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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想得周到,在梁晓秀的房间放了一个大蚊帐,梁晓秀和两个儿子睡觉时没有被蚊子叮咬,睡得很踏实,一觉睡到晚上9点钟。她醒来时,看到母亲坐在她身边,正看着她呢。
“妈,你这是……?”她此时意识到强烈的母爱,母亲在为她守着房。
母亲说:“妈一直在看着你呢,四年不见,妈挺想你的,每天都想,就想看你一眼。你在法国过得怎样?你丈夫对你怎样?”母亲想知道女儿的一切情况。大女儿从小就自立性特别强,从来没让她操过心。
“宋福禄对我很好,这几年他教会了我许多东西。我现在在家里说了算数,什么事他都听我的。”她想起调教宋福禄的过程感到好笑,她丈夫处处听她的,都把她看做女神了。
母亲不大相信,又问道:“你说的是真话吗,晓秀?”
“我说的当然是真话了,妈,你还不相信呀?”
“那就好,妈担心你到那里人生地不熟,担心你受苦受累,受到丈夫的管制。你爸说了,你到法国是奔着宋福禄去的,他肯定在家里说了算数;我们没想到你在家说话算数。”梁晓秀四年才回家一次,母亲总以为她丈夫不让她回来呢。
梁晓秀笑了,父母的担心让她感到好笑,他们哪知道他们的女儿梁晓秀可不是一般人物,她把丈夫宋福禄调教得乖乖的,什么事他都得听她的;是她一手建立了那个家庭,打下了丰厚的家底。没有她,哪有宋福禄的今天?但她还不想说那些事,因为一时和母亲解释不清楚;此外她也不想让母亲过多地知道她家的事。
母亲问她这次回来探亲,为什么没带丈夫一起来。她终于忍不住把心里的疑问提出来,让女儿回答。女儿说在家里说话算数,那为什么不带丈夫来探亲呢?
梁晓秀解释说,宋福禄要做的事情很多,他离不开。以后有机会她再带他回家,让父母看看他。她猜到了母亲的心思:母亲是想看看新姑爷。
父亲一直在外面听她们娘俩说话,这时咳嗽了一声,便进了屋。女儿回来,他还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此刻有很多话想问女儿。
父亲说:“晓秀,你下次回来把你丈夫带来,让我们也看看他。”在梁晓秀老家有一个不成文的习俗:女儿出家后三天,女婿要回来拜见岳父岳母大人。梁晓秀在法国,没法带丈夫拜见父母;但也不至于四年都不让父母见一下新姑爷呀。
梁晓秀知道这个习俗,便说:“爸,新姑爷要拜见岳父岳母,这个规矩我还记得。我下次回来肯定带他,让他拜见你们。这段时间我们家事情特别多,离不开人,所以他就得在家干活。其实他挺想和我一起回来看看你们,可是没办法,家里的事还得指着他干。我本来想早一点回家看看,也是因为忙,一直拖到现在。”
父亲暗暗想:女婿是什么样的人,只能见面才能判断,他只能等以后再见女婿了。他接着又问了一些情况,他主要关心女儿在法国的生活状况,听了女儿的介绍,他半信半疑。女儿说她不愁吃不愁穿,日子过得挺好,就是每天都很忙,闲时间极少。
“那你们都忙什么呢?忙开餐馆的事吗?”梁晓秀在心中从不提她的生活状况,父亲对她的情况一无所知。
“中餐馆还没开呢,我们现在开的是一家快餐店,主要是忙快餐店的事。”
“快餐店?”父亲说,“晓秀,你在信里从来没说过快餐店的事,我们还一直以为你们在开餐馆呢。”父亲暗暗想:开快餐店能赚什么钱呢?或许只能勉强糊口吧。
梁晓秀不想和父母多聊她的情况,她想多了解家里这几年的情况,便说她要在家呆一段时间,以后再聊她在法国的事,她想知道家里这几年的生活。
