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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奕突然很想逃避,他不确定自己是否在背弃九年前的承诺,更不确定自己是否当真对蒋思荷动心了,只是最近这两个月里,他觉得越是跟蒋思荷相处,就越是觉得她很好,仿佛是一本精彩有内容的书籍,外表平平,但翻看之间,却总能被其中的书香气迷住,心平气和,烦乱的情绪也能被轻易安抚。
而且,因为蒋思荷曾经是名满京城的才女,又是世家大族严格教养出来的嫡长女,她没有令人痴迷的美貌,充其量算是清丽罢了,可是她的言谈、想法甚至是出身和接触的人事,才是跟龙奕相匹配的。甚至,有几次他暗中用国事来试探,发觉蒋思荷能够出谋划策,并非是头脑空空的花瓶。
他已经将蒋思荷这本书看了一半了,而且越看越觉得精彩,情节内容处处满意,而一想到这本书因为自己的关系而闲置了九年之久,他便唏嘘不已。
所以,他才想要更深入地了解她,常常到蒋思荷身边坐坐,两人言之有物,单薄的感情似乎也与日俱增,仿佛是一口井水,喝着平淡,不久之后却会满口回甘,心情顺畅。
这……会是动心吗?
那么,楚白霜呢?其实楚白霜并没有做出真正激怒他的举动,她犯下的过错,也并非是不可饶恕,可是为何这些天来,他却没有再主动踏入未央宫的意愿?
“霜儿,你这是在为难朕吗?皇后能给朕一个儿子,朕难道不该跟她多相处?”龙奕脸上快要挂不住了,一时情急,话也兜不住了。
楚白霜听得心寒,整个人忍不住地颤抖起来,既然心已经伤痕累累,她什么都顾不得了,气急败坏地冷笑。“皇上怎么知道皇后肚子里的一定是儿子?就算是儿子,以她那么不靠谱的身子,当真能留得住这个儿子?!”
一谈到儿子,龙奕不知道的是,那不只是他必须面对的压力,更是楚白霜的心结。
但从未被人这么质问过,看惯了她言笑晏晏、乖巧柔顺模样的龙奕,只觉得眼前这个脸色死白,嘴角勾着冷笑,眼神、语气都是冰冷甚至刻薄的女人,那么陌生,完全不像是自己爱了多年的楚白霜。
他的心里泛起寒气,很快,脸上最后一丝笑意转瞬即逝,甩开她的手,如临大敌地盯着她。
“楚白霜,你这是在诅咒皇后吗?”
“诅咒?我说的不过是实情罢了!劝皇上不要高兴的太早,免得到时候伤心失望,皇后肝病损伤,怀胎十月对她而言,实在是万分惊险。”
话一出口,楚白霜在自己都情不自禁地愣了会儿,明知道这些话是决不能说出来的,但已经太晚了。
“朕喜欢的那个楚白霜,竟然是这么狭隘残忍的女人?皇后怀着的,不只是她一个人的孩子,同样也是朕的亲生骨肉!”龙奕勃然大怒,铁青着脸,那一瞬间,他只觉得这个曾经让他跟楚白霜缱绻过无数个夜晚的未央宫,却让他一刻也不想再多做停留。
他是看起来风流多情,丰神俊朗,但本质下,他还是个骄傲的皇族,在盛怒之下,口无遮拦也是情难自控。“是谁教你说这么难听伤人的话?你又是什么时候变成这幅模样?”
