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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臣暄亦是大为恼火,兼且悔恨、担忧。眼下北宣诸人虽到了祈城,可周会波并未正式移交南熙,如此一来,便算是北宣弄丢的人。面子问题是小,只怕周会波阴险狡诈,不仅对鸾夙性命相挟,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计谋。何况他擒了鸾夙,便是擒了北宣未来的太子妃。
于公于私,此次都是北宣的责任。
臣暄随之质问宋宇:“周会波如何逃的?”
“有人劫囚,但只救了他与周建岭。”宋宇回道:“咱们伤亡惨重……”
臣暄蹙眉叹道:“怪我疏忽大意了。”
聂沛涵语气冷漠:“当以鸾夙性命为重。”
臣暄闻言沉吟片刻,问道:“慕王以为周会波擒了夙夙,可是意图龙脉?”
“周会波身份特殊,既是南熙叛臣,又在北熙弄权多年……”聂沛涵微一沉吟,给出了不确定的答案:“有两种可能,一是他知晓了鸾夙的真实身份,意在龙脉;二是他知晓了你我与鸾夙的情分,意在天下。”
聂沛涵话中之意很明确,周会波与两国皆有牵扯,此举究竟是为了威胁北宣亦或南熙,还是两说。
“就目前而言,大约是图谋北宣。毕竟夙夙公然已是我的人了。”臣暄语中带有三分笃定。
聂沛涵立时心中一痛,想起方才与他共乘一车的那张清妍容颜,脱口便道:“南熙不会坐视不理。”
这是为了鸾夙吗?臣暄在心底叹道。毕竟周会波是在北宣手上丢的,南熙大可袖手旁观,如今聂沛涵既然说出这句话,必定还是紧张鸾夙。
这样更好。如若聂沛涵愿意假以干涉,则无论周会波逃往北宣还是南熙,皆在他们二人掌控之中。臣暄心中隐隐有个猜测,周会波是往南逃了。试想他刚从北宣逃出,又岂会轻易回去?更何况如今他是从南熙境内逃走,若要北上,必定通过两国边界,须持通关牒文。这举动太过冒险,以周会波的狡猾断不会如此。
“慕王以为周会波会去哪里?我以为他刚从北宣逃出,不会再自投罗网。”臣暄试图道明自己的想法,他需要聂沛涵协助他搜捕南熙。
“太子不必多言,你北上搜捕,南熙境内我来寻人。”聂沛涵毫不掩饰恼怒与讽刺:“眼下鸾夙的性命要紧,太子无须拐弯抹角。”
臣暄面色不改,好似没听出他话中的恶狠狠嘲讽:“丁将军是墨门出身,可曾教过慕王追踪之法?”
聂沛涵看了臣暄一眼,并未回话,而是反问:“我日前交给你那侍卫的透骨钉,你可有转交鸾夙?”
臣暄点头。
聂沛涵心中稍安:“既然如此,待到搜城结果出来,便分头行事吧。”
臣暄已听出几分端倪:“慕王在透骨钉上做了手脚?”
聂沛涵这才浮出一丝冷笑:“这是本王的习惯。”
臣暄有些恼,他没想到聂沛涵会故技重施,又在鸾夙的随身物件上做了追踪手脚。可他也知晓眼下不是喝醋的时候,而且还须得倚仗此法救出鸾夙,唯有道:“我若是周会波,便会兵分两路。如若鸾夙是被擒北上,只怕慕王鞭长莫及。”
言下之意,是希望聂沛涵将追踪之法传授与他。
聂沛涵又岂会听不出,却冷冷拒道:“太子只管用你的法子追捕,若本王猜得不错,周会波北上是幌子,他必定带着鸾夙南下。”
臣暄一时大为光火。这追踪之法是墨门独有,若非郇明已死,他也绝不至于无计可施。可聂沛涵既然话已出口,他也不会再继续相求:“还望慕王记着今日这番话,来日将夙夙完璧归还。”
“完璧归还?”聂沛涵心中勃然而怒,冷笑出声:“太子如此怠慢她,难道以为本王寻了人,还会再拱手相送?”
