊在她的腰际,继而往上,探入她的衣裳。
“不行。”她一把按住他的手,他们两个都是伤兵,他倒是还有闲情逸致想那一档子事?!
“什么时候才行?”他将下巴搁在她的肩窝,手掌还是贴在她温暖的肌肤上,不舍得离开,嗓音听来藏着低哑。
“再等两个月就好……”在男女情事上,他总是这么不加掩饰、露骨直接,她耳根有些发烫,没想过他的左臂都伤的这么厉害,他还是毫不安分守己,不过想到他为了自己而吃了不少苦头,心又再度软成一滩春水。
红唇贴近他的耳朵,压低嗓音,说着两人才能知晓的秘密。“到时候,再让你开心开心。”
他的眼底火光猛地大盛,他把玩着她的小手,玩味地打量着她的眉眼,热气喷薄在她敏感的耳垂上。“王妃的话,本王牢记于心。”
她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但最终还是没有责怪他,轻点螓首,依偎在他的怀里,嘴角翘起,心里的滋味,甜过蜜糖。
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害怕自己的希望成空,害怕自己在那个冰冷腐臭的石窟里等不到他,害怕自己的死亡成为摧毁他内心最后一点良善的始作俑者……
不想死,甚至是想跟他一起活下去的欲望尤其强烈,想跟他一起争吵嬉笑,想跟他一起生儿育女,想跟他一起携手同行,不管将来还有多少阴谋诡计、物是人非,她都不想看到他一个人面对,即便,他可以做到。
……
秦长安半趴在床头,倒出手里的一把葱香青豆,灵隼低下头,一颗一颗在秦长安娇嫩的手心啄着。
刚从外头走进来的龙厉,看到的便是这一幕,他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笑道。“我有件事挺好奇的,到底饭桶是怎么知道你的下落?”
“还记得小夕送我的驭灵珠吗?”秦长安朝他招招手,他不用俯下身子,居高临下的角度便能清晰地看到她微微松开的白色衣领,以及脖子上的一圈红绳,红绳上坠着一颗小小的乳白色珠子,闪烁着细微的珠光,让见惯了硕大丰满的东海明珠的他,有些不以为然。
目光不自觉往下移动,驭灵珠正好镶嵌在一道深沟之内,两旁的松软膨起,随着她的呼吸不断起伏,那双犹如夜色般深沉的黑眸,再度染上一道火光。
她很快意识到了他的眼神不怀好意,急忙一把拉着衣领。“看什么呢!”
“这颗珠子有这么大的威力?”龙厉气定神闲地坐在床畔,长臂一伸,右手直接挑起她脖子上的红绳,修长的手指抚摸着这颗小的不起眼的珠子,眸色更深几许。
为何她有一种感觉,他明明抚摸着的是驭灵珠,指腹却又好似轻抚着她脖子上的细嫩肌肤,让她心跳加快,呼吸不稳?
“先前不知道如何运用驭灵珠的灵力,小夕又是个孩子,他也说不上真正的方法,经过这一次,我发现只要摒除一切杂念,在心里专注地召唤灵隼,它必定是感应到了,才会在短短三天内飞到江南。我让它去找你,本来是试试看的,但它不负众望,着实令人惊讶称奇。”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它认定你为主子,能够感应到你的召唤,循着你的气味确定石窟的位置解释的通,但它是怎么知道我在客栈?”
秦长安忖度了许久,突然灵光一现,双手击掌。“我想到了!饭桶还是个蛋的时候,孵化之前,我用自己的血抹在蛋壳上,它破壳而出的那日,便是因为雏鸟情结,第一眼看到,有着本能的好感,因此一生只认一个主人。我跟它的某种联结,是用血液当媒介,而驭灵珠则是催化了我们之间的默契,所以它才能被我所用,至于你……会不会因为你曾经用我的血做药引子服用了整整三年,因此饭桶也在你身上嗅到了属于我的气味?”
龙厉饶有兴味地听着她的一番解释,这世上有不少东西都很玄妙,在他没有遇到周奉严之前,他痛恨自己被所有大夫笃定活不满二十岁就要死的短暂人生,但是周奉严告诉他,这世上还有一种人,叫药人,可以为他续命;在北漠,秦长安收服了白虎和灵隼,它们野性犹在,却从未攻击过自己的主人,这就不只是富有灵性这么简单……她的身上,仿佛有着无数个谜团,有着一股奇怪的能量,或许灵兽感受得到,而一般人却感受不到。
她很特别,但有时候,他却隐隐担心她的这种特别,不能陪伴他走完接下来的人生。
总觉得这两天的龙厉很忙,恶鬼窟一事已经尘埃落定,但还是有人来见他,在书房一坐就是小半天。
“京城有事?”她一针见血的问道。
“一点小事罢了,我们虽然南下,但京城里发生的事情,我还是有必要知道的。”龙厉轻描淡写地说。
她没有多疑,龙厉不是个闲王,皇帝器重他,所以他手握兵权,虽说因为是皇帝的亲弟弟而可以散漫度日,但是也得分清楚轻重缓急,恐怕皇帝不能容许他一而再再而三地不管政事。
“我们什么时候去宿州?”
兰康镇跟宿州离的很近,或许只要两三日就能抵达,是他们大意了,在到达终点的前一站而被人算计。
不过事情都有两面,不但一并除掉了纵容儿子惹是生非的知府季庆东和不学无术贪色成性的季国涛,还把最阴暗腐朽的恶鬼窟一把火烧的干净,而且还让秦长安再度感受到龙厉对她的情比金坚,头一回有这样的想法,她是嫁对人了。
“何时你背上的伤都好了,我们再走,我让人去宿州跑了一趟,给老爷子打了招呼,回去的时候快到年关,正巧回去陪他过年,他想必很高兴。”
龙厉还想说什么,但秦长安的眼皮沉重,屋内的暖意让她更觉嗜睡,他适时地停下,右掌轻轻抚上她柔软的发丝,宛若在抚摸一头乖顺贪懒的家猫。
很快,她便闭上眼,灵隼展翅高飞,落在房梁上,歪着脖子小憩,不再打扰主子。
目光短暂地从她的脸上移开,龙厉回想着刚才在书房得到的消息,眼神很快转为阴冷。他前脚刚走,皇帝后脚就派人去春猎的围场,暗中寻找陆青晚的坟墓,搜了几天几夜,最终在一个无名小山头下找到了一座刻着陆青晚名字的墓碑。
纵然这个坟头上长满青草和野花,一看就不是新坟,但他们还是毫不留情地掘地三尺,把那一口棺材挖了出来,再三确定坟墓里埋着的不是一口空棺。看到棺材里的确是一具女子的尸骨,对方才重新回到京城,跟皇帝复命。
龙厉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得知皇帝不只是怀疑,而是付诸于行动,甚至开棺验尸的时候,他还是无法压下心头的无名火。
四年多过去了,棺材里的女子只剩下头发和白骨,难以分辨本来面目,但是龙厉有种预感,皇帝并不会因此而打消所有的疑虑。
皇兄已经为陆家正名,陆仲不过是个太医令,陆青铜虽然是个建功不少的武将,但不至于让皇帝耿耿于怀,皇帝为何这么在意一个陆家的孤女?
除非,陆家的秘密不能永远地长埋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