当下的气氛,坏的不能再坏。
龙奕实在是后悔至极,本以为晾着楚白霜一阵子,就能让她不再胡思乱想,甚至做出一些古怪的举动,但今天来未央宫,真是他做错的一个决定。
不但两人不曾重归于好,甚至,一度陷入僵局。
皇帝一走,楚白霜就再也无法承受身心的两重冲击,眼前一黑,瘫软在地上。
“娘娘!”月牙惊慌失措的喊声,恍恍惚惚地飘到楚白霜的耳畔,只是她虽然还有模糊不清的意识,却再也无力睁开眼睛。
皇帝怒气冲冲地回到上书房,早已过了午膳的时辰,不过贴心的太监常辉还是送来了午膳,龙奕心情不佳,自然没吃几口就让人撤了下去。
只是刚翻开一本奏折,常辉又进来了,他的脸色有异,为难地说了句。
“皇上,未央宫的月牙姑姑来传话,说是惜贵妃昏倒了,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龙奕“啪”一声合上了奏折,他眉头紧锁,眼底几乎凝成一片冰霜之色,喉结上下滑动。
常辉毕竟是会看人眼色的奴才,看了一眼,就知道主子气的不轻,聪明地闭嘴不说话,等待皇帝的回应。
“太医去了吗?”龙奕沉默了许久,才冷淡地问。
“去了。”
龙奕攥住手里的朱砂笔,头最终低下去了,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朕又不是大夫,去了也派不上用场,你出去吧,朕想一个人待着。”
他已经分不清楚,此刻对楚白霜的行径到底是什么想法,是厌恶,反感,还是不耐烦更多?
刚才用绝食的话,来把他请过去,兴许他还有些于心不忍。但只是过了半个时辰而已,她又用昏倒的理由派人前来?
昏倒,也许是真的吧,可是一想到刚才的争吵,他的心情却只剩下沉重,沉痛……
常辉只能点头离开,开了门,对着等候多时的月牙摇了摇头,月牙就明白了皇帝这是不愿再去未央宫。
楚白霜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太医嘱咐了几句不要劳累,必须静养的话,开了方子,便出去了。
月牙失魂落魄地进来,一抬头,却正巧对上楚白霜空洞的双目,心下一惊,急忙转过脸去,擦拭眼角的泪痕。
只是这一个细微的动作,在渐渐清醒的楚白霜看来,却是欲盖弥彰。
不用问,她也知道月牙没有请来龙奕,她含着眼泪的双眼无声合上,两道清泪从脸颊滑下,无声落入脖颈。
她隐约觉得,这一日,她跟相爱了多年的龙奕争吵,是他们第一次的争吵,却也将他们相濡以沫的感情推下了万丈深渊,过去的那个楚白霜,彻底粉身碎骨。
……
秦长安安然无事地在宫里住了两日,毒菇一案的结果却并不让人满意,白银打听下来,说是采买的两个宫女在市场上看到颜色鲜亮的鸡冠菇,一个农妇说是山间采摘,滋味极为鲜美,并以高价售卖。
饶是两个采买经验丰富的宫女,还是秉持着想为一年一度的宫宴锦上添花的想法,才把鸡冠菇买下。御厨们也没见过,但是要做出十几人个皇族的菜肴,极为忙碌,当下没人多想,才会酿成大祸。
大卿寺的处理,鉴于是无心过失,两个宫女被赶出皇宫,并关押在牢里五年之久,至于几个经手的御厨,则是各自打了五十大板。
“长安,对于大卿寺的调查,你可有什么想法?”蒋思荷平静的声音,把秦长安拉回了现实。
“太合理了,反而让人难以相信。”秦长安浅浅一笑,目光落在桌上一盘西域进贡的蜜瓜,颜色金灿灿的,散发着香甜的气味,尝了一口,甜到心口。