臣暄闻言脸色大变:“慕王忘了方才在惠江堰阁楼上的话?”
“此一时,彼一时。”聂沛涵毫不示弱看向臣暄:“太子连给她套的车都能坏在半路,又教她无故被人劫走……”他双手负立,语中多出强势之意:“记得前次太子来烟岚城时,本王曾说过一句话——‘既然太子无暇惜花,本王只好代劳’。”
臣暄怎会忘记?前次他带着聂沛鸿一只耳朵前往烟岚城拜访聂沛涵时,对方的确这样说过。可他以为聂沛涵不该是这样的人:“慕王出尔反尔?只怕夙夙的心早不在你身上。”
“如若本王救了她,又当两说。”
臣暄终于有些心慌,如今他与鸾夙正值冷战,又不慎教她被人劫走,鸾夙心中必定恼他。倘若聂沛涵当真英雄救美……臣暄越想越是不安:“慕王想要趁虚而入?”
“趁虚而入?若说用起这法子,太子堪称本王的老师。”聂沛涵语中尽是讽刺,又不假思索脱口威胁:“是要她活命?还是要她无论生死忠贞于你?太子自己选吧。”
不可否认,这话刺中了臣暄的要害,他不敢以鸾夙的性命来赌。如今周会波是在南熙的地盘上逃走,聂沛涵又掌握着追踪之法,只怕赢面更大一些……
聂沛涵见臣暄踌躇不决,又火上浇油道:“本王从前一心待她,不求回报,却被太子‘后来居上’。如今本王想通了,既然太子能为美人无所不用其极,可见感情一事须得使些手段。”他眸光中透露三分阴鸷,面上却带着诡异的笑意:“本王得不到,那便让她香消玉殒吧。”
这才是聂沛涵性格中的真正一面。
狠戾、阴鸷、多疑、手段毒辣……皆是世人赠给聂沛涵的评价。他不过是为了鸾夙才暂时收起这些阴暗面,表露出几分深情与风度。这令臣暄几乎要忘了,原本的南熙慕王是何等模样。
他们都是双面人。正如臣暄只对鸾夙宽和温柔一般,聂沛涵亦是如此。可当聂沛涵爱而不得之时,那些性格中的阴暗面便会纷纷奔涌出来。
臣暄在心中谨慎斟酌,这的确像是聂沛涵的行事。如若自己得不到,宁愿毁掉或是两败俱伤,也不给对手留一丝机会。即便他知晓聂沛涵如今是在逼迫他割爱,届时未必就能忍心看鸾夙殒命,可臣暄不敢赌,不敢拿鸾夙的性命来赌。
聂沛涵这样的人,从前是怎样一个人,眼下臣暄不仅回忆起来,且印象更加深刻。
“慕王当知晓我的答案。我要夙夙活着。”臣暄一字一顿,说得艰难,好似这话已不是从他口中说出。
“十年风水轮流转。”聂沛涵嘴角笑意未改:“两个时辰前,世子还占尽上风,此刻到底是本王反败为胜。”
臣暄想要反驳说“来日方长,鹿死谁手尚不可知”,但又怕激怒聂沛涵,唯有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强忍着心痛换上一句:“只要夙夙能平安脱险。”
“怪只怪太子行事不留后路,得了鸾夙不说,还将漕帮强行收归。”聂沛涵终于将这憋屈之意脱口道出:“本王在漕帮经营多年,被太子一举攻破。太子总得让本王出了这口气。”
关于漕帮之事,臣暄无话可说。他原本以为漕帮是聂沛涵的暗中势力,见不得光,才敢将其一窝端,也是笃定南熙皇室并不知情,让聂沛涵吃个闷亏。只是没想到,他心急着给聂沛涵立下马威,竟如此之快便被反击回来。
而且是割去他心头所爱。
可见做人还是要留有三分余地。只是他知道得太迟了。
如今臣暄只盼着鸾夙心性坚定,不会动摇,毕竟他们已有过肌肤之亲。可他自己也知道,肌肤之亲是不可靠的,倘若聂沛涵自己不介意,再加上鸾夙对其念念不忘,两人旧火重燃,大有可能。何况以聂沛涵话中之意看,也许会用强。
可若不倚仗聂沛涵,北宣新朝初立,在南熙没有根基,周会波逃到南熙,他始终没有办法。他只能拼一拼,寄希望于周会波逃回北宣,而他能有幸在聂沛涵之前寻回鸾夙。
虽然这个可能微乎其微。
此时此刻,臣暄只觉心中被剜得空荡荡的,而从前那本是温热的地方,从此只将是麻木,是冰冷。疼得太过,他已不觉得疼。可作为北宣太子,作为一国储君,他只能忍耐到底。事到如今,他已选无可选,别无选择。
话到此处,两位王者业已达成共识,屋内一时又沉默起来。臣暄拿起案上沾有鸾夙口脂的杯子,有些失神地问道:“丁将军伤势如何?”
