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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文书说至,师傅陆景,欲让肖猛懂得万事不离人心之源,便又举这例。
此案为一兵案,名唤《孰更强》。
话说大周开国之时,北方狼狄亦为心腹大患。万载六年,狼狄大汗大举南下,止想得一股荡平中原。时值北鹿之地还为中原所控,抗击狼狄,亦是首当其冲。北鹿节度使刘林忠,赶忙召集各防御使分兵抵抗,同时向洛京请兵救援。周朝所用兵治,乃是募兵制。京城禁军,边府厢军。而各防御使,又怕其拥兵自重,久有兵变之嫌,故止在大战前夕,方可领兵。平日边府厢军,皆由另外领兵教头训练。
时有一防御使名唤张子谦,人如其名,平日里便谦和而不与人争,此次出兵,众将为恐作战不利,皆争抢年少精壮兵士。唯张子谦不与人争抢,只选得五千年过三十七八,亦有四十余岁之老弱残兵。人皆自私,各将又拈轻怕重,各好做之战事都被抢光,止有一要塞——鸣鹿堡,因其四下无险可依,故无人防御。最终,刘节度使无奈,只得再派张子谦防守。但见这张子谦,并不推脱,领兵自去了。众人皆言,此番必是张防御使粉身碎骨之地。
大战随即展开,狼狄一路势如破竹。再看其他各将,往往招架不住。北鹿之地亦有不少城池要塞被其攻破,守将身死杀场。而鸣鹿堡,却一直固若金汤,未被击下,为其他救兵赶来赢得机会。直至中原、南方各省禁军、厢军救援之兵到来,方解了北鹿之地兵乱。
此事过后,刘节度使论功犒赏。首功自是这张子谦,其他众将自是心服。宴席之上,刘林忠便问起张子谦,几员大将,所带之兵器、粮草、银钱、兵士数目皆相似,止张子谦部所带弱兵反得胜利,这得胜之秘籍倒是如何?张子谦自是如实告知。原来这五千弱兵,经其考察,四十余岁之人,皆有家室,其在边府当兵,家中之人才得温饱。便暗自思量:自已原在南姜之南洋水师做过一水军提辖,水上之事,有时遇得风浪自是由不得人来,每每巡哨之战船被毁。落水之人,除丈自身水性之外,止得抱片木救生。大海之上,有时亦是漂浮数日之久,亦无饮水吃食,想是这年老体弱之人便是先死。但事实所依却是反之,这年少之人,死得不少,年老之人,活得却多。自是不解,便问其由头。生还之年老之人,皆言我若身死,家中妻子儿女皆不得生存之道,止我活,才有其生路矣。为其延续自是受得万般之苦,亦想着活命。却志气高昂,更无自绝之心。海上自是有水军搜救,若是寻得,便是活命。而那年少之人,心中少得一份牵挂,若遇苦中之苦,实在熬不过,便有自绝求死之心。如此一想,烈日咸水,哪有生还之理?后张子谦调至北方为防御使,经此战,遇见老兵,又想起此事,便思量这有家事之老兵,定是意志坚强,开战之前,又用亲情话语感化其绝心,告知众兵,家人若想生存,自已先得生存,自己若想生存,只得打败狼狄进攻之势,虽是死有朝廷抚恤,亦不如生者一家受赏团聚。如此一来,众兵上下一心,众志成城。又有坚城防御,南方援军,众兵将但有高明之策,全数说出与防御使共同商议定夺,自是胜之有道了。
人这“私心”之中,亦有一份乃是“亲情”,此血缘固有之故,无法替代。若是这“尽职”乃是为其亲人“尽职”,其责任之心,又有多大?若天下为官者,都似张子谦之人,设计规制,皆已人之固有“亲情”融入其中,皆万事通顺,天下自安矣。话到源头,亦是利用人固有之“私心”为“公权”用之。
肖猛听罢,亦是感动万分。忽尔,又想起一事,便问师傅道:“师傅,想这‘公权’,‘人伦’,若得善用,不论其目的如何,亦是保了‘私权’。但说这案例之中所说老兵,遵守‘公权’,尽职尽责,虽是用心根源是为其家人。但自己亦得活命,又救了朝廷之危,两方共赢。妙哉,美哉。”
陆景听罢,笑道:“你这徒儿自是愈发聪明了,为师想说之话,亦让你道了出来。”
肖猛笑道:“师傅过奖了。”
忽尔,肖猛想起一事。原来这父亲肖龙,每每自己巡哨之时,总派得年长有家室之骑兵,实是为了保护众人平安而归。想这年长骑兵虽是体力有所不济,但一是其经验丰富,二便是方才所说之“亲情”所故,巡哨必会同心同德,保全性命,不经意便是保全了自己。想到家父用心良苦,自己却埋怨其偏执,又有些惭愧。
陆景见肖猛低头不语,不知何意,便道:“徒儿有何不懂之事?”
