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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隐逸在云层里,草丛里发出稀稀疏疏的声音,像是春草终于拨开了最后一层雪,吃力地冒出半截头来,空气中尽是新鲜的泥土味。
皇宫御花园后面的湖边,静悄悄的,燕玖独自一人走在挂满红灯笼的长廊下,面对着湖面,拿出手中的权杖,对着脚下一挥,竟然能挥出一些发着微弱光芒的淡蓝色的图案来,看起来像是一个星阵,在星空下若隐若现。
她又换了个姿势挥动权杖,举手之间,那权杖底下漏出一把会发光的东西,缓缓蔓延开来,在他们固定的位子摆放好,无数星云汇聚,她仿佛置身于宇宙之中,在一个未知的世界里,小心翼翼前行。
似乎是没注意到自己权杖上的星云正在缓缓消失,等到差不多消失完的时候,她已经来不及躲闪,掉在了湖里。
她不会游泳,四周的人又被她遣散了,所以根本就没有人救她,呼喊了半天,最后还是沉入了湖底。
以为堂堂一代女帝,尞国人的传奇,今天竟然要淹死在皇宫里吗?
由此可见,人不可作,早知道就把高公公留下来也行啊!一个偷看的人都没有吗?
可是她很快就发现,她在湖底的时候,是没有呼吸的。
她的体温很快就适应了这冰冷的湖水,原来她是不需要呼吸的?难道身上被缝了篱悠的心,也会变成跟他一样吗?他从前就跟她说过,他已经活在这个世上很久了,不老不死,原来是真的。
她还记得,去年篱悠被圣贤山庄他们三人抓住以后,篱悠说他们将他用铁链锁起来,拴在了很深的湖底。
那时候燕玖还笑他吹牛,哪有人可以在湖底活这么长时间?
可事实证明,她就算一整天都不吃东西也不会觉得饿,就算不睡觉也不会觉得很困,就连受了伤也能以最快的速度愈合。
如果这就是传说中长生不老,那她岂不是开了外挂?
她像狗刨一样刨到了岸边,上了岸才发现风还是很冷的,抱着一团拖不动湿衣服跌跌撞撞回了寝殿。
第二天,发动了不少人来湖边找她丢失的权杖。
主要是,掉下水的时候只顾着自己刨水了,天又太黑,根本不记得自己是在哪个地方掉下去的。
郑琴缺路过,看见这边场面挺拉风的,就忍不住凑过来看看热闹。大冷的天,水还没暖,她就这么虐待宫中人,他都看不过去了,问:
“你们是在捞……什么吗?”
燕玖难为情揉了揉鼻尖,说:“昨天,篱悠的权杖掉下面去了。”
“那边?你确定?”郑琴缺指着湖心的地方,难以置信,道:“那个权杖这么重,你是怎么把它丢……呃掉到湖心去的?”
燕玖想,如果她说她是拿着权杖走到湖中心去的,大概也没人会相信吧?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她也不可能相信,凭借着阵法,她可以在星云之间徘徊,而每个星云所代表的位子都不一样。
所以,她只能用“一言难尽”表达。
今天也没什么大事,难得燕玖还能空闲地在捞权杖,郑琴缺只好不再理她,转身拐去了军政大殿。
燕玖也不是都事事亲为,她所处理的政务都是通过军政处初步审批过的,郑琴缺和手底下几个重臣揽下了这些裁决权,而燕玖拿到的,大多都是郑琴缺无法做决定或者必须要拿到她的国章才可以下发的大事。
他到的时候,其他几个大臣也都到了,就等着迎接他的到来,互相拱手弯腰行礼,坐定之后,澜风说:
“大人,暗卫已经成功将宋时应送到了薛怀亦军中,这次应该不会出什么事了。”
郑琴缺说:“即便如此,暗卫也不可掉以轻心,这一路都异常凶险!我们的敌人看起来来头不小,有查出是什么势力吗?”
澜风说:“尚未查出,但臣的眼线所报,此次闻人潋并未参与其中,连朱雀台的容说也消失得无影无踪。臣暂时还未想到什么意图。”
郑琴缺陷入深思。
闻人潋和容说一直都是他们盯着的重点对象,他也知道有一股势力在蠢蠢欲动,当他想抓住那股势力的尾巴时,忽而又消失不见,就连知道线索的官雎也死了,禹王昏迷不醒,周仪又不知所踪,事情的真相如此神秘着实不好查。
他也许应该去一去禹王府,同是两个间接线索的亲属,周婉知道什么也说不定。
晚上,绥城大街灯火通明,郑琴缺下了马车,在沉香楼面前停下了脚步,紫色貂裘将身子裹得严严实实,连呼出的气都是冷的。
沉香楼里的小厮出了来,将身子弯得很低,将他迎了进去,带着人拐过几个角便到了一个雅间,在进门之前替他解去了貂裘,屋子里空荡荡的就只剩下了一人,临江而望。
郑琴越过屏风,在那席红衣面前盘腿坐下,说:“久等了。”
容说端着一杯暖酒,望着江面迟迟不肯回头,就像是江面上有什么东西让他挪不开视线,他说:
“每次都是我等你,连句抱歉都没有。”
郑琴缺没理他,自顾自地斟酒,一举一动皆是掩藏不住的贵气,白瓷酒杯都不如那只白净的手那般肤白,他将身上的寒气驱除以后,才缓缓道来:
“查到些什么没有?”