在宫里面,要分到这些时令水果,往往要看在皇上的心目中是否有很高的地位。一般的妃嫔只有眼馋的份,就像是这种蜜瓜,皇后这儿才能分的两个,不过,她在靖王府的生活,却比皇后还要优越,龙奕生活向来过的精致又好享受,在这方面一掷千金也不皱一下眉头,当然,身为靖王妃的秦长安果然可以拥有吃独食的好运,比如这种蜜瓜,前两日她便已经尝过鲜了。
蒋思荷还未开口,便听到外面传来一声“皇上驾到!”,两人一同站起来,朝着皇帝行礼。
龙奕淡淡看了一眼,不冷不热地说了句。“靖王妃也在啊。”
秦长安垂眸一笑,神色自如。“是,皇上,皇后邀请妾身过来品尝蜜瓜。”
“皇后这儿一共才得了两个蜜瓜,头一个就想到了跟靖王妃分享,实在是大度。”龙奕盯着那一盘子刚切好的黄色蜜瓜,脸上的表情变得讳莫如深。
这话一说出来,秦长安就不乐意了,既然蜜瓜是送到皇后这里的,皇后爱给谁吃就给谁吃,再说了,她也没这么稀罕区区一个西域蜜瓜。这种水果,靖王府里常常是任由她吃个饱的,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皇帝这么斤斤计较,实在是有点小气了。
蒋思荷仿佛听不出龙奕的言下之意,温和地解释。“靖王妃难得住在宫里几日,靖王去了黄河灾区赈灾,臣妾看她实在孤单,便请她过来,也好做个伴。”
龙奕这下没说什么,只是径自坐了下来,秦长安跟蒋思荷使了个眼色,心想,一般男人看到女人们在谈天说地,一般都会走开,怎么皇帝一个大男人却一点也不避嫌,反而大喇喇地加入了她们的行列?!
但尝了两块蜜瓜之后,龙奕突然没头没尾地开了口。“靖王不在,你怎么就看到靖王妃孤单,难道康侧妃就不孤单了?”
秦长安眉心微蹙,傻子都能听出来皇帝对她颇有微词,难道是专程冲着她来的?!一想到前两日的怀疑,她就看他愈发不顺眼了。
这下子,连蒋思荷也受不了了,近日来她都觉得皇帝的行为透着难以解读的古怪,站出来替秦长安解围。“皇上,您有所不知,当然不一样了。康侧妃在宫里有个姑母淑太妃,难得进宫,本宫岂能拦着她给自家姑母尽孝?而靖王妃和亲远嫁,在金雁王朝没有半个亲人,两人的境况怎么能相提并论?”
挑了挑眉,红唇扬起,秦长安不得不佩服蒋思荷的聪慧机智,就差当场给蒋皇后的这一番反驳击掌叫好了。
龙奕一抬头,眼角余光扫到秦长安眼底一闪即逝的狡黠笑意,心头浮现出一种莫名的感受,原本对这个和亲郡主没什么感觉,但相处下来,偶尔觉得她的某一瞬间的神态或者气质,跟自己亲弟弟有些相似。
“朕刚才进来的时候,听到你们在谈论宫宴的那件事?大卿寺都查的这么清楚了,此事就算过去了,那些下人不见得样样精通。更何况是靖王妃自己说的,除非常年深居山林的山民,才有可能认识那些有毒的菇类。在深宫里做事的宫女和御厨,怎么可能不犯错?既然已经水落石出,就没必要捕风捉影了。”
蒋思荷附和了一声。“是,皇上。”
秦长安却没搭腔。
龙奕横了一眼:“靖王妃有话要说?朕看你似乎对大卿寺的处理不太满意。”
她又觉得皇帝的口吻实在可气,但脸上不怒反笑。“皇上,若是宫里藏了心怀不轨之徒,也是想要对皇嗣不利,这次有幸逃过一劫,难免还会伺机而动。不过,皇上都觉得这样的结果满意了,妾身不过是一个王妃罢了,有什么不满意的?”
