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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小鬼……胆大过头了啊。”
短暂的愕然之后,躺椅上的老人眯起眼睛。
并没有因为某个没脸没皮的家伙在下面偷学而恼羞成怒,反而好像看到了学生在考试里翻小抄那样,抬起手指,不快地敲了敲扶手。
“——想学,就要好好学。”
槐诗听见了轰鸣的巨响。
天翻地覆,层层积雪之下,庞大的舆岱山大循环之中传来宛如钟声一般的浩荡轰鸣,潮流涌动。
瞬息间,不知道有多少植物枯萎生发。
随着地脉的变化,层层运转,庞大的生机网络陡然一变,自原本的暗流汹涌化作惊涛骇浪。
槐诗的身形骤然矮了数十厘米。
两只脚几乎被无形的压力陷入到了积雪下的泥土中去了。
丝毫不对自己的作为有任何掩饰,当代的青帝老太太动了动手指,整个舆岱山的压制由暗转明。
近乎凭空增加了数倍的压力!
如今被积雪覆盖的舆岱山,无数草木生发,地气升腾之中,沉寂在冰雪之下的生机无声的流动,汇聚一处,俨然化作了无形的巍巍城关,气魄森严。
好像老人家对后辈一击严厉的敲打。
——偷鸡随你,摸狗也随你,偷学和偷师都无所谓,大可不必掩耳盗铃。
只要能上的来,随你使用任何手段。
凭空增加的压力姑且不论,青帝这一份正大光明的坦荡气魄实在令槐诗略微的惭愧了起来。
好像小孩子玩弄把戏被老人戳穿了一样。
着实难堪。
可既然都已经让自己随便学了……
在巍巍高山的压力之下,槐诗眼睛里忍不住快要放出光来。
偌大的舆岱山,囊括栽培者整个现境和众多深渊的数十万种深渊植物,上千种截然不同的生态圈具备这数百种截然不同的组合和变化,最后君臣佐使如此分明和森严的组成一个毫无任何漏洞和瑕疵的庞大循环。
哪怕是没有刻意为敌,只是它存在于此处,自身系统的封闭性和同化性就已经令槐诗举步维艰。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
只是难受一些而已。
和如今摆在自己面前的庞大体系相比较,根本不值一提。
由暗转明所带来的压力固然不小,可不再掩饰之后,其中的运行机制也全盘的对槐诗这么一个外人开放了,任他参考。
倘若对槐诗哪怕有一丁点不满和敌意,青帝都不至于宽厚如此。
“多谢老太太厚爱。”
槐诗仰起了脖子,朝着山上大喊,茫茫雪山吞没了槐诗的声音,不知道这一份感谢有没有传达到。
但许久之后,依然没有任何回音。
显然是老太太懒得理他了。
考题、理论、推导过程,都已经给到了你手里。
你丢人到如果抄都不会抄的话,还是赶快滚回家里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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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摇椅旁边的少女看了过来,“老太太竟然不生气?”
“我难道不是在生气么?”摇椅上的老人微微冷哼,“总要给现在的小鬼一点苦头吃。”
少女笑了起来:“可是甜头也给了不少吧?”
“不然呢?难道要逐出舆岱山?”
青帝反问:“如果今天来的是个三四十岁的无赖汉,乱棍打去出就是了,可我一个二百多岁的老太太了,难道还要和一个十七岁的孩子置气么?真要这么喜欢生气,早把你这个小混账吊起来打死了……省得一天到晚烦人。”
“呵呵,老太太是嘴硬心软。”
女孩儿笑了起来,为老人掖了一下腿上的毯子:“我去准备午饭了,老太太要喝粥么?”
“喝什么粥?你家老太太要吃肉!”
摇椅上的老人瞪了她一眼,看到那女孩儿嬉笑着走掉之后,才收回视线,眯起眼睛,似睡非睡的在摇椅上晃荡着。
在她身侧,庭院中枯梅静静的迎接着天上未尽的落雪,丝丝缕缕的嫩芽焕发出一丝新意。
等待着凛冬时分最寒冷的时候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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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槐诗上到半山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反正天色也看不出来,永远都是灰蒙蒙的。
能够走到这里,鸡也已经给他偷的差不多了,能够抛掉和精简的源质几乎全部都被他狠下辣手砍掉了。
所存留下来的基本上都是那些他在各个地狱和边境收集来的罕见生机。
山鬼圣痕缩水了足足有一半,几乎跌入了有史以来最低的程度。可槐诗的神情却不见萎靡,反而越发的兴奋和愉快。
越是向上,能够感受和体会到的东西就越多。所察觉到自己所触犯的误区就越多。
或许在别人看来这是求之不得的东西,可倘若一味沉迷于细节的话,就会在大局之上有所疏漏。
一路走来,舆岱山上那些本性矛盾的植物尤其众多,其中更不少见天敌。
但如今,它们却能够在如此庞大的循环之中各安其位,彼此之间并非毫无冲突,可是却尽数从属于同一主轴之下。
看似千丝万缕难以理清,但实际上倘若从全局俯瞰的话,便是条理分明,井井有条。在这一份包容万物的格局之下,万物有序,周行不怠,运转如常。
纵然变幻莫测,可本质却始终如一,主次分明。哪怕并没有咄咄逼人的感觉,可是这种万事皆备与我的气魄着实令槐诗感到钦佩。
明悟了这一截之后,槐诗上山的速度就变得飞快起来。
通过对体内生态圈不断的调整和变化,只是短短一个小时,槐诗的进步就快的不可思议,体内山鬼的圣痕近乎脱胎换骨一样产生了质变。
步步攀升。
只用了两个小时,原本宛如海市蜃楼那样无从靠近的山顶便已经近在咫尺。
只差最后一步。
可槐诗却愣在了原地,感觉到哪里不对。
只差一步而已……
他几乎看的到那个庭院中的走廊里,摇椅上午睡的老人。只是存在于彼处,可是却带给了槐诗宛如整个舆岱山都拱卫在她周身的可怕威压。
那一瞬间,槐诗恍然惊觉,后退了一步,再一步。
哪怕跨出这一步对自己而言轻而易举,他也忍不住踉跄后退,难以踏出最后的一步。
他又走进了误区。
错了……
大错特错!
