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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衍下意识转头瞅了他一眼,他从来没挨过阿玛这么凶,小嘴一扁“哇”的一下哭了起来。 胤táng一怔,手足无措。
康熙却恼火的瞪向他,斥道:“衍儿还小,你就是这么教导儿子的?这么大个人了,一点道理也不懂!”
“侄儿知错。”胤táng满腹郁闷委屈站了起来,一句话也不敢说。
引章也心疼儿子,从胤táng的应对和反应来看更加认定这个三王爷来头非小,哪敢怠慢。弘衍哭了,倒正给她一个抱走儿子的机会,于是笑着抱歉几声,一边小声安慰着儿子,顺势从康熙怀中强行将儿子抱走了。
毕竟,儿子哭了,做额娘的要哄儿子,这是天经地义。
弘衍依然在她怀中呜呜,小脸蛋上挂满泪珠,浓密的眼睫毛粘湿成一块一块的,大大的眼睛盛着水光,分为叫人心疼,至少,康熙和胤táng、引章一样,瞧见他这样都不禁心疼起来。
“在三爷爷面前哭成这样,瞧瞧,多丢人呢!衍儿乖,快别哭了,再哭可教三爷爷笑话啦!”引章用手指温柔的替儿子抹去泪水,在他小脸上吻了吻,含笑轻轻拍抚着他。弘衍得了额娘安慰,渐渐的也就不哭了,只是望着阿玛的眼光颇含几分委屈。
胤táng瞧见了,嘴角泛起苦笑,只好向他笑道:“乖儿子别哭了,快跟额娘睡觉去。明儿阿玛好好带你玩!”
弘衍这才如常。他本就闹腾了一晚上,这会又哭了一场,不觉也有些累了,伏在额娘肩头,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引章俯身吻了吻他。温柔的注视着他。唇畔漾起身为人母的百般怜爱。万般珍惜,向康熙告了别,带着儿子回房去了。
这里,胤táng和康熙陷入了一阵寂静沉默的尴尬,父子俩都不知该说什么。康熙便端起茶几上的盖碗茶喝着。
“三叔若是不困,不如请书房里坐一坐?”胤táng陪笑道。
“好。”康熙点点头,颇有意味瞅了他一眼,起身。
“三叔这边请。”胤táng的心徒然一紧,一旁引路。将他引入书房。
书房是一个大套间,转入后堂,从左边抄手游廊绕过去。穿过在穿堂屋,正对着便是书房。
这只是外书房,供他与引章消遣看书作画的地方而已,分为内外两间。除了有书桌书架等一应书房应有之物,还有椅榻炕床,作为内外隔断的博古架上,放满了引章喜欢的各种摆设。
胤táng引了康熙来至内间,命人守在外边,康熙的几位随从侯在外间,只有张延玉跟了进来。
康熙自然在大书桌后的大圈椅上落座,张延玉垂手侍立一旁,胤táng便在中间宝蓝绣海棠huā的菱形地毯上一撩袍子跪了下去,俯首道:“儿臣给皇阿玛请安,皇阿玛吉祥!”
“起来罢!这是在你的庄子上,别叫延玉笑话朕反客为主!”康熙戏谑道。
张延玉自然拱手陪笑说“不敢!”胤táng一边起身也一边笑道:“儿臣一身一体俱是皇阿玛所赐,何况这些身为之物?张相又怎么会笑话呢!要笑也是笑话儿子,不知皇阿玛驾临,大有失礼了!”
“这也不怪你”康熙道:“朕只是微服私巡,谁知这么巧,就到了你的庄上。”他说着有些意味深成瞅了胤táng一眼,似笑非笑道:“你的手倒也够长的,在这偏僻的蓟县还有这么样一处庄子,还有这么大一座葡萄园!”
