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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厦侧门等候电梯的通道里,不见保安的人影,陈星进去时,一部电梯恰好运行到一楼。
“叮”的一声,电梯门滑开,出来好几个人,飞奔着冲向马路:“廊桥上不让通行,快,到街上看去!”
最后一个走出电梯的男人,抬头瞥了门外等电梯的陈星一眼,顺便提醒:“别上去了,有警察守着,上去了也得下来。”
点点头,他的手却紧紧地摁在电梯门上。
等男人走开,陈星立刻进了电梯,按下数字键“18”,电梯门合上,稍稍震动了一下,徐徐上升。
超市里刚买的牛奶,在玻璃瓶子里晃荡着乳白色的液体,细看,是他的手在细微的发颤。
用力握紧奶瓶,双手却抑制不住的微微颤抖,就连呼吸也变得急促。
还是……
不习惯乘坐电梯!
狭小而又密闭的空间,让他有种窒息感,像是被关进了铁盒子里。
耳边静悄悄的,越发清晰地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只承载了他一人的这部电梯,上升的速度颇快,他却感觉时间好像停滞了,一种焦虑从心底滋生,荆棘般的疯长。
拼命忍住想要狂拍电梯门逃出去的冲动,他闭上眼,咬牙坚持。
短短十几秒钟,恍若熬过了一个漫长的世纪。
电梯稳稳停住。
在电梯打开的一瞬,一股极其强烈的期盼意念,闯进了他的脑海:
谭老?
搭电梯上来的,是不是谭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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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在十八层电梯口的那名警员,是数着电梯攀升的楼层数字,巴巴地等着电梯门开,他紧张地抬起手机,最后确认了一下手机里存储的那位心理专家、谈判专员的谭老先生的照片,而后,抬头看向滑开了门的电梯。
一瞬,看清了电梯里的人,不是谭老先生!
警员忍不住皱眉,刚想开口劝阻,让人绕道暂时不要进入廊桥,电梯里的大男孩已快步走出,微笑着,与他打招呼:“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谭老还在路上,他让我先过来,看能不能帮上点忙。”
“你是……”警员惊讶地打量着他,看他这么年轻,难道是:“谭老的学生?”
陈星微笑,像是默认了。
“谭老还在路上?”盼不着老的,倒是盼来了个小的,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警员拉着“谭老的学生”直奔空中连廊,“走走走,赶紧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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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星被带到了老李等人的面前。
从警三十多年的老李,头一回没了主意,傻看着“谭老的学生”——
一个手里拿着奶瓶的大男孩,涉世未深、乳臭未干,谭老派这么个人来,能顶什么用?
“老李,你可不能饥不择食!”蹲在角落的中年男子看到陈星时,霍地站起,把所长拽到一边,小声说:“这个,还太嫩!”
没等老李开口,那边围成半个圈子密切盯防着的十几名干警大喝出声:“不要跳!”
地面上围观的人群里也爆发了一阵惊呼声。
一只棕色的、皮质有龟裂细纹的男士皮鞋,从高空坠落,砰的一声,砸在了地上。
老李扭头一看,桥上抱着婴孩的陆姓男子,与警方救援人员僵持了这么久,开始出现精神恍惚、体力透支的种种表现,搭着扶手栏杆的身体摇摇晃晃,一不小心又差点滑跌出去,脚上的一只鞋脱落,高空坠下。
情况危急,老李把目光投向了“谭老的学生”,这个时候,他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了,病急乱投医地开口问:“你,有没有办法劝他下来?”
陈星没有回答,而是快步走过去,在老李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忽然冲进了十几名干警围成的半个圈子里,直接面对了陆某。
“所长!”干警们的目光齐刷刷转向老李,只要他摇一摇头,“谭老的学生”就会被拽出圈外。
老李犹豫了,既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而是紧张地盯住了冲进圈子里的“谭老的学生”。
“不要过来!不然我就跳下去!”
抱着哇哇啼哭的婴孩,陆某的情绪更显焦躁,嘴唇发干,踩在护栏外沿的两脚,没了鞋的那只,连脚趾头都在抽筋,发现有人靠近,他就像一只刺猬,浑身都竖起刺来,嘶吼着,太阳穴、颈部,青筋暴突。
陈星没有停下脚步,而是非常缓慢地往前一寸寸的挪动,在陆某充满血丝的两只眼睛注视下,他突然开口,说了一句让人感觉莫名其妙的话:“她为什么还不来?”
她?陆某一怔,失神而又涣散的目光,重新聚焦,凝在了突然出现的陈星身上,看到他手里的奶瓶,陆某下意识地抱紧刚满月的儿子,喉结上下滑动,咕咚,咽了口唾沫。
“我在她眼里,到底算什么?保姆吗?”