哪怕同为山鬼,也是有所不同的。
青帝是诸界生机之主,司长生发枯荣,有着一份‘霸王道杂之’的肃然气魄固然没错,可自然一味沉浸在其中的时候,却忘记了,自己走的根本不是青帝的路子……
他的山鬼根本不是冲着扶桑、句芒和青帝这一条路去的,而是天问之路上少司命的前置!
君臣佐使、条理森然固然没问题,但这一条路子只有青帝本身才能够发挥出其最大的力量,越是像这一条路子靠拢,就越是距离天问之路越远。
不知不觉,槐诗被舆岱山的庞大压力所迷惑,险些在老太太的引导之下转身投入了东夏谱系。
可他难道能有什么怨言么?
人家给了你这么多好处,还把整个舆岱山的大循环近乎毫不掩饰的给你看了个一干二净,你自己把持不住,走上了青帝之路,难道还能怪人家?
槐诗步步后退,竟然重新回到了山脚之下,忍不住擦了一把冷汗。心中终于对这一位老派五阶升起了浓浓的敬畏之心,再不敢以轻佻的心态去面对。
须知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老太太的阳谋和霸道实在是有些厉害。
倘若不是槐诗作死作惯了,不太习惯简单难度的话,今天险些就当了老菩萨座下端瓶的童子。
槐诗喘息了片刻,休息了一会儿,擦干净额头上快要结霜的汗水,并没有仓皇离去,而是再度启程上山。
向着当代青帝所设下的难关发起挑战。
庭院之中,午睡的老人若有所思的抬起眼眸,敲了敲摇椅的扶手,遗憾地叹息一声,不再理会。
诚然,槐诗此举有些不识抬举。
但对待如此不惧四时酷烈的良材,她又如何不能再多一分宽容呢?
如此美玉,不论身在何处,也应该起一份褒扬提携之念才对。
随他吧,随他吧。
半是惋惜,半是无奈,老人摇头轻叹一声,垂下眼眸。
而槐诗,再次踏上山来。
这一次,山鬼的圣痕再变。
收敛起了所有的锋芒之后,竟然任由舆岱山大循环对自己进行同化,可在内部,生态圈之中无数生机竟然主动呼应着外界,不断的消长变化。
一路上捡拾着自己曾经抛下的那些花草,又主动的将一些自己用不上和此处用得到的东西随手栽种。
不是掠夺,不是侵袭,而是协调和沟通。
以一个沟通者的身份坦然面对舆岱山无数涌动生机的拉扯,任由七大姑八大姨的热情攀谈和纠缠,从容作答。
主动的融入了舆岱山大循环中去。
有了前两次的经验之后,再次尝试就容易起来。
一开始有些艰难,举步维艰,可到了最后,槐诗却开始步履轻盈,动作飞快。游刃有余的行走在层层庞大的压力之中,好像终于融入本地的外来者那样。
哪怕依旧有所隔阂,但已经不会对他多有为难。
就这样,宛如漫步。
在经过三次尝试之后,槐诗终于登上了舆岱山的山顶,走入了那一座院落之中。
却看到了一只空空荡荡的躺椅。
已经没有人在这里了。
槐诗愣了一下,抬起头,便看到了随着阴云散去而展露的漫天群星。
已经是深夜了啊……
他恍然地笑了起来:浪费了一整天的时间之后,自己哪儿那么大脸,让老太太觉都不睡等着自己上门了?
敬酒不吃,人家发一点脾气,也是理所应当的嘛。
想到这里,他便无奈地摇了摇头,也没有高声叫喊,直接走到那一张躺椅旁边,躺倒,扯起了椅子上的毯子,就这么闭上眼睛。
没过多久,便发出了细微的鼾声。
一整天的艰难跋涉,确实是累了。
寂静里,走廊尽头,只有那个熬夜等到现在的小姑娘呆呆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躺在老太太平日最喜欢的摇椅上……
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大哥哥,你是专门来作死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