胤táng心里发急,待要说又不知怎么说,想了想觉得老爷子既然已经上门撞见了,若是此刻不说清楚,将来让他从别的渠道得知岂不是更加不妙。
胤táng头皮有些发麻,心也突突的乱跳,勉强笑道:“皇阿玛取笑了,实不相瞒,这庄子和这葡萄园都不是儿子的,是郭络罗氏的。”
“就是你那位侧福晋?”康熙挑了挑眉,道:“是你划在她名下,还是她嫁给你之前就有的。”
胤táng不由苦笑,老爷子果然是老爷子,什么都要问的清清楚楚,连一点儿糊弄的余地都不给他留下。
他想了想,只得道:“葡萄园是她一手创办的,嫁之前便已有了。至于这庄园”胤táng讪讪一笑,道:“倒是儿子建的,可这地块却是骆家产业。”
不用他说,康熙也明白了,他这是为了讨媳妇欢心方才建起,看这房舍厅堂用料讲究,陈设无比精美精致,康熙心里有些不太受用,他向来听闻这个儿子是阿哥中的财神爷,起居八座,生活讲究,此刻单见这蓟县别院便建造得如此讲究,可想而知在京城九贝勒府上是怎么一副情形了!
康熙抬眼,瞟见博古架上那些泛着莹润细腻光泽的青huā瓷器,又问道:“朕倒不知你何时喜欢青huā瓷了,想必也是你这侧福晋喜欢的吧?”
胤táng低声答了个“是”字。
“你倒是疼她得紧!”康熙瞅了他一眼,也不知此话何意,半响突然抬眼,眼中精光四射,只见他冷冷道:“朕若是没记错,当初你额娘向朕讨旨意时说此女乃是清白本分的小生意人家,可是当真?”想到引章自打入了皇家种种行为言语,以及她与胤zhēn一起失踪那些日子行事作风,加上后来提出推广番薯土豆栽植的见识以及这酿造葡萄酒的葡萄园,他的疑心越来越明显,越来越清晰。
胤táng见老爷子脸色又恢复成他常见的那种阴晴不定、变幻莫测,慌忙跪下,咬牙赔罪道:“儿臣该死,此事,原不该隐瞒额娘和皇阿玛,只是,只是——”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一听儿子亲口承认果然有所隐瞒,康熙就气不打一处来。他就知道,这个儿子素来大胆妄为,不把老头子气死他是不罢休的!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何必隐瞒?难道他以为可以隐瞒下去吗?
“是……”胤táng当下不敢怠慢,将骆家与引章的情况原原本本说了一遍。这一说。足足说了小半个时辰方才说完。
“骆引章是杭州骆家的大小姐?是骆家商号总掌?”康熙与张延玉相视一眼。二人均是大感惊讶意外。杭州骆家商号的事迹。对他这位下过江南,又喜欢微服出巡的皇帝来说也听过不少,而且骆家素来好善,平日里善举众多且不必说,他记得,当年讨伐葛尔丹急征米粮,杭州知府向朝廷上奏请求予以嘉奖的八家商号中,骆家商号便是排在第一,还有这些年以来。治理钱塘水患,骆家无不配合,积极响应。胤zhēn和胤祥也是说过好话的,他没想到,这些事竟然是晚间所见那温婉女子所为,加上她与胤zhēn一起救活了李河村二百多口人命。由此将一大串灭绝人性的官吏揪了出来,还有她事后极力建议推广番薯土豆的栽植,康熙想来想去,一时不觉有些怔了。
“你起来吧!这也不是什么说不得的事”康熙瞅了胤táng一眼,道:“为何却要隐瞒朕!”康熙话音一落,余音带着难以消除的怒气。隐瞒朕倒也罢了,隐瞒了还敢跟朕讨旨意,偏偏朕还应允了,这才是更加该死!
胤táng自然听得懂他的言外之意,苦笑道:“皇阿玛别怪儿臣,儿臣也不想欺瞒皇阿玛,只是,阿章她身份特殊,骆家财力雄厚,生意遍布运河两岸,这些年北至塞外,南至广东广西都有涉及,孩儿实在不愿意旁人起什么猜测之心,阿章她也不愿意骆家的生意跟朝廷沾惹上什么关系,所以,儿子只好隐瞒一时,倒也没想别的。”
康熙听罢有些发怔,骆家财力雄厚,生意遍布大半个大清,胤táng身为皇子,两人的结合意味着什么明眼人一看便知,一看便想当然,谁会去管这当事的两人心中怎么想呢!