“不、不是丈夫,连保姆都不是,她眼里只有工作、工作、工作!”
“我和孩子在她眼里,什么都不是!”
大家都在看着,谭老派来的人,那个手握奶瓶的大男孩,正在与陆某进行言语交涉。
没有人能听懂“谭老的学生”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除了陆某自己!
“她不在乎这个家,不在乎我和孩子,既然这样……”
“让我带着孩子离开吧!离开这个人世,彻底消失!”
陈星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住陆某,脚步移动得很慢,每移动一步,所有人的心都揪紧一分,眼看着他与连廊栏杆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十几名干警屏住了呼吸,紧张得脑门上直冒汗。
“没有了我和孩子,她才会感到后悔……”
“我要让她后悔!后悔一辈子!”
每说一句,陈星就会靠近一步。
老李他们惊讶地发现,陆某始终惊愕地看着他,暴躁的情绪也渐渐缓和下来,没有抗拒陈星与他靠近。
“但,如果她不后悔呢?”
“你和孩子走了,她,反而很快地将你们遗忘,然后重组家庭,那么……”
“你这么做,还有什么意义呢?”
止步,陈星站在了陆某面前。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他能看清陆某惊愕的目光中,隐藏的彷徨与无措!
“你都要死了,她为什么还不出现?”盯着陆某的眼睛,陈星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悄悄地说:“她不来,不会来。”所以,你的坚持,毫无意义。
“为什么……”脸上僵住的肌肉,开始颤曲,陆某眼底有挣扎、有崩溃、也有失望!
“因为她不在乎!你和孩子怎样,她都无所谓了。”
“不在乎?”就算死了,她也毫不在乎吗?陆某呆住,又颓丧地垂下了头,肩膀一抽一抽的,闷声落泪。
陈星递出手中那瓶牛奶。
陆某低着头没有看到——
大男孩握着奶瓶的手,稍稍的,触碰到了那颗低垂的脑门上。
低头的姿势仅维持了几秒,陆某重又抬头时,忽然间表情变得很奇怪,眼神呆滞了,像是毫无自主意识地、把怀里的孩子交给了陈星,而后翻过栏杆,双脚踏踏实实站回连廊上。
陆某木然地站着。
老李和十几名干警冲了上去……
救援,成功了。
“快,让救护人员过来看看孩子。”忙乱中,不知怎么的,小婴孩就落到了老李怀里,看孩子哭得通红的小脸,老李很是心疼,急忙让人去叫医护人员。
地面人群里响起了掌声,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老李回过神来,在原地转了一圈,只看到角落里,一只奶瓶原封不动的搁在地上。
也不知是在什么时候,“谭老的学生”,那个拿着奶瓶的大男孩,闷声不响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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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分钟的时限——
陈星用了一分多钟的时间,从超市奔入电梯再跑到空中廊桥。
又花费三分钟的时间,在桥上与那个抱着孩子想要寻死的男人,说了几句话。
还剩下不到一分钟,陈星走进等候电梯的那条通道,用趁乱拿到手的、所长老李专用的那部对讲机,与地面指挥人员通话:“撤除警戒,尽快恢复道路畅通。”而后,把对讲机放在了电梯门口。
五分钟内,搞定!
离开时,他没有去搭乘电梯,转而找了大厦的消防通道,打开楼道门,噔噔的跑楼梯,从十八层楼往下跑,忽然听到楼梯间有人在说话:
“放手!我让你放手听到了没?”
寂静的楼梯间,忽然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陈星停顿了一下脚步。
第八与第九层楼的楼梯间——
梁剑与消防队的一名指导员发生了争执。
“你不放手是吧?行,不借这软梯,信不信我照样能攀爬到廊桥底下的钢筋架上!”
“梁队,你别固执了行吗?老李通知过消防队,让我们一定要劝住你,不能让你去冒生命危险。”
消防队的人就是不肯让梁剑借用那捆软梯,甚至把软梯从楼层空隙往下丢。
“哎、哎,你还真丢了!”没能抢到手,梁剑挽起袖子火大地指了指对方,那人却跟兔子一样蹦下楼梯。
“好小子,溜得可真快!”
没辙,梁剑转身往楼上走,找着第九层的楼道门,刚想出去换乘电梯,就见一个大男孩走楼梯下来,与他面对面碰了个正着。
陈星目不斜视,径直走过去,与梁剑擦身而过。
梁剑愣了一下,心里犯嘀咕:这人是不是瞎子?他这么大个活人摆在面前,居然连瞧都不瞧一眼?