言下之意,管你的后妃能不能顺利生下皇子,跟她毫无关系。若是你想要包庇谁,便应该有勇气承担以后的后果。
龙奕一噎,有种吃瘪的感觉,不由地沉下脸来,搁下手里的银签子,签子落在瓷盘内,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更确定了,他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弟妹。她实在不端庄温顺,话锋太过犀利,最讨厌的是,哪怕她面对的是一国之君,也没看到她该有的拘谨和恭敬。
这么一想,龙厉会对她这么快就厌恶反感,进而疏远,娶了康如月为侧妃,怕也是这一层原因。
蒋思荷伸手,按住秦长安的手背,虽然未曾出声,却是无言地劝解。
但秦长安不领情,继续说道。“只是妾身身为医者,觉得有件事,皇上有必要知情。先前皇后已经滑过胎,若是这次再有个好歹,除非这世上还有华佗转世,否则,皇后娘娘再也无法怀孕。”
“靖王妃,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对谁说话!”龙奕拍案而起,面色铁青,额头青筋毕露,再无一分笑意,毕竟是天子,不怒自威,周身的威严轻而易举就能压倒一片。
只是,这一套对于秦长安而言,却并不奏效。毕竟连残暴不仁的龙厉都见识过了,他的兄长龙奕反而没那么可怕,论残酷的手段,谁能比得上龙厉?
“妾身知道您是皇上,但更是皇后的丈夫,所以才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说一句实话而已。”她说的云淡风轻,一笑而过。
凭什么女人辛辛苦苦怀胎十月,还要防着被人陷害,而男人却只想盯着女人的肚子,看看生的是不是儿子?!身为医者,她知道但凡一次普通的滑胎,对于女人而言,都是极大的损伤,若是用了各种有害的药而没了孩子,那更是后患无穷。
但是这些,世上又有几个男人关心,又有几个男人在乎?
话音刚落,她的脑海里便浮现龙厉的声音,他总是一次次地旁敲侧击,强调重复,他想要一个女儿,这么看来,似乎还是龙厉更靠谱一些。
他重重哼了一声,语气不善:“靖王妃,你若不改改你的性子脾气,难保以后跟皇弟无法和睦共处——”即便知道秦长安说的是实话,但龙奕就是看不惯秦长安一身带刺的样子,更担心蒋皇后近墨者黑,若是蒋思荷也变的这样,到时候发愁的人就成了他了。
这皇帝总是喜欢拿龙厉来压她,殊不知她根本就不怕龙厉,更没有“尊夫为天”的毛病,看来,世间女人多半唯唯诺诺,没有自己的主见,都怪这些臭男人,控制女人活成他们想要的样子。
她偏过脸,嘴角勾起灿烂笑意,那双眼亮的惊人:“皇上难道不知道一句话,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蒋思荷在心中惊讶秦长安的胆识过人,轻轻咳嗽了一声:“长安。”
“靖王妃,毒菇一案已经结了,你今日就出宫吧。”龙奕暂时不想看到这个巧舌如簧的女人,下了逐客令。“毕竟你是靖王府的当家主母,皇弟不在王府,群龙无首,你更该回去坐镇才对。”
“不用劳烦皇上为靖王府着想,妾身原本也是打算来跟皇后辞别的。”她转过头,笑脸不改。“康侧妃既然想继续照顾淑太妃,不如皇后替妾身传个口信给她,让她不用着急,在宫里再多住几日。”她可不想跟康如月一起回去,眼不见为净。
蒋思荷回以一笑,明白秦长安的用意,当初她也看不过去康伯府的行为,让一个和亲郡主新婚一月就面对靖王身边再添新人的噩耗,这实在是太不厚道。而康如月此人,虽然年轻美貌,但聪慧不足,跟寻常的大家闺秀没有两样,不过是沾了康伯府的光罢了,否则,如何能高攀靖王?
