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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都说驻防将军府今日喜事连连,好事成双。
人都说萝涩村姑卖乖卖巧,飞上枝头作凤凰。
不管别人怎么说,都挡不住一个事实:萝涩叫何嵩老将军认下了,成了将军府的义孙女,虽然入家谱这种事还是有点荒唐,但奉茶改口,收红包还是少不了的。
席间,何藻已经饿得哭不出来了,萝涩主动请缨,去灶房给他蒸鸡蛋羹。
在鸡蛋羹上点了几滴麻油,又蒸煮了条刺少的黄花鱼,她将鱼肉细细剔出,捣成鱼肉泥,一口一口给何藻喂下。
见大孙子吃得如此开心满足,何嵩心里更加踏实,觉得这个义孙女他没有收错。
席面吃完,走了一波宾客,大部分的还是留了下来,准备再陪老将军看几出堂戏。
听说今日延请的是京城有名的小戏班子,唱的是弋阳高腔,大金大鼓的,十分慷慨高亢,先是一出姜太公斩将封神,已是热闹之极。
萝涩不懂戏,也只能看个热闹,左右一直有人上前与她搭话,有恭喜她的,也有依旧有瞧不上她的,只冷眼遣一个跟班问她买五福松鼠。
说起五福松鼠,今天是腊月十五,接下去几日家家户户都得忙年、扫屋、办置年货。
今儿她也算是将五福松鼠的名号打响了,且听起来颇为励志——
一穷二白的乡下村姑,凭着五福松鼠扶摇直上,获何老将军青眼,被其收为义孙女。
这无形的话题炒作简直任何广告都管用啊。看来这次回去,她和三娘又有几日要忙了。
“将军!青山县令李薄承携妻妾前来道贺!”
管家大叔匆匆跑来,递上名刺儿和礼单请何嵩过目,何嵩接过只扫了一眼,鼻下出气,毫不客气的怼回去:
“什么玩意东西,现在都什么时辰了,他是来吃席的,还是来唱戏的啊!”
“听说……是李大人的妾室怀了身孕,半路身子不适,看过大夫才来,故而耽误了”
“哦,老夫还没个妾娘们够脸请他,叫他滚!”
何嵩是武将粗人,从来跟兵痞子混在一起,大马金刀的,口中粗俗俚语,对于看起来不顺眼的人,并没有什么好声好气的待遇。
“将军!将军!下官来晚了,下官该死,下官来请罪了”
其实李县令已经进来了,半路上一听何嵩将他恼了,险些没吓得尿裤子,他忙扑上前来跪下,顺带把牛杏花一并带来,扯了扯她的袖子,叫她也跪下来。
牛杏花扶着肚子,动作迟缓,她想着:最好弯身一半的时候,那将军老头能顾念她有孕,免了她的礼数。
可惜,没人当她是盘菜,她只能忍着气性,老老实实的跪下,眼风却不老实,到处瞟来瞟去,等她看到萝涩也在场时,她震惊了!
揉了揉眼,她一度觉得是不是自己看错!
瞪眼看了良久,果然是萝涩,这个贱人竟优哉游哉的坐在位上,好茶好果点的吃着,眉眼弯弯看着跪在地上的自己,牛杏花整个人都不好了!
“起开起开,别跪在这里碍眼,老夫懒得管你,有事老夫会找童州知府说,你个县令还不够看的”
何嵩大手一挥,一句闲话也不愿意掰扯,直接将人打发了。
“是是,下官这就退下,不叨扰了您看戏的兴致”
拉着牛杏花,李县令狼狈得从地上爬了起来,随意找了一处座位坐下,先灌上一杯茶水来,不时埋怨杏花:“明明是早上吃了胀气,非说是动了胎气!真是不知消停的”
牛杏花现下哪有心思和他掰扯,只扭头往后盯着不远处的萝涩,恨得牙痒痒,她竟不知一个乡下村姑可以上桌听戏,这是梨园还是怎得?这明是驻防将军府的堂戏啊……
摆手招来伺候的丫头,旁敲侧击道:“这姑娘是谁?是你家少爷新纳得姨太太?”
丫头捂嘴笑笑,摇头道:“是个有福气的姑娘,刚叫咱们少奶奶认作义女哩”
“啪”一声,牛杏花重重把手里的茶碗搁在杯碟上,惹得周遭侧目,边上的李县令脸都黑了,缩着脖子轻道:“姑奶奶,你又咋啦!”
……
牛杏花作天作地,犯起了变扭,边上的萝涩且顾不上她。
原本吃饱得何藻又闹了起来,挥着小拳头憋着脸儿使劲哭,王乳娘心疼的拍着他,侧首问萝涩道:
“可是吃鱼肉的关系?这才一岁呐”
“您放心,母乳喂着是好,但平日里也要吃些鱼肉泥、蛋羹米粥之类的,日后才更健康些。我想可能是这里太吵闹,我带他去后花园走走吧”
从王乳娘怀里接过何藻,他渐渐小了哭声,只抽抽搭搭,拿着沾了泪水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萝涩瞧——
“也是怪了,果真与姑娘亲近,知晓你现下是他半个姐姐了”王乳娘感叹道。
萝涩抱着他,心里也喜欢得紧,端起桌上为他准备的蜂蜜水,一面往过道上走,一面哄道:
“咱们喝甜水水咯”
何藻像是听明白了,止住哭声,拍着小手咯咯笑了起来。
萝涩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只一昧看着他,却没留心脚下,没发现竟有个人给她使了绊子——
重心顿时失控!
萝涩一只手抱着孩子,一只手端着蜂蜜水,也没办法去抓些什么稳住身形,她只能直直地扑了出去,眼瞅着就要砸在地上,要把孩子压到地上去了!
