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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才结婚么。”赵婉发出一声绵长的叹息,“如果高祥好好检讨一下,和那姑娘干干净净地断了,也不能算是出轨了吧。”
朱纱抬起头来,发现高祥已经不见踪影,估计是找庞蓓蓓去了。
“你应该能感觉到吧,蓓蓓一直偏执地把你当做潜在对手。”赵婉的话,将朱纱的注意力再次拉了回来。
朱纱一时间不知该露出什么表情,赵婉却勾起唇角,了然一笑。
“我也不知道这一切的起因到底是什么,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变成了那样……总是想法设法打探你的消息。她大概是想在某一方面比过你吧。她本以为,在感情方面一定能赢过你的,怎知偏偏出了岔子……孙悦也是,她不懂蓓蓓是那么好强的一个人。”赵婉深深叹了口气,“最后的筹码被摔得粉碎,蓓蓓当然是会抓狂的吧。”
看来赵婉和庞蓓蓓的关系也非同一般。她甚至能探知到庞蓓蓓内心深处对朱纱的排斥与敌意。
朱纱沉默许久,开始开口道:“为什么非要比呢,照顾好自己的人生,不就够了吗。”
“不是所有人都会那么想。有些人……就是不甘心啊。”
不甘心这三个字,一瞬间令朱纱想起了小蛮。
是啊,不甘心。不甘心接受自己过于普通,完全不同于电影女主角的人生,所以努力撞向头顶的天花板,但是却又没有能力撞破它。最终,遍体鳞伤,一片狼藉。
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自己的人生,但是,那些不接受的人,往往都有没有能力改变。这就是现实,这就是痛苦而绝望的事实。
“其实大家都是普通人,都会遇到大大小小的问题。谁的生活是完美的呢……还不都是千疮百孔。”朱纱忽然有些怅然,“何必故意逞强,假装百毒不侵的样子。”
赵婉望着朱纱,眼中浮过一丝诧异。
“只能说大家的生活方式不同,你改变不了别人,别人也成为不了你。”她顿了顿,随即扭头望向门口,“我看今天你还是早点回去吧。不然蓓蓓还得费精力在你面前强颜欢笑。”
朱纱思索片刻,轻轻点头:“好吧。”
“对了朱纱,你现在还记恨蓓蓓么?”赵婉忽然问道,“你会记恨她么,因为她和高祥在一起……”
“都是多久前的事了。”朱纱顿了顿,随即露出真挚的笑容来,“我从未恨过。”
“那就好。”赵婉略一颔首,露出安下心来的表情。
朱纱在宴会厅里兜了一圈,没见到高祥,也没见到孙蓓蓓,于是她随便找一位伴娘交代说自己有事先走,毕竟真的有稿子等她去画。
她穿过人群,离开熙熙攘攘的大厅,忽然就觉得整个人都轻松起来。她欢快地走在走廊上,健步如飞。
身后似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于是她转过身去,就见庞蓓蓓站在门口。她顶着无暇的妆,装扮光鲜,神情落寞。
朱纱轻轻抬手,向她无声道别。庞蓓蓓怔了怔,亦挥手向她道别。
就这样,她们分别,重新回归到自己的轨道上,忙碌于自己平凡的生活。就如其他许许多多的人一样,她们可能此生都不会再有交集。曾经的爱恨终归会埋没在枯燥的琐事里。
朱纱回到工作室的时候,已是深夜。
安静的办公室里,孤独地亮着一排灯。灯光之下,是伏在桌上认真画画的李宇奇。
她忽然有些出神,忍不住站在门口多看了一会儿。这样美好而专注的安静,她有些不忍打破。
“阿兜老师下午的时候来过了。”李宇奇抬头看她一眼,“做什么不进来?”
“唔……咳!”朱纱尴尬地轻咳一声,随即缓缓走近,“他说了什么吗?”
“他说他愿意帮忙安排小蛮工作。不过他不会重用一个有抄袭污点的画手,以后的道路还是要小蛮自己考虑清楚。”李宇奇顿了顿,又接着说道,“他顺路过来看一看,见你不在很快就走了。”
“嗯……一会要不要一起走。我就过来取个移动硬盘,一会回家画。”她转头望向李宇奇,“你今天也画够了吧。”
李宇奇点点头,保存文件后,就关了电脑站起来整理行装。
朱纱拿好移动硬盘,转过身来的时候,就见李宇奇站在黑屏的电脑前,一言不发地抽烟。
印象中,李宇奇从来不会这样发呆,亦不会随便在办公室里抽烟。
“怎么了?”朱纱慢慢靠近他,“有哪里不对吗?”