“本宫知道,你安心回去吧。”
看两个女人越过自己,一唱一和,眉来眼去,龙奕被她们忽略,心情奇差无比。
但不等小心眼的皇帝再度跟自己作对,秦长安已经飞快地行了礼,退出殿外。
“皇上,您对靖王妃是否太过严苛?若不是她暗中帮臣妾调养身子,若是以太医院的进度,臣妾不知猴年马月才能盼来这个孩子。”蒋思荷轻轻叹了口气,清丽白皙的面颊上,染上一抹愁绪。
有些事情,她隐瞒了皇帝,是因为哪怕龙奕知道了,很多事也不会有所改变。但最近楚白霜病倒了,他却不曾频繁探望,这一点,实在让蒋思荷意外。
或许,她应该对他坦诚,至少他是孩子的父亲,对于当年宁王府发生了一些什么,应当知情。
“皇上,您可知为何靖王妃为何这么担心臣妾?”
龙奕从蒋思荷平和的嗓音里听出一丝紧绷,不由地眯了眯眼,俊逸五官蒙上了厚重的色彩。
“为何?”他其实很好奇,为何向来不喜欢跟任何人走的太亲近,一个桀骜不驯的秦长安却能笼络了蒋思荷的心,至少在性情上看来,她们南辕北辙,有着云泥之别。
“臣妾一直都以为,几年前的那次怀胎,是因为臣妾的身体没有好好养胎,所以怨不得别人,即使这些年始终无所出。”蒋思荷那双细长的眼里,没有一分阴影,她的口吻太过平稳,仿佛在说着别人的事。
龙奕心中咯噔一声,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侵袭了他。
“臣妾的孩子没了,不是因为臣妾不曾小心养胎,而是因为有人精心谋划,甚至用了药,不惜一切要让臣妾跟这个孩子擦肩错过。”
“这个人……是谁?”还是一切,只是你的猜测?但是这些话,他终究没说出口。楚楚可怜的女人跟内心坚强的女人,全都是女人,他不该区别对待,身为人夫,有责任理解蒋思荷的丧子之痛。
蒋思荷沉默了许久,才慢悠悠地抬了抬眼,清冷的声音从暖热的空气里传来,令人的心结了一寸寸的冰霜。
“是皇上最喜欢最信任的人,楚白霜。”
白天转为黑夜,龙奕一个人坐在寝宫的床沿,从栖凤宫里回来已有半天,但他还是无法从蒋思荷的那些话里清醒。
愧疚吗?
对于蒋思荷,他是有一丝愧疚的,明知道自己从未将爱意留给她,但她还是无怨无悔地替他经营正妻的好形象。
自从一个多月前再跟蒋思荷有了名副其实的夫妻关系,他认为会真心对她,或许是补偿,或许又不只是补偿这么简单。甚至这两日,他想过若这次生的是个皇子,一定抬为太子。
可是自从跟楚白霜大吵一架不欢而散之后,他却迟迟没有主动求和,甚至连她昏倒后在未央宫里静养,他也不曾软下心肠,原谅楚白霜气急之下的那些恶毒话语的想法,渐渐变得虚渺。
相信楚白霜只是有点小女人的脾气,但本性绝不可能那么心狠手辣,心里有个声音,是这么说的。
相信蒋思荷是个公私分明的人,绝不可能趁机栽赃楚白霜,她的为人正直,他看在眼里,绝不会恶意中伤楚白霜,心里还有个声音,如是说。
两个声音,始终都在他的心里争执,这一场拉锯战,几乎把他整个人撕裂成两半。
“皇上,过去那件事您不知情,就这么算了。可是,臣妾在这个年纪好不容易怀上孩子,不管用什么方法,都一定会保住它。再有人打臣妾孩子的主意,不管皇上是什么态度,就算跟那人拼个你死我活,臣妾也毫不畏惧。臣妾不能让孩子认为,自己的娘亲是个弱者,今日,这些话只是告知一下皇上,并非征求皇上的同意。”
一闭上眼,蒋思荷最后的那一番话,就又冒了出来。
当时她那么认真严肃的表情,深深烙印在龙奕的眼里,仿佛,那是她同楚白霜的宣战,亦是她同自己的宣战。
