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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顾昀说要让晋王欠人情开始,谢景翕就预感到了不妥,这人情要欠到什么程度才算是欠呢,欠到什么程度才会毫无意义的放他走,在看到顾昀被抬回来的时候,她算是明白了。
谢景翕腿脚软的不听使唤,那时候她脑中空无一物,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些什么,或者做出什么表情,只是机械的跟着进了屋子。
“有劳几位了。”方玳跟送他回来的几位同僚打招呼。
“是顾大人太操劳了,小裴太医并没有说什么呢,想来是无碍的,我们还有公事在身,便先回去了。”
裴子汐什么也没说么,谢景翕静下心替顾昀检查了一番,之前裴子汐跟她说起顾昀在宫里晕倒的事,并将处理之法交给她,她取来针灸,小心翼翼的布施在各处穴位上,并密切观察着他的反应,越扎越是没底,他一点要醒来的迹象都没有。
谢景翕干脆蹲坐在脚踏上,握住自己不停发抖是手,还有那无来由的心慌,她现在难以平静,想顾昀这一遭到底是要作甚,这指定不是装的,那就是说他已经到了很严重的地步了吗,还是说……
“夫人,小裴太医来了。”
听闻裴子汐来了,谢景翕赶忙站起身,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把他让进来,“裴先生,我依着你的法子施针,可是并没有醒来,是哪里不对吗?”
裴子汐过来瞧了一眼,“你做的没错,原就没这么快醒的,再等一会吧。”
谢景翕松了半口气,“那他今儿这是……”
裴子汐径自走向外间,“如你所想,晕倒不是什么好事,这一遭应该是在他预想之内的,本意恐怕是做给圣上看,我已经跟圣上说明了,他不能再进朝堂操劳,圣上业已默认,但话说回到他身体本身上来,的确是恶化之兆。”
也就是说虚虚实实,福祸相依,顾昀从朝堂脱身,却终究是以代价为计。
“还得多谢裴先生配合。”
“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若依着我说,你们就不应该回来,但世事无奈,他也有自己想要了却的事,我作为医者,更多的是想让病着长命,并非什么国家大义,他若是再这么下去,不出半年,我便无能为力了。”
“我不跟你藏着噎着。”裴子汐看她,“至于往后该如何,我得征询你的意见。”
谢景翕意识到了什么,“裴先生,你是说……”
“没错,我大概是找出了无痕的解毒之法,姑且算是解毒之法吧,并不等同真正意义上的解药,因为它本就无解,只能是赌命之法。”
这听上去,确然不算是什么好消息。
“玄尘如今的身体状况,解毒是最为冒险的办法,有那么一两成的机率成功,所谓成功便是不会立时要了他的命,至于后续如何,我完全无法预料,如果不解毒,便会如现在这般,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一睡不醒,五五之间吧。”
又是赌命吗,谢景翕疲累的想,他这一生皆是在赌命,过了一个又一个坎,终于到了最后一步,她可以替他抉择吗,谢景翕并不想如此。
“我能替他试药吗?”谢景翕问道。
裴子汐蹙眉,“原则上是可以的,但你跟他的情况不同,就算你最终安然无恙,也最多是加了半成的机会,不过我认为,玄尘可能会杀了我。”
谢景翕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种可好可坏,却又带着那么点吸引诱惑的抉择,着实不怎么美妙,怎样选,都如同押注,可她并不想把顾昀的命作为赌注,这对他来说实在太不公平。
“裴子汐,能别背地里吓唬我媳妇么。”顾昀不知什么时候倚在房门口,脸色不大好,能看得出来是在硬撑,“想要在毒术上有所进益,你得学会自己试药,没把握的东西拿出来,你当我们是冤大头吗。”
裴子汐对此确实是无言以对。
顾昀走过来抓住谢景翕的手,“媳妇,知道行医者的可恶之处吗,说一车玄乎的让你听不懂的话来吓唬你,这跟擂台上签生死状是一个意思,推卸责任知道吗,治好了显得他能耐,治死了也在情理之中,他方才说的连推卸责任都不如,狗屁不通好嘛,吃了他那都不算解药的玩意,致死率高达八九成,我是脑子进水了才信他的邪,老老实实等死还有两三年活头呢。”
裴子汐嘴角一抽,无奈的笑笑,顾昀冲他摆摆手,“得了,这大晚上的你赶紧该回家回家,夜路走多了没什么好事。”
顾昀尾巴一甩,领着媳妇进屋,裴子汐被这两口子晾在外头,心说他就不该提这一茬,罢了,生死由命,还瞎折腾什么呢。
这两口子大概算是头一遭正视还能活几年这个问题,在这之前,俩人都心知肚明,却谁都不提,说白了还是不想正视,好像谁都不说,这一天便不会来一样。
顾昀先开口,“阿翕,圣上那边应该不会再说什么了,不过倒也不必着急忙慌的走,显得做贼心虚似的,赶在年前走便好,你说去哪好呢?”