正往楼下走的陈星,像是感觉到背后有人在骂他“瞎”,脚步在阶梯上停顿了一下,只一下,又继续闷声往楼下冲。
“梁队!梁队!”
对讲机里传来同事的呼叫:“廊桥上抱孩子的男人被成功救下了,老李让你赶紧过来。”
这么快就把人给救下来了?梁剑赶忙回话:“马上到!”
打开楼道门时,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大男孩的背影已经冲下了楼梯拐角。梁剑眼底却浮了几分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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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环南路的交通,刚刚恢复通行,拥堵的车辆开始缓慢移动。
律师小赵发动车辆的同时,很是焦急的、频频看向马路对面那座大厦,看到陈星的身影从大厦里闪出来,朝着蓝色酷派快速奔来,他才松了口气。
“你去哪儿了?”陈星刚回到车上,小赵劈头就问:“也不先跟我说一声,让我在这里傻等七八分钟,你看看,前面车辆都恢复通行了,五分钟不到!跳桥轻生的那位都比你自觉。”
“抱歉。”陈星低着头,在系安全带。
“去了这么久,也不给我带瓶矿泉水来。”小赵还在嘟囔,陈星又是一句:“抱歉,我给忘了。”
“刚刚想跟你联系,都不知道你手机号。”
“抱歉,我没用手机。”
“什么?!没有手机?你、你……就算不上网不用聊天工具不扫二维码,你平常难道都不跟人交往联系的?”
“抱歉……”
“别道歉了,喏,我送你一部手机吧,反正我买了新的,这部旧手机还有老号码,我都不用了,给你。”
小赵从车上翻找出一部旧手机,硬是塞到陈星手里,“别推,收下!也好方便我以后联系你。”
盯着硬塞到手里的这部智能手机,陈星暗自皱眉,心想:随身带着这东西,就像是往自己身上捆绑了定位仪、窃听器,哪里还有隐私可言?
走到哪里都会暴露自己的方位,被人跟踪监视一般的感觉,令他心里很不舒服,握着那部手机,就像握着一个定时炸弹,很烫手。
“不用谢了。”小赵看他没有推拒,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心里琢磨着:这旧手机老号码,登记在了医院那边,除了医生护士,还有冯总三天两头的拨他这个号码呼他过去,就上次,冯总找他,说是吃饭塞牙缝了,让他帮忙去便利店买牙签……
真有要紧事,打不通手机,冯总会直接拨律师事务所的座机电话,这个老号码还不如丢给陈星,以后冯总那边有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尽管找这个大学生去!
小赵心里打着如意算盘,陈星忽然扭头,直勾勾盯着他看。
“怎、怎么了?”小赵吓了一跳,像是心里的秘密藏不住,快要被人看穿,他笑得有几分心虚。
“不是说快迟到了吗?”陈星只是提醒他,“还不开车?”
发动的车辆却没有开出去,前面的车都跑光了,堵着后面的车子,司机们火大地猛按喇叭催促,小赵回过神来,踩下油门,蓝色酷派奔着S市医科大学附属脑科医院急速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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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梁剑还在廊桥上,面对所长老李紧绷的脸色。
“你说谭老刚刚给你来电话了?”他问,老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他跟我说,压根没有指派过什么人来!”
刚才那个“谭老的学生”,居然是个身份不明的人!
“你就没有核实过对方的身份?就让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去和那个想要自杀的陆某面对面地交谈?”
“当时的情况紧急,哪来得及细想这些?”
这会儿回想起来,老李后脊梁发怵,开始后怕。
“我知道他是谁!”被警员照看着、呆站一旁的陆某,突然开口说话了,“他告诉过我,他的名字,说有人问起时,让我代为转告。”
“你知道?”梁剑与老李一道看向陆某,感觉这个陆某的眼神及表情,有点怪怪的。
“那你告诉我们,他是谁?”
木然站着,目光呆滞,陆某恍恍惚惚地点了个头,像梦呓一样吐出八个字:“热心市民,见义勇为。”
老李一愣。
梁剑反应比较快,憋笑拍拍老李的肩膀说:“这人有点儿意思!”
热心市民?!
这座城市的天网工程不容小觑,想要查明那小子的身份,不难。
老李倒也不纠结这事,只不过梁队的一句话,让他老脸热辣了一阵:“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子,就把谈判专家都劝不了的人给救下了,合着咱们这里的十几名干警,加上从警三十余年的李大所长你,都不及那小子一个厉害?”
“咳!”老李又干咳一声,“那个……联系上陆某的家属没有?”
“我、我老婆……”木然站着的陆某,突然又说话了,“她叫、叫马雨忻。”
马雨忻?这名字听来有点耳熟。
梁剑猛一下扭头,瞪向陆姓男子:“金盾安保,马雨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