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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人听闻国舅家小公子周建岭已到,纷纷转首看向臣暄。臣暄却仍旧盯着那寻衅的刘姓公子,面上看不出半分表情。
刘姓公子怎会不知臣暄与周建岭相争之事?此刻他见救星已到,不禁拊掌大笑:“好极好极,这出戏越唱越妙了!”
不过说话间,但见一油头粉面的少年已大步入内,抱拳对园内诸位子弟笑道:“抱歉抱歉,我来晚了呵。”
芙蓉园主人方艺铎连忙起身相迎:“原就是玩闹而已,周公子赏光前来,已是我芙蓉园之大幸。”这话说得极为逢迎,也间接彰显了国舅周会波在朝中的地位。园内诸位公卿子弟见周建岭已到,亦纷纷起身相迎,客套不断。
今日芙蓉园内诸客,分明是以镇国王世子的身份最尊,然而鸾夙见这阵仗,已知晓谁才是真正的风光人物。她用眸中余光瞥向臣暄,心中暗道难怪他父子要反,这分明是将立下汗马功劳的臣家公然不放在眼中。任是换了谁,都要心凉半截。
鸾夙兀自在心中为臣暄父子的造反行径寻找适当借口,却忽听有人对着自己与臣暄道:“哦?世子与鸾夙姑娘也在?”正是国舅家小公子周建岭的声音。
鸾夙这是头一次听闻周建岭说话,正所谓“闻声知人”,单凭这一把尖酸刻薄的嗓子,鸾夙已对他不喜至极。
此时唯听臣暄淡淡回道:“许久未与故友相见,今次特携夙夙前来一聚。”
周建岭闻言面色一沉,自嘲道:“世子是故意教我下不来台吧?”
臣暄佯作讶然表情:“周公子何处此言?事隔久远,小王早已忘了。”
周建岭双眼微眯,似在腹诽臣暄。方才那寻衅的刘姓公子见状,忙对周建岭点头哈腰,煽风点火道:“周公子来得正巧,方才世子与鸾夙姑娘恩爱人前,好是羡煞我等。”他看了鸾夙一眼,又道:“鸾夙姑娘口齿伶俐,在下自愧不如。”
周建岭闻言看向鸾夙,面上尽是不甘之色。鸾夙却是看了一眼臣暄,见他并无反应,便自顾自接话道:“咦?阁下此话怎讲?鸾夙岂敢称口齿伶俐了?”
刘姓公子冷冷一笑:“方才鸾夙姑娘当众说在下找茬,难道不是口齿伶俐吗?还是园中诸位都听错了?”
鸾夙闻言,连忙低眉做出沉思状,须臾才郑重点头附和:“想是诸位都听错了,亦或是阁下多心了。”鸾夙端起婢女方才换上的茶盏,道:“适才鸾夙分明是诚心相敬阁下,又感于阁下体贴为鸾夙添茶,我哪里说过阁下是找茬了?”
刘姓公子没想到鸾夙竟会当众撇得干干净净,竟一时语塞,直气得额上青筋暴露,指着她道:“下贱女子,本公子岂会受你口舌?”
此话一出,周建岭立时抬手阻止于他,又对鸾夙道:“还是我来做个和事佬吧。刘公子心直口快,却是无心冲撞,鸾夙姑娘莫怪。”
心直口快?只怕是有备而来吧。鸾夙心中如是想着,面上只摇头叹道:“鸾夙出身风尘,亦非我之所愿,有心以茶相敬,反招一场误会。哎……”最后这一个“哎”字,叹得极为哀婉动人,委屈之意溢于言表。
刘姓公子见状,自觉再纠缠在这口角之上绝对占不了上风,便有心为难于鸾夙,再道:“方才的确是在下误会姑娘了,这便与姑娘赔个不是。”言罢已抱拳俯身,道:“从前只听闻鸾夙姑娘色艺双绝,原来倒是口才也佳。不知姑娘可吝赐教一二?”
鸾夙以静制动:“愧不敢当,阁下请讲。”
刘姓公子见鸾夙面色坦然,想了片刻,指了鸾夙手中的茶盏,道:“此事既以‘茶’而始,那便以‘茶’为题吧!还望姑娘作辞赋一篇。”
园内诸人听闻此题,皆知他是有心为难。再看周建岭不动声色,已明白是国舅公子在后头撑腰,刻意报复。如此一来,倒也无人敢为鸾夙说话,只有几人暗自怜香惜玉,心中不禁为她担忧。茶之一事,既非庙堂政务,又非风花雪月,如何能在片刻之内做赋一篇?
然而鸾夙面上却没有为难神色,众人只见她缓缓将手中茶盏放回案上,思忖片刻,侃侃道:“茶中之事,无非九编,一之源;二之具;三之造;四之器;五之煮;六之饮;七之事;八之出;九之略。”
刘姓公子闻言,挑眉再问:“愿闻其详。”园内诸人听了,亦是诧异之外又存好奇,皆想听一听鸾夙的“茶事九编”到底有何新意。
此时但见鸾夙不徐不快淡淡再道:“一之源,乃茶之起源;二之具,乃采煮之具;三之造,乃采制之法;四之器,乃煮饮器皿;五之煮,乃烹法水质;六之饮,乃饮茶风俗;七之事,乃茶事药用;八之出,乃产地之品;九之略,则是茶器之用不必拘泥。不知阁下想听哪一编?”
