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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要叫张昭华看来,如今的四柱法是单式记账无疑,但是她在留心观察计算方法的时候,却又发现这种方法其实和唐宋的已经不太相同,具有复式记账法的早期形态。因为对于现金收付事项,则只记现金对方一笔,是单式会计记录;非现金交易的转账事项记录两笔,这就属于复式会计记录。
把会计记录的重点放在“日清簿”上,这种簿也称流水账,账簿竖式登记,每张账页均划分为上下两个记账地位,上方称之为收方或来方,用于登记一切来账,下方则称之为付方或去方,用于登记一切去账,简称“上来下去”或“来高去矮”。
记账符号用“来去”,例如拨给房山预备民兵十万石粮,这笔业务就要在往来总簿中记录“房山去粮十万石”。如此采用了“流水结存”的方法。即每隔一旬、半月,通过“四柱结算法”的基本公式,在“流水账”上求计本期库存现金的结存数额,然后与实存数额相核对,凡账实相符,则加盖“结清”戳记,凡账实不相符,就要立即追查原因,以明确其经济责任。
“敢问娘娘,”账房执事见到张昭华新建的账本与众不同,就问道:“这进缴存该是什么意思?”
张昭华的账本,账簿格式上与四柱法相同,但把帐目划分为进、缴、存、该,以反映收入、费用、资产、负债的增减变化以及它们之间的平衡关系。
“这个叫天地合账,”张昭华很有兴致再教一遍:“进指全部收入,缴指全部支出,存指资产并,该指负债。四者的关系是该加进等于存加缴,或者进减缴等于存减该。也就是说,结帐时进大于缴或存大于该即为赢利。”
这种账法是张昭华根据后世审计原则,在“四柱结算法”原理的基础上设计出的一种适合于民间商业的会计核算方法,最先在张升的店铺中使用,这种办法不难学会,而且学会之后就不想再用其他账法。升如今的庆元号定期结账,进入店铺的账房伙计,别的先不学,先要将这种账法学会,张升每个月将进、缴、存、该帐户的余额,分别编制进缴结册与存该结册,并以进缴结册的盈亏数,轧平存该结册的差额,所以这种账法,也称“天地合”平账法。
因为“进缴存该”这四个字,其实并不是她的原创,而是在宋人审计学的书里挑出的字眼,张昭华直接跟他们说支出、结余,都不太明白,但是说进缴,算账的人就天然明白。
张昭华这边粗略地讲了一下,而从银楼来的女账房叽叽喳喳地讲得更细,对比现在通用的账法,这种新账法能很快而且清楚地看出盈亏,当四柱之中,进大于缴、存大于该就为盈,反之为亏。两者平行计算,而且差额必相等,若不等,就表明记账有误——而如今的账法,从来账、去账过入总清簿的主要是人欠、欠人项目,而不重视商品进销和费用项目,因而总清簿中所记的数并不能进行平衡结算,而只能用盘存方法。
账算完了之后,张昭华开始着手民情庶务,她见北平布政司官吏,不敢在奏章上提供建设性的建议,就打发王安去布政使司,让郭资他们先将拟定之辞书写于票签,贴在奏章之上,附本进呈。
“你看,”张昭华指着奏章上的细细的封条一样的东西,对高炽道:“他们写的这些小条子,终究不过是给你提供参考的初步意见,最后的拍板定案仍决定于你自己,你瞧着哪一条写得好,就采纳他的建议。”
高炽很快发现了这种办法的好用,而世子所的师傅们也很快看到了奏章批阅的效率,他们将这种办法称呼为“票拟”,因为使用用小票墨书其上,拟写批答,所以这个形成于几十年之后的制度,已然提前至了建文三年。
“你看你这十几本,”高炽在旁边批答奏章,张昭华就坐在旁边看:“全用的是郭资的票,你不能老用一个人的,这实际上会在这些官员之中,无形分化出高低来。”
高炽一看还真是这样,但是无奈道:“郭资精通政务,其他像墨麟、吕震,都是裁决刑狱和礼仪的,不得不倚重他。”
张昭华就道:“那就扩大参与机要的人,将世子所的师傅们也容纳进来,每一个奏章之上,最起码要有四到五个不同的小票供你选择。”
高炽就笑道:“那怎么可能,布政司官署离王府远着呢,让郭资他们来王府,或者让纪善所的师傅们去官署,都不实际。”
“所以要寻一个地方,”张昭华道:“让大家都能坐在一处,批阅奏章。”
她说着看到高炽面露疲色,就道:“你睡去罢!剩下这些奏章,都是小事,我帮你看了。”
高炽确实累得很了,躺在床上叮嘱了几句,很快就沉沉睡去了。张昭华把奏章移出去,坐在榻上,挑亮了灯光,慢慢看了起来。
第一本奏章是大兴县和漷县秋决刑狱的报告,张昭华看了看没什么问题,就批复“所请准”,第二本是佥事吕震的,张昭华先看到题本上的署名,不由得微微一顿。
吕震这人,隶属按察司,在裁决庶务上的本事不如郭资,又不安心本职工作,她记得这人上一本的奏章,是《请饬武备以固邦本疏》,在这本奏章里,吕震写道“……振积弱之气,严查有无实效,大行赏罚而励将士之心。”
这本奏章里的话,说白了就是假大空,没提什么实质性的建议,所说大都是虚言,综合吕震是个根本没有接触过军旅的人,张昭华就知道他为何要上这样一个奏疏——因为如今方重兵事,吕震总要在燕王这里刷一刷存在感,要不然如何还能记得起这个人?
当时高炽的批示就是:“览卿奏,皆深切时务,具见谋国忠恳。”高炽也还以虚言。
张昭华翻开吕震的奏折,却见他这次没有说武备的事情了,却莫名其妙地说了一个什么太祖高皇帝三年祭礼上,世子并没有以礼换冕服的事情。
按规定,祭祀完毕之后,要立刻穿上衮冕,会见国中群臣。只不过高炽那时候生病,五月的天气酷热,他祭祀完之后,依然用常服会见了北平官吏。
吕震在奏疏里,就叽里呱啦引用了一堆礼仪上的话,张昭华连连读了三遍,也不知道他究竟要说什么。你说他批评高炽吧,好像也没有;你说他主旨在于树立礼仪吧,好像也不是。
张昭华越是看不懂,心里面就越想知道,她将其他奏章都批完了,又将这一本拿出来,一字一句读了,还是不明白。
第二天早上,高炽起来看了一遍,并不以为意,说是吕震东一本西一本常常说些虚浮的东西,张昭华却觉得这一本有些说不出的玄妙,好像有一种试探在里面,但是她不能猜出来——等吃了早饭,张昭华就将这本奏疏交给了含冬,让她出府送到了张家,给王度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