年轻气盛的时候,也曾沾沾自喜,正室跟侧室相处的很好,从未有过冲突,他认为那是他此生的福气。却没料到他终究还是不能免俗,后宫之战,一触即发。
蒋思荷宁折不弯的性子,是当初蒋家老太爷跟他说过的,她看起来什么都不在意,还会在他面前时不时提起要他关心其他后妃。可唯独此事不行,谁也不能两度伤害她的孩子,这是她最后的底线。
“常辉。”他对外唤道。
“皇上,奴才在,有何吩咐?”太监常辉马上推门而入。
“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奴才派去的宫女说,今日虽说将参汤不小心泼到了靖王妃身上,替王妃更衣的时候,却没发现王妃身上有任何奴字刺青,只是——”
“说。”
“王妃的肩膀上有一片凤凰刺青,奴才听说,北漠女子喜欢在身上留下美丽图案,这是北漠的风土人情,尤其在贵族女子里盛行。”
龙奕径自沉默不语,既然是北漠的习俗,他倒不该紧咬不放。更别提蒋皇后已经把话说开了,秦长安是个大功臣,说不定正因为她,他才可能马上就要有大皇子了,只因为楚白霜的一面之词,就怀疑秦长安是陆家官奴,未免太牵强了些。
更何况,楚白霜的话,当真句句可信吗?龙奕已经忘记当初龙厉身边的小丫头长的何等模样,就算是跟秦长安很相似,也不代表她们就是一个人。
退一万步讲,就算秦长安当真是从龙厉身边逃走的官奴,如今她已经得到王妃的位置,她跟自己毫无怨恨,他何必把一个女人当成是虎狼之师?!
或许,他当真不该纵容楚白霜,让她继续影响自己的判断。
“出去吧。”这件事,他没道理继续不依不饶,眼前更重要的事,是如何保住蒋皇后的胎儿,让皇子顺顺利利地出生。
“是。”常辉正要转身离开,却又被皇帝喊住。
龙奕稍显冷漠的声音,一字一顿,格外清晰。“派人看住惜贵妃,未央宫一有风吹草动,立即前来通报。”
常辉愣了会儿,有些没听懂,但一个回神,马上点点头,心情却莫名诡异起来。皇帝最近冷落惜贵妃也就算了,难道因为蒋皇后有孕,后宫的局势又要翻天覆地了吗?
……
一回到靖王府,李闯就出现在秦长安面前,她明白他有事,支开了所有人。
“王妃,这是王爷的信。”
她一点头,时隔半个多月,才等到龙厉第一封信,这男人未免太没良心。
接过了信,当下撕开,上面约莫才百来字,是龙厉龙飞凤舞极为潇洒的字迹。
他还未到干城,但已经到了干城附近的城池,一切安好,末尾还抱怨了偏远地方的物资缺乏,不管是天气还是衣食住行,样样不让他满意。
她不难想象那个男人的挑剔性子,只要一个不顺心,势必又要给人脸色看,让服侍他的人个个心惊胆战。
想来,他这样养尊处优穷奢极侈的人,能在北漠屈居当她的后院人,不知放下了多大的架子,对他而言,那便是为了感情,最大的委曲求全了吧。
秦长安看得心情大好,眉眼渐渐和缓,生出了浅淡的笑意,到了最后一句,他又问她身体如何,肚子里的女儿是否乖巧,她实在是啼笑皆非,哭笑不得。
提笔想了半天,才发现回信却是艰难,除了静心养胎之外,宫里面发生的乱七八糟的事情,她一个字也不想说。
最终决定,还是不写信了。
从身边掏出一个新作的香囊,递给李闯,淡淡一笑。“把这个交给王爷,再帮我传个口信,就说一切如常,要他别牵挂。”
李闯领命。
之所以会送上香囊,倒不是因为她女红功夫见长,而是知道他出门在外,对于环境极为严苛,但赶路的时候,很难找到靖王府这样的地方给他下榻,很多时候只能将就一下。他一旦睡不好,脾气就更坏,犹如魔王转世,不管是为了他还是他手下着想,她都应该出一份力。