“剑入左胸。好在他的心房异于常人,长在右侧,如今倒没有性命之忧。”聂沛涵也敛去阴鸷与威胁,如常回道。
这个话题,已能让他们各自云淡风轻,好似方才那番争风吃醋与威胁报复从未发生过。
臣暄并没有再说话,两人都等着全城搜捕的结果。如若今晚在祈城内搜不到人,那便只能如方才商量的法子,一北上,一南下了。
明明猜测周会波必定南下,可臣暄就是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手去英雄救美。这样的无力感,令他几欲发狂。
正当臣暄快要控制不住时,岑江再次出现,唤回了他的清明神志。岑江是来回禀全城搜捕周会波的结果,当然并不如人意,这也在两人意料之中。
“事不宜迟,太子还是快些回北宣为好,万一周会波当真北上,太子尚且有些赢面。”聂沛涵已没有一丝急迫神色,反而笑意盎然。只是那笑中带着几分自恃的深意,在烛火映照之下更衬出他雌雄莫辩的阴柔邪魅。
臣暄唯有冷笑以对,无言拱手告辞。
“太子且慢,”就在臣暄迈出营帐的一瞬间,聂沛涵又唤住了他,“如若周会波当真北上,被太子再次擒获,烦请将他就地处决了吧。”
“慕王不要活口了?”臣暄想起从前聂沛涵一再要求留下周会波一口气。
“他既动了鸾夙,不必再留。”聂沛涵的话语之中满是杀意。
“慕王是真的喜欢夙夙。”臣暄再次重复这句话。当初聂沛涵想要留下周会波的性命,一则是为了报儿时被掳劫之仇,二则便是为了龙脉。可如今他却因为鸾夙被擒而恼羞成怒,欲将周会波斩立决……
臣暄不知聂沛涵是否意识到,此时此刻,鸾夙在他心中的地位,已胜过了权势地位。
臣暄自问能反败为胜赢得鸾夙芳心,不过是凭借他看轻龙脉,不爱名利爱美人。他无法想象,如若聂沛涵当真愿意为了鸾夙而舍弃龙脉,她是否会被这番举动所打动?自己又是否能凭借来日方长,再重新夺回她的心?
倘若这一次聂沛涵比他先寻到鸾夙……
再想下去,臣暄又感到心中一阵生疼。可叹他与她的最后一面,仍是在冷战之中。如若此后当真要拱手割爱,则她对他的印象,便会永久地停留在伪善、狠辣、冷酷无情。臣暄不愿意让鸾夙记着这样的自己。
倘能重来一次,他还是会杀掉黄金梧,但他会立刻请求她的原谅,由她冷嘲热讽耍性子,而不是自恃得到了她,便妄图改变她的性情,去胜任什么北宣太子妃。
遗憾的是,这世上并无后悔药。
臣暄的双手不禁在袖中紧握成拳。他没有再与聂沛涵说话,身形笔挺地想要掩饰自己的失意,径直出了束兵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