“啊……没事。”李宇奇迅速回神,匆忙掐掉手里的烟,“我就是在想……我们的作品能成功吗?”
“我还当什么事儿呢。都已经卖出版权了,多少算成功一半了吧。”朱纱戳戳李宇奇的脑袋,“好了,回去吧。一个人呆久了,就容易多想。”
这夜的风比以往都大。树木在风中发出摧枯拉朽的哀嚎。夜空漆黑一片,不漏一点星子。
朱纱走到车前,坐上驾驶座。她决定先送李宇奇回家。
“宇奇,快点儿啊!”她放下窗户,冲走在后面的李宇奇大喊。
李宇奇闻言,立刻加快了步伐。
又一阵风吹来,树枝剧烈震颤着。这股颤动,似乎能一直传达到土壤深处。
有什么藏在脚下,像是要破土而出。
一群黑衣人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如同一群埋伏许久的黑豹,凶猛地扑向李宇奇。
藏在手腕间的匕首如指爪般在黑夜中闪着寒光。
“宇奇!”朱纱尖叫一声,飞奔下车。
但是她什么都阻止不了。一切发生得太快。
黑衣人的匕首毫不犹豫地扎入李宇奇的腹部,又快又狠。李宇奇回击,但是对方人手太多,他的反抗对于那些人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仇恨跃动在男孩漆黑的眼眸深处,但那份仇恨终于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洞。
当她奔跑到他身边时,那群黑衣人已经奔跑进了夜幕中。原地只剩下倒在血泊中的李宇奇。
她托起李宇奇的身体,才注意到他的腹部已经是鲜红一片。
“宇奇……”她轻声呼唤他的名字。然而男孩已经不省人事,苍白清秀的面孔上散布着刺目的血渍。无论她怎么呼唤他,他都不给一点儿回应。
她用沾着温热鲜血的手拿起电话,拨打120。
不一会儿救护车来了。医生迅速将担架抬下车。
“你报警了吗?”一位女医生一边为李宇奇做急救措施,一边头也不抬地询问朱纱。
“刚刚报了。”朱纱注视着李宇奇,机械似的回应着医生。
“戳伤他的是什么人?他的仇人人?”
“我……我不知道。”
“是十分专业的人干的。”女医生轻声说道,“多处刀伤都避开了要害。”
“专业的人?”朱纱迷惘地睁大眼睛。
李宇奇被迅速送到抢救室中。而朱纱在门外焦急等待着。
在医生们的连夜抢救下,李宇奇终于脱离了危险。
经由医生的劝说,朱纱回家补了眠,等到下午时分,又匆匆赶往医院。
她快步走在走廊上,就见两位警察正好走出李宇奇的病房,一脸肃穆。
她与警察擦肩而过,随即迅速推开病房的门。
手术时的麻药效果已经褪去。李宇奇平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却没有丝毫疲态。一双漆黑的眼眸中流淌着生命的光。
“太好了。”朱纱双手捂脸,发出一声真心实意的喟叹。
“不是致命伤。”李宇奇的口吻依然镇静。他随即转头望向为他挂吊瓶的护士姐姐,请求她暂时回避一下,护士姐姐递给朱纱一个安抚人心的笑容,然后推门离去。
“我要被遣返美国。”李宇奇干净简练地说道。
朱纱怔了一会儿,才轻声道:“什么?”