康熙抬眼凝视着胤táng,突然之间发现,这个儿子好像也没有那么叫人讨厌了。他不愿意涉足权力斗争,不愿意厮混朝堂,那便罢了吧,这本来也没什么!他喜欢宠着他的侧福晋,陪着她,陪着他们的儿子一起过小日子,这也罢了吧!难道非要他处心积虑在朝堂中拉帮结派、收买人心他才满意吗?
康熙不禁轻轻叹了口气,想不到,这个骆引章也是个聪明的。脑海中划过引章的身影,不知为何,这身影渐渐与他脑海深处那不愿意想却时不时不觉想起的音容笑貌糅合重叠在一处,渐渐的,越来越模糊,却又越来越清晰,将他的神思拉得很远、很远。康熙的心猛然一刺,身子微微颤了颤。
他强迫自己不去想那徒劳无获的事,怦怦剧跳的心也渐渐回落心腔,他睨了胤táng一眼,冷不防沉下脸喝道:“如此说来,此女留不得,不能再留在九贝勒府中!”
他眸中锐光一扫,无形的压力迫得睁大着眼吃惊的抬起头望向他一脸惶急意外准备求情辩解的胤táng生生闭了嘴。
“朕命令你,把她休了!”康熙冷冰冰开口,凌厉的眉目威严无限。
书〖房〗中陷入死一般的静寂,只能听到耳边嗡嗡回响的幻听。
胤táng呆呆的站在当地,脸色发白,仿佛抽去了魂魄,双目黯然无神望着前方,他的心脏在这一刻仿佛也失去了跳动,意识里只剩一片空白,比当初她和他遭遇水难时水中所见还要空白。
“儿子,不能!”胤táng缓缓抬起头,吃力的一字一字吐出,恍若千斤重。他紧紧攥着拳头,垂在身畔,指甲嵌入肉中,一阵疼,一阵紧。他的身体不可抑制的微微发抖,心中却是一片怨恨。
他不懂为何,他的皇阿玛会这般绝情!
他看不惯他所作所为也就罢了,他对他没好脸色也罢了,他一见他便吹胡子瞪眼的训斥他他也无所谓了,可是为何,连他仅有的幸福来源他都要残忍的掐断。没有她,他的生活必将寡淡无味,如同不加盐的菜、没有阳光的黑夜,那么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康熙的话无疑晴天里一声霹雳,将胤táng打得晕头转向,丢了三魂七魄,他既难过失望又怨恨。他既然这么想毁灭他,好吧,那么他也不必有所顾忌!
“九爷,圣上面前,出言可要三思啊!”张廷玉忍不住出言,殷切的目光望着胤táng,满面惶急担忧。
胤táng瞟了他一眼没吱声,头却微微向上昂了昂,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明确。
康熙抬手制止了张廷玉,依旧冷着脸向胤táng道:“不能?”
他的意思也很明白,他在给他台阶下,瞪着他反口。
在张廷玉急得干瞪眼的注视下,胤táng脸色灰白,心底怨气横生,浑身血液都沸腾起来,烧得心头一阵一阵难受。他的脸上绷得紧如琴弦,却想也未想点头道:“是,不能。”
“不能也不是不可以”康熙的语气突然缓和轻柔了许多,张廷玉和胤táng的心却提得更紧了。身为理解这位帝王性格脾气的人,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那么,从今日起你便不再是我爱新觉罗家的子孙,不再是我大清的九皇子,你的事跟皇家再无瓜葛牵连,百年之后亦不得入宗庙祭祀。朕命你即日离开京城,一生一世不得踏入一步,从此以后,也不可以再见爱新觉罗家任何一人,包括你的额娘!”康熙冷冰冰说出这番话,每说一句胤táng的心便冷一分。
“你,做得到吗?”康熙语调蓦然一转,双眸泠然如电,低沉而隐隐挟着雷霆之势。
“皇阿玛!”胤táng“扑通”跪在他面前,垂着头,伏着身,双手痉挛似的紧握成拳按在地上,他浑身抑制不住的颤抖,心中的惊惧气恼几乎将他整个的意志摧毁!
他没有想到,从来没有想到,他的皇阿玛竟是薄情如斯冷酷如斯之人,他逼着他做这等完全不近情理、根本毫无矛盾完全可以共存的抉择,分明是故意难为他。或者,他嫌弃他不成器,根本就是故意想借此机会将他一脚踢出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