“薄情。”容说道:“谈事情之前就不能同我叙叙旧?开门见山不解风情。”
郑琴缺说:“付了钱的,你的时间那么贵,我可不敢多耽搁!”
容说一笑,倾国倾城,起身将郑琴缺带去了包厢的一个偏房,偏房里有许多人说话的声音,可是他进去一看,却只有萧鸾歌一个人,她见两人进来之后便起身退下了,可房间里的声音还是存在的。
这就是他今夜来的目的。
绥城人只知道,沉香楼是座花楼,却不知道沉香楼就是为了那些士大夫能够在一个安静且安全的房间里谋士,能够避开所有朝廷的眼线,就算在这里谋反也不会有人知道。
可是更没什么人知道,沉香楼的幕后主人究竟是谁,为什么有这么大的势力?他们对于这个幕后主人的过渡信任,往往都不知道他们其实一直被幕后主人观察着一举一动。
每个房间与每个房间之间会有一个特殊的空间相隔,客人觉得那是为了隔音,而真实的目的却是为了在那个小空间里面藏人,然后将所听到的信息记录下来,整理成档。这其实恰恰是朱雀台的掌握朝中政局的情报网之一。
郑琴缺买这一条消息可不便宜,对面正是白天所见的几位大臣中的一个,聚集了其他三个大臣在商讨如何干涉女帝新政的事,其中有一个便是最近才提拔上来的御前禁卫军青松。他记得燕玖是这么对他许以期望的:
朕当如青山,君当如松柏。
所以赐封青松将军。
由此可见,也不是人人都能对得起自己的封赏。
郑琴缺从容举杯,喝了一杯酒,不作任何表情,连容说都有些看不透清他的内心。隔壁说话的人是韩直,是几个人之中情绪最高昂的人,此次结成党羽亦是以他为头,年纪不大,却也有一些担当,从燕玖与禹王的往事,说到燕玖与太子的往事,再说到燕玖与太子和禹王的往事,就连洛傅叶的部分也知道得一清二楚,一番话说下来,结论就是:
燕玖当帝王自然是名不正言不顺,没有必要为她卖命,要将她拉下台。
青松说:“几位大人要反女帝,可否先考虑一下尞国百姓。尞国内乱够多了,如今正是崛起时期,女帝垮台,北边最强的北骁便会趁此作乱。依在下所见,这个世上可没几个人能真正号令袭蓦城元帅。班溪班江军如今又贵为北骁皇后,若是我们侥幸成功,以女帝同班溪的情谊,我南尞根本经不起这样的摧残。”
韩直一身正气,说:“本官从不打没有胜算的仗,现在也只是筹备阶段。”
青松说:“你说女帝名不正言不顺,好歹也是我南尞皇后。再如何也会比韩大人更有继承权,韩大人这个借口会不会太牵强了些。”
“将军如何会觉得韩某会觊觎皇位?”韩直怒道:“在下是南尞人,怎会做出此等叛国之事!不瞒各位,韩某在朝中有眼线,同太后取得联络,并得知禹王并未死,只是被燕玖囚禁。禹王上位,皆是人心所向,我等拥护的自然是他!”
这倒是名正言顺了……
另一个官员说:“只是那燕玖势力众多,先不说一个袭蓦城,就是郑琴缺也够难对付的了。别看他年纪不大,可处理事情来的手段,可不比韩大人心慈手软啊!”
听得差不多了,郑琴缺起身要走,容说跟在身后,道:“这就要走了?下一步可是针对你呢,你不做点什么?”
郑琴缺回头瞥了他一眼,道:“你希望我做些什么?”
容说:“至少,一网打尽吧?”
郑琴缺说:“这就不是你该关心的问题了。”
“好。”这种笑容,虽美却致命,多少次燕玖就差点栽在了他手里,惹得郑琴缺皱了皱眉头,他想了想,说:“你最近还是少出现的好,燕玖可不希望我同你有什么联络。”
容说说:“那又为何联络我?清除逆臣这种事,按照公子的风格,这些人还不放在眼里吧?不过略施小计的工夫而已!”
“不想再为这些杂碎多费心神,能花钱做到的事就不劳烦我亲历而为。”郑琴缺让渠言将准备好的银两递给他,说:“今夜那个房间里所有的人命。”
容说拿过来数了数,发现一个不差了,笑道:“六条命,买六送一可好,总有一个人是你想要杀的。”
郑琴缺说:“如果我要杀的人是你呢?”
容说不怒笑了起来:“那也没关系,反正我都死过一次了。”
“这是这三个人的死亡时间,韩直留到最后,至于青松……先留着,我还不确定他还有没有其他用处。”冒然弄死,燕玖也会生疑。他用笔在纸上留了几个人的名字之后便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