“偷袭我的是我原东家的人。”李宇奇一脸平静地说道,“他们的刀没要我的命,却引警察查出了我的前科。”
朱纱呼吸一滞。她忽然觉得很难受,很难受,灵魂像是要撕裂开来。
李宇奇见朱纱站在床边久久不言,于是弯唇笑了笑:“当然,这也是他们的主要目的。现在他们的目的达成了。”
“原先的东家……是不好对付的人吧。”
“嗯,是比大多数漫画行业的东家难对付。”
李宇奇兀自笑了笑,他见朱纱一脸哀伤地望着自己,于是也收敛起笑意,轻声道:“他们是当地最大的黑帮之一。”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如同漩涡,将朱纱吞入其中。她感到一阵晕眩,不禁抬起手捂住面孔。她历尽坎坷,终于令新作发布。风头正劲之际,她的合作伙伴却告诉她,他要离开。
“别这样呀。”李宇奇看着朱纱,“又不是生离死别。”
“怎么不是!”朱纱忽然发出愤怒的大喊,令李宇奇愕然一惊,“你回去后,是不是还要继续给他们卖命?继续做那些……谋财害命的勾当?”
她瞪大双眼,愤怒地凝望他。他忽然有些不敢与她对视,于是转头望向角落。
“我逃不掉的。”少年轻声说道,“这是我的命。”
“命”这个字眼,令朱纱想起那只飘荡在河流中的小船。负伤的奄奄一息的她喝下任白的血,才得以保全一条命。有些时候人不得不相信命运的安排,在那些安排面前,人本身的选择显得是那样徒劳而多余。
“好希望有生之年能看到《黑洞少年》搬上荧幕啊。”李宇奇仰头望向天花板,一双漆黑的眼眸熠熠生辉,“你说,我们已经成功了一半,那我想我的希望,应该不算是妄想吧。”
“有没有什么办法……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你继续留在这里?”朱纱不理会李宇奇的话,急得像只热锅上的蚂蚁,“你有正经身份,住所,工作……”
“没用的。既然他们现在能找到我,那么下次也会。”他打断她的话,打断那些无意义的垂死挣扎。
这下她彻底明白了,她是真的要失去她的合作伙伴了。又一次。
她慢慢蹲在他床前,眼珠微微一转,眼眶就变得滚烫起来。
有些事情,无论发生多少次,都无法做到适应。
李宇奇目不转睛地凝望着朱纱,沉默片刻才开口道:“感谢怪物,感谢他阻止我。”
“你还好意思提那天楼顶上的事?”朱纱红着眼睛,愤怒地瞪他,“那件事我永远都无法原谅!”
“那就别原谅。永远记得我吧。”李宇奇闭眼,露出一个极淡的,闪烁着幸福光芒的笑容,“纱姐,我很喜欢你绘画的风格还有……那股执著。那是比……垂死之人的求生欲,更妙不可言的东西。”
朱纱扭头望向墙角,一滴眼泪却不争气地滑落下来。
“所以纱姐,代替我画下去吧。”李宇奇轻声说道。他的嗓音里,栖息着一股不容反驳的坚定。
不,我一个人不行。拜托你,留下来。
朱纱咬了咬唇,最终没把最想说的话说出来。
“最艰难的开头已经过去了,会好起来的。”
是啊,每次遇到困难都想着,会好起来的。
可是事情并没有变得更好,反而变得更糟。
李宇奇被押送回美国后,朱纱就爱上了关东煮。
她会在工作室画到深夜,然后独自去24小时便利店吃关东煮。吃多了,会觉得那些形形色色的丸子口感单调,但是她实在喜欢深夜时便利店里温暖明亮的灯光,以及舌头上温热的触感,那会让她觉得不再孤单。
那天她依然坐在便利店里,一边吃关东煮,一边百无聊赖地刷着微博。
她忽然刷到一则新闻,说秦氏长子在境外游玩时被卷入一场黑帮纠纷,身负重伤情况危急。
她微微一顿,随即立刻拨通李宇奇的美国号码。没过一会儿,电话通了。
“宇奇,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简短描述一番新闻内容后,她着急问道。
“唔……”李宇奇犹豫片刻,还是道,“这个的话,你还不如直接问怪物。”
“啊?”朱纱一脸迷惘,“我又联系不上他,再说了,他也不在国内呀……”
她话音刚落,就似感觉到了什么,于是缓缓抬起头来。
便利店透明的落地窗外,站着那个她至死难忘的人。
夜风之中,他如一只渡鸦静静伫立在她视野中央。他的眼瞳中似盛着整个宇宙,浩渺而深邃。
她呆呆地望着,悄无声息地念出一个字眼:
命。
有些时候人不得不相信命运的安排,在那些安排面前,人本身的选择显得是那样徒劳而多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