要紧关头,她扭着身子,让自己的腰往边上的方桌撞去。
咚得一声,像是骨头都要磕断了。不过这一撞,硬生生阻了她前扑的势头,只侧身摔在地上,孩子叫她护在怀里,毫发无损,只是吓坏了,哇哇直哭!
王乳娘第一个冲上来,从萝涩怀里夺走何藻,上上下下看了一圈,确定没有事儿,才松了一口气:“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姜氏赶着过来,将萝涩给扶了起来——瓷碗碎了,把她手臂拉出长长一道口子,腰上不知撞成啥样,她脸色青白,显然伤得不轻。
萝涩将伤口藏进袖子里去,冷冷看着桌后一本正经,表演无辜的牛杏花。
牛杏花面色平淡,嘴边却抑不住的向上翘起,她看向萝涩的眸里皆是挑衅之色。
这时候,何嵩也站了起来,他大声质问道:“这是咋回事!好好的人怎么突然摔倒了!哪个婆子擦得地,可是留下什么水渍!”
“老爷冤枉,这水渍也是方才萝涩姑娘自己撒出来的,不干奴婢的事啊”
牛杏花扶着腰,款款站起,为那婆子说了句话:
“是啊将军,我亲眼见的是这位姑娘自己走路不当心,可赖不到别人身上”
萝涩正要发话,却被姜氏拦了下来。
姜氏缓缓走到牛杏花的跟前,出人意料的,竟然屈膝蹲了下来——
“哎哟夫人,您这是、这是做啥?”
姜氏掀开牛杏花的裙面儿,里头是一条杏色的宋裤,着眼看去,一个裤腿上有很明显的水渍痕迹,捻了捻,是蜂蜜水的沾粘之感。
“方才萝涩怎么摔的,我们都是看见的,你坐得老远端正,若脚老实地放在桌子下头,想必就沾不上这些东西了”
姜氏风轻云淡,面色无改,只是眸中凛冽之色一闪而过,叫牛杏花不寒而栗。
何嵩是个直爽军人,本就看不起文人官员,现在年纪又大了,更加没有顾忌,他从位子上冲下来,抓着李县令就往他后背上打去,怒骂道:
“你个鳖孙,你是成心来气死老子的是不是?你是来贺我孙子周岁,还是来要他命的!”
“将军、将军饶命!”
李县令好歹是一县父母官,平日出门鸣锣开道,掌一县生杀予夺之权,况且读书人脸皮薄,当着这么多同僚的面,被何嵩拎着衣领追着打,他简直想找块豆腐撞死得了。
顾不上什么肚子里的孩子,他对着牛杏花一个耳光子甩去,将她打翻在地,指着鼻子骂道:
“贱妇,你要寻死不要拉我做垫背!自打纳了你,成日折腾些五脊六兽的汤事儿,就没个好日子过,滚,现在就滚回乡下去!”
萝涩揉着腰,寻了一处凳子坐下来,好不容易缓过来,她看李县令神色,心道:他是真的起了要跟牛杏花决裂的心思,连腹中的骨肉也不好使了。
牛杏花这次开始慌了起来,她最近这么作妖,完全是仗着李县令宠着她,对她万般忍让放纵,她甚至开始有了不甘心,为何这个男人如此窝囊,县令这个官儿似乎也不是很大……
现下,她被一巴掌甩醒了,不甘从云端落入泥潭,她浑身颤抖地伸出手,拽着李县令的袍角,求饶道:
“老爷我错了老爷,求你不要赶我走,我还怀着孩子!我可是为老爷您怀着孩子呢!”
“夫人,夫人,我不是故意的,我一点也不想伤害孙少爷,我只是……”
姜氏避开了她,连一句回应的话都有了,径自到一边去哄何藻去。
李县令臊红着脸,大叹一声,扯过自己的袍摆,拔腿就走——
牛杏花哇得一声哭了出来,一扫方才的柔弱,现下像一个如丧考妣的村妇,在地上边哭边撒泼,她爬着去抱李县令的腿,却被他一脚踹了开!
“萝涩!萝涩!求你,我求你帮我说句话吧,你不是被将军认下来了么?求你为我说句话吧,我不能回乡下!我当了县令夫人,我怎么能回去!”
牛杏花看到坐在一边的萝涩,像是看到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她抛弃了所谓的成见,和永不低头的傲气,如丧家犬模样,哭着求着让萝涩为她说一句好话。
萝涩朝她绽颜一笑,轻声道:“我说过,你也会有求我的一日”
脸上挂着眼泪,牛杏花像吃了苍蝇一般,她便扭的撇过脸,只是手还抓着萝涩的膝裙,干干巴巴道:“是……我求你”
“我说过你会求我,我却没说过,我会帮你”
萝涩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抚了抚裙面儿,比起狠狠打她一记巴掌,这样显然更加让她剜心挠肺:
“萝涩……我恨不得你死……”
“哦,受宠若惊”
到最后,还是老将军何嵩发了句话:
“说你是鳖孙,你还真是鳖孙,在我府里休妻赶妾的算什么玩意,接回去把娃生下来,小娃娃有什么错,到时候,你爱干啥干啥,老夫也懒得管你,做成你这个糊涂官,一辈子也这么到头了!”
既是何嵩发话,李县令便没有不应的,只是从此这个女人叫他记恨下了,还当姨奶奶呢,等她生下孩子,看他不整死她。
脸色憋得铁青,在同僚意味不明的讥讽笑声中,李县令把牛杏花拎起,半拖半拉的,给拽出了驻防将军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