这口气,听着像是要去远游一样,但了解他的人便知道其用意,他大概是不想在一个地方等死,闲适的了无牵挂的走完这两三年,停在哪里都好。
“如此也好。”
顾昀用干了力气,乏累的歪在床上,然后朝她伸出手,“阿翕,你别怪我自私,我本来想多留给你几年的时间,什么也不问,就只我们两个,去哪都好,可是天不由人呐,不过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知道,咱不听裴子汐那个庸医啰嗦,老头早年其实也跟我提过所谓的解毒之法,但最终还是放弃了,事实上顺其自然没什么不好,反倒还多赚了几年,我自觉没什么遗憾,就只觉的亏欠于你。”
对于顾昀来说,多活一年都是赚来的,何况老天待他并不薄,该有的不该有的也算是都经历过了,但对于谢景翕而言,余生还很漫长,他走以后的每一天,大概都是煎熬,所以顾昀想多留给她一些可供回忆的时光,至于其他的,已无余心顾念。
谢景翕把手给他,与他并肩而坐,“玄尘,有任何可能的情况下,我都不想拿你的命去赌,所以你不必自责,至于孩子们的人生,咱们该给的都给过了,后面的路终究要他们自己走,我想并非是你把余后的人生留给我,应该是我留给你才对。”
顾昀笑了,“好。”
顾昀在内阁晕倒的事,没到第二天就传遍了朝野,圣上念其身体有碍,恩准其辞官归隐,顾昀杀伐果决的时候大家不觉得,病倒了才记起来,原来顾大人身子不好的事竟不是作假的吗,这才多大年岁呀,正是有所作为的时候,真是可惜呐!
谢景昱听闻此事后,坐在自家书房里整整一个时辰没挪地方,三公主推门进来的时候,他都充耳不闻,三公主知道他心里不好受,原也没想这么快来打扰他,实在是刚收到了另一个更为沉痛的消息,不得不进来告诉他。
“阿昱,姐夫不是还没到那一步吗,你且振作起来,他们即将离京,咱们抽空多去瞧瞧他们,你可不能在阿姐面前如此。”
谢景昱抹了把脸,“我知道,就是一时不太能接受,你知道那天姐夫跟我说他命不久矣的时候,我总以为这一天还很远,只是这突然的,唉,不知道阿姐这一路是怎么过来的,就算事先知道也不能接受不是吗?”
“阿昱,还有一事。”三公主把一封书信交给他,“余杭老家送来的,祖母她,过世了。”
谢景昱闻言,竟是连打开书信的勇气都没有,他把书信捏在手里瑟瑟发抖,三公主见他难受,上前抱住他,谢景昱再也没忍住心里的悲沧,失声痛苦出来,“祖母……”
老夫人对这姐弟俩来说有着旁人无法代替的意义,是谢岑许氏都不能给的,她才是他们心底的至亲,乍闻其离世,如何能不悲伤,尤其对于谢景昱而言,对其更有诸多亏欠与悔意,少不更事时的舒离,其中的无奈与犹豫,只能深深埋在他自己心里,无处言说。
如今这亏欠将成为一世都不能弥补的遗憾,谢景昱只恨不得立时回到少年时代,狠狠抽自己俩嘴巴,那个时候怎会如此矫情糊涂呢,白白枉费了祖母跟阿姐的一片心。
“阿昱,你想哭便痛快哭一场吧,哭过了咱们就辞官南下,咱去给祖母多磕几个头,祖母她一定会原谅咱们的,还有阿姐,她才是最难过的不是吗,她替你支撑了那么多年,往后该换你来替她撑起一片天了。”
是啊,谢景昱想,阿姐一定是最难过的,现在姐夫这个样子,她如何能接受这双重的打击呢,“我想来想去,还是得告诉她,不管怎样,我们不能瞒着,这样也好,姐夫让我辞官离京,我正愁没个由头,咱们就回余杭替祖母守孝,想来圣上不会说什么的。”
“没事,我去跟皇叔皇婶说,他们会放人的。”
谢景昱执起她的手,“阿宁,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