这一番“茶事九编”寥寥数语,却说得颇为缜密、头头是道。诸人听得云里雾里,亦感叹于鸾夙才思敏捷。刘姓公子见鸾夙反应极快,已说出三五真意,便又看了周建岭一眼,继续咄咄相逼:“这‘茶事九编’闻所未闻,当真新鲜。在下愿闻其详。”
鸾夙话到此处,不仅刘姓公子想听,园内诸客亦被勾起了浓厚兴趣。然而鸾夙却只是摇了摇头,轻轻叹道:
“芙蓉园中坐,贵客皆沉默。
俗人多相问,君子意不说。”
这一首小诗虽然未见文采,却是极为讽刺。尤其那句“俗人多相问,君子意不说”,更是将矛头直指那再三寻衅挑事之人,其言犀利,其意明了。园内有些与臣暄交好的子弟已在心中暗暗叫好。
鸾夙不过短短四句,已是将众人的嘴都堵得严严实实。“贵客皆沉默”,若是这园内谁再多问一句,那便自认身份轻贱卑微;“君子意不说”,更指君子应知其意,如今即便有人对那“茶事九编”不懂,也须得不懂装懂了,否则便不是会心君子。
刘姓公子闻言早已暴跳如雷,再指着鸾夙对周建岭道:“周公子瞧她不是牙尖嘴利是什么?”
周建岭亦毫不客气盯在鸾夙面上,目中满是猥亵神色,点头附和:“果然伶牙俐齿,本公子欢喜得很。”
这话说得极为露骨,显然是存了再与臣暄公然相争之意。鸾夙侧首看向一直一语不发的臣暄,唯见他面色不变,只用右手食指与中指夹着空置的酒杯,来回把玩。鸾夙不知臣暄卖得什么关子,亦不敢再出言惹事。
说时迟,那时快,诸人忽听刘姓公子“唉哟”一声,已是满面鲜血俯身低呼起来,与此同时,一个酒杯应声落地,清脆碎裂。诸人连忙再看臣暄,但见他此时手中已空,正悠悠起身冷笑道:“我看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竟敢公然在此喧闹生事,挑衅本世子与周公子的交情。”他眼风在园内轻扫,再道:“今日刑部侍郎亦在座上,不知按我朝律例而言,当是判个什么罪?”
刑部侍郎应声而起,却已瞧出其中端倪,不敢多言。
臣暄见状,再笑道:“无妨,周公子倒是来评评理,也不知这人是谁带进来的,竟如此混事。”言罢又朝芙蓉园主人方艺铎招手道:“艺铎兄,此人如此下作,莫非是你的客人?”
方艺铎看了看臣暄,又看了看周建岭,两不得罪道:“我亦不知他是如何混进来的,还以为是在场哪一位的知交。”
“园中皆是公卿世家、官宦子弟,各个性情风流、进退得宜,岂会与这等上不得台面的人结交?只怕他是浑水摸鱼而来。”臣暄看向周建岭:“周公子你说是不是?”
周建岭狠狠咬牙:“世子说得不错。”
臣暄满意地点点头:“如此,烦请刑部周侍郎辛苦一趟,将他带下去处置了吧。”
刑部侍郎不过三十岁不到的年纪,从前乃是科举探花出身,并无祖荫庇护,是以不敢得罪臣暄,忙领命称是。
那刘姓公子此时仍旧捂着额头,鲜血已滴在衣襟之上。他分明是受人指使,见周建岭公然矢口否认,亦不敢当众道破天机,唯有恶狠狠道:“臣暄!你仗着你老子军功在身,今日公然出手伤人!这笔账又要如何算?按照我朝律例又当如何处置?”
“我朝律例从未说过打狗有罪,本世子又何罪之有?”只听臣暄冷冷回道:“镇国王府打狗,从不看主人。”他朝刑部侍郎摆了摆手:“周侍郎,有劳了。”
刑部侍郎不敢怠慢,忙唤侍从将满额鲜血的刘姓公子拖了出去。
臣暄看着刑部将人带了出去,只觉今日戏已唱罢,才徐徐从案前起身,对方艺铎与园内诸人道:“今日教诸位看笑话了,个别畜生坏了芙蓉园的好情致。小王还是先行告辞,下次若再小聚,艺铎兄可要察清来人。”言罢他已向诸人抱拳,又特意向周建岭告了辞,才携着鸾夙径直出了芙蓉园。
园外镇国王府的马车早已侍立良久,见臣暄与鸾夙相携出来,连忙接过二人上了车辇。待行了一段路程,鸾夙才对臣暄掩面笑问:“今日我这一番表现如何?”
臣暄笑道:“若换做是我,亦难招架。”
“哈!这是夸奖吗?”鸾夙颇为自得:“可没辜负了世子大人说我是‘伶牙俐齿’呢!”
臣暄无奈地笑了笑,却是发问:“你那一番‘茶事九编’之语,从前怎得未曾听你提过?”
“即兴发挥,我已经忘了。”鸾夙终是显出虚心神色:“若是再被人问下去,我定会露馅,答不上来。”
臣暄哭笑不得:“我还寻思着改日向你请教请教。”
“俗人多相问,君子意不说。”鸾夙笑笑调侃道。
臣暄闻言,抬手在鸾夙鼻骨上轻刮一下,宠溺叹道:“夙夙今日该赏。”
“哦?世子欲赏些什么?”
“先攒着,容我想想。”臣暄抬起垂帘看向车辇之外:“若不出意外,此事明日便会传入原歧耳中。待我去宫中会了他,再予你一并行赏。”
臣暄说着,面上已露出胜券在握之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