香囊里依旧放着安神的药材和香料,是专门为龙厉研究出来的方子,跟四年前给温如意的还不太一样,毕竟这个男人小肚鸡肠,实在容易嫉妒,她这才花了功夫做了世上绝无仅有的安神助眠香囊。
“主子,晚上有没有什么想吃的?”翡翠热情地询问,并报了一连串冗长的菜名,以供挑选。
秦长安心不在焉地听着,这些山珍海味在她眼里,实在太寻常,反而激发不起她的半点兴趣。
“对了,我想吃我们上回在酒楼吃到的酸汤鱼,嗯,还有酸笋鸡,饭后再来点杏子糕。”
“好,奴婢马上就去让厨子准备。”翡翠欢欢喜喜地离开了,看到主子胃口好,她当下人的也高兴。
只是走到半路,翡翠遇到从外面回来的白银,才低声嘟囔一句:“怎么最近主子想到吃酸的东西了?以前没觉得啊。”酸汤鱼、酸笋鸡,甚至杏子糕,可都是酸味浓烈的食物,翡翠上回有幸尝到,一度觉得那酸味一般人可不能忍。
白银眼神一变,故作镇定。“偶尔换换口味,也是正常。”
一个时辰后,翡翠讶异地看着桌上的酸汤鱼见了底,酸笋鸡也吃的一干二净,其他两道菜,倒是只碰了两筷子。
秦长安以丝帕擦拭嘴角,掀了掀眼皮,看到翡翠目瞪口呆的样子,笑出声来。“我吃的太多了,吓着你了?”
“奴婢只是好奇,主子不觉得酸吗?刚才在厨房里光是闻着,奴婢都觉得酸的冲味——”
“夏日暑气重,我就想吃些酸的。”她伸了个懒腰,神态慵懒地依靠在软塌上,伸手又取了一块杏子糕,咬了一口。
翡翠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秦长安的身线,欲说还休。别人都是天气热吃不下,她家主子却是胃口大开,一天比一天吃得多,更别提男主人出了远门,对她而言却没有丝毫影响,怎么不奇怪呢?主子还是太心大了吧。
还有,是她看错了吗?主子的腰似乎……粗了一些些。
但女人向来对身形极为看重,而且仔细看来,也并不明显,翡翠把这个疑惑吞到肚子里,不想坏了主子的心情。
俏脸上满是漫不经心,杏子糕的酸味让她浑身轻松,徐徐问了句。“叶枫的身体怎么样了?”
翡翠无比认真地回答:“奴婢每日都去清心苑,昨日叶贵妾屁股上的伤已经开始结痂了。”
“传我的话,就说叶贵妾总是躺着不动,对伤口无益,她也该多下床走动走动了。还有,我当日说过,叶贵妾只要身体无大碍,就要用实际行动来赎罪,从今日起,虎头的一日三餐和清理都交给她来负责,先干一个月吧。若是做的好,我姑且不再跟她纠缠,若是做的不好,这事还不能完。”
翡翠笑嘻嘻地应了。“奴婢这就去!”
七月底的日头,已经很晒了。阳光从树冠上透下来,没有遮蔽的地面上已经异常发烫,空气里一片热辣,光是在户外待上一两个时辰,就让人大汗淋漓。
东边一个小院子,洞门口写着两个潇洒飘逸的大字:“虎穴”。这里正是拨给虎头嬉戏玩闹的地方,只因虎头总是自由往来芙蓉园,甚至有几次正好打断了龙厉跟她缠绵的时刻,某人一时之下发了脾气,就把这个院子赏赐给白虎,免得它总是跟幽灵一样出现在不该出现的时候。
而院子的这个名字,却是秦长安起的,听上去颇有几分威风凛凛的味道。
不入虎穴,焉得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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