肖猛听师傅所言,回过神来,赶忙道:“徒儿自是明白了。”
陆景道:“明白便好,再向下看。书中所言:所有职责,必从之。若有逆,则公法究其则也。若职责有逆全民之意,则公投分析其弊,辩论而行定夺。此语亦是好理解,但我中原历代朝廷,鲜有使用者。”
肖猛道:“此皇权所制,想这皇上,自认其家法便是国法,皇权便是公权,又怎能让天下人共同定夺?”
陆景道:“是也,故历代皇朝,都禁得‘治家’学派。但我在张水县为官之时,亦是耍了些小聪明,将这‘治家’理念暗自融入行令之中。但这表面之上,却从未有这一个‘治’字,如此一来,便掩人耳目,将这张水县治理了十数年矣。亦是取得不少成效,为我‘治家’今后发扬光大行了实践之理。”
肖猛道:“师傅是否又有与书上相似之法?”
陆景道:“是也,便是这‘公投’。我在张水任县令之时,便将这‘公投’换个说法,叫做‘堂会’。表面一听,乃是‘众聚一堂而会议’之意,实则就是这公投,让下方小民亦有机会‘以私制公’。”
肖猛顿时来了兴致,道:“那效用如何?”
陆景笑道:“妙得很。自这下方小民,参与堂会,平了不少事情。我倒是再为你说个堂会之上的案例,此案乃是自我身上亲自经历,至今还得记忆犹新。为师亦为其编了个名字,唤做《哪个省》,现为你讲来。”
陆景便为肖猛徐徐道来。
此案为人案。
话说这张水县,每每开山、通河、测地、采矿等机要事件,县令陆景,皆用那“治学”之法,组织“堂会”。所谓“堂会”乃是县下所辖民众,每户出得一人,或几户选一同利益者代劳,官家百娃,共聚一堂,畅所欲言,将自己利益摆在明处,再论定夺事态,若有多方利益冲突,皆可商讨、辩论、反驳。直至十之有九以上,大部民众悦服,县令才将此事敲定。故所有涉民之大事,无一不通畅者。
时值今年大涝,张水县地处南吴之地,自是少不了灾害。通河引流之事,则用全县徭役处之。这大魏朝各州县皆有“劳械处”,掌管众车马、工具、器械、舟船,所有器具皆为官府所有,徭役之人,止出得力气便好。实朝廷如此安排亦是无奈,若让徭役之人再从家中带得工具,自家劳动便不得保障矣,粮米物产自是不济。
人乃天性自私之物,虽是视县令陆景为青天大老爷,顶礼膜拜,遇自身出力之事,大部亦能真心实干。但这官家器具,又非自家所有,故毫无爱惜之意。一味蛮干,损坏不在少数。又有个别奸猾无法教化之人,为其自己偷奸耍懒,损坏工具。更有甚者,收工之时,顺手牵羊,偷走工具。但见众徭役之人,非亲即友,要么街坊,苦于面子亦无告发者。而官家“劳械处”,止得损之便修,少之便添。每有徭役、公干,止此一项所费银两不在少数。陆景见此状,心思定有妙方可省去这些银两。左思右想,定不下个门道来。忽尔,想起这“堂会”来了。便赶忙通知县内众人参与。徭役之事,亦是涉及自己利益,故与往常一样,众民皆来。
陆景便将这“官家工具”之事,告之众人,众人自是商讨。
忽一捕快道:“陆大人,我有一法。每劳作时,人数众多,工具无人仔细看察,故民夫使用,蛮力乱做,致使损坏。只要多派人手看着便是了。而县衙之中,衙役不多。故可将徭役之民夫,选出部分人等,代为管理。”
下方民众一听,皆摇头摆手,不予采纳。其理由为:民夫再选管理,又有部分人等不参与劳作,误工期不说,让谁去做此“轻快”事,剩下之人都不乐意。
又有一小贩道:“可在发放工具之时,在工具之上,贴上名录。收回之时,若是丢了、坏了,便叫他赔。”
下方众人一听,又是不悦。有人道:这工具本就是耗损之物,若是行了徭役,还要赔偿,历朝历代亦无此事。此法止得做罢。
后一书生站起,道:“陆大人,小生有一法。这张水县偏僻之地。全县民户,年年基本如此,止多添得、减少四、五户,故而好统计也。而这徭役,除去残疾呆傻、年老无壮、功名举人之外,每户都得出。此即为‘定数’,而这锹、犁、镐、锤、车、舟亦是‘定数’。故这劳作之人‘私心’便是‘变数’。我常观之,为何众人家中工具,每每用个十年八年,亦不会损坏。而这‘公家’之物,一次便坏?又细察这公家工具,与民间同出同款,亦不是品质太差所致。后一思量,皆是这‘私人’之物,使用起来,倍加爱惜。而这‘公家’之物,又不是自己家物品,故蛮力乱做,致使损坏。若能将这公家之工具,保其官权,登基造册,再分配至各私家。制定条约,除徭役使用之外,平时劳作,亦可使用,但若自己使用需精心养护,养护费用,自已负担。若有损坏,则派人明断是‘公损’还是‘私损’,若是公损,则官家自担。若是私损,或平时不加爱惜所致,亦是自已负担。如此一来,解决不少缺少工具之民众困扰,又可盘活这平日无用之器具。而众人分得工具在家,虽是官物,但实物在自己手中,又有条约约束,必会倍加爱惜。虽是自已使用,有了养护之力,比起那一次便坏,又不知好上多少。若按那‘数算图解’之法,人数、工具为‘定数’,私心为‘变数’,此法便是将这‘变数’向善,从而使这两个‘定数’发挥其最大所用之力也。”
堂下众人听了,皆心悦诚服。其实下方小民,谁不知道,这锹、犁、镐、锤都是耐用之物,说其损耗,大部为众人不加爱惜蛮力所致。而平时有家贫者,对这工具,或买或租,亦是费用不小。如此一来,又为家里省下开支。何乐而不为?劳作之人,亦知养护之道,只要用得心来,哪有一次便用坏之理?
即已敲定,陆景便按此行事。虽是旁边管家陆小六小声耳语,此法似有背朝廷之理。但陆景心思,众工具归属之权在官方,又有条约保障,何患之有?便不多加理会。
果然,不久雨涝又至,小梨河泛滥,徭役又起。按此法行之,除一人工具操作不当损坏,官家与其对半费用修补,其余皆完好无损。徭役过后,众人又有新工具所用,自是快活,更加佩服陆景之用法有方。而陆景将此次功劳,全部与了那书生,又赏银十两已是奖励。此后数年,皆用此法,为县衙省去维修、人力折银竟达数百两纹银有余。
肖猛听了,痛快淋漓,道:“师傅真乃神机妙算,洞悉人性之高手。徒儿佩服之极也。”
陆景笑道:“此法并非我想得,想那高手还在民间。止广开民智,才可寻得这治世之瑰宝。”
忽而,陆景又叹气道:“我算得了人性,却没算得了自己官运。因为这次堂会,却为我惹得一身官司来。”
肖猛惊诧道:“这便又是为何?”
这陆景因为一次爱民、省财之善举,竟落得官司缠身,这却又是怎得一回事来?若知内幕,且听下章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