母亲这时才想起女儿回来还没吃饭呢,赶紧叫女儿出来吃晚饭。两个孩子还在睡觉,梁晓秀和父母一起从屋里出来,看到两个弟弟和两个妹妹都站在屋外在等着她呢。他们也有无数的话要和大姐说,有无数的问题要问大姐。大姐回家,他们比谁都高兴,都盼着听大姐说话。
母亲招呼几个孩子赶紧收拾桌子,他们要吃晚饭了。母亲几天前熬的鸡汤已经变了味,那时还没有冰箱,剩饭剩菜在夏天过一夜就坏。母亲不知道晓秀那天才回来,所以没什么准备,那天晚上吃的是粗茶淡饭。母亲给女儿单独操炒了一个鸡蛋韭黄。
吃饭时,大弟弟和大妹妹一直在想:这样的饭菜,大姐能接受吗?大姐在上海、在杭州吃得可是山珍海味呀。
梁晓秀确实不大能接受家里的饭菜了,她勉强吃几口,便说因为赶路上火,吃不下饭,就把碗筷撂下了。
她说:“妈、爸,我回来看到你们都好,我放心了。这几年家里过得怎么样?有什么变化吗?”其实她到家几个小时就看出来,家里和她走时一样穷,几乎没什么变化。
父亲说:“你走后,家里的变化不大,还是老样子。”父亲不想和女儿诉苦,女儿回来一次不容易,他不想给女儿添麻烦。他和老伴提前商量好:绝不向女儿张口要东西;女儿如果主动提出帮助家里,他们才能接受。
于是,梁晓秀挨个问了弟弟妹妹的情况。
大妹妹那年已经20岁了,比她离开家时还大两岁。20岁在她老家算是大姑娘了,到了出嫁的年龄。大妹妹处了一个对象,是邻村的一个农民,因为那人家里穷,她父母不大愿意,但妹妹愿意,想在那年就嫁过去。妹妹在家做农活,一年下来挣的工分换算成钱,大约有400多元。
梁晓秀听到这个情况当即说:“晓玲,对象的事,你先暂时放下来,姐姐好好想想,然后再告诉你我的想法。结婚是大事,千万不能马虎,更不能将就。我的意见是:再等两年,你看怎么样?”
大姐的话就是圣旨,妹妹欣然同意。她暗暗想:说不定大姐会给她找更好的对象呢。大姐那样说,肯定有她的理由和想法。
大弟弟振钢那年18岁,恰好是梁晓秀离开家时的年龄。弟弟也在家务农,一年的收入大约有500多元。弟弟也偷偷处了一个对象,父母刚刚知道,便当着梁晓秀的面说,她弟弟也处了一个对象,是本村的姑娘,17岁。
梁晓秀说,弟弟刚18岁,处对象不忙,缓几年再说。弟弟没有表态,他心想:大姐要是能给他找出路,他可以暂时不处对象;大姐若不管他,他就还处对象。
弟弟和妹妹两人的收入就是全家的收入,一年有1000元。
梁晓秀忽然想起她当年出国时,家里凑了3000元,她到法国四年一直没给家里寄钱。她问母亲,她当年借的3000元钱,家里是否还上了。母亲说,家里刚刚还上那笔钱。
梁晓秀想:家里还3000元钱,用了四年时间,可见家里有多困难。她回屋取出5000元,回到外屋交给母亲说:“妈,这钱你拿着,当家用吧。我在法国本来应该给你们寄钱,可是寄钱很麻烦,我担心到了村里能不能收到,所以就一直没寄钱。”
全家人都没见过那么多钱,5000元对他们来说就是一大笔钱了。母亲一再问女儿,她给了家里钱,她手头的钱还够不够用。梁晓秀说,她手头有钱,够用;接着她又问了小弟弟和小妹妹的情况。
小弟弟梁振华13岁,还在上学;小妹妹梁晓梅11岁,也在上学。他们俩上学的花费全靠哥哥姐姐的收入,所以生活过得非常艰苦。梁晓秀注意到小弟弟妹妹还穿着带补丁的裤子和衣服,从他们的面貌看,明显营养不足。她把弟弟妹妹叫到身边,亲吻了他们。
父亲已经不能干重体力活了,54岁的人本来年龄不算大,但由于长期营养不良,再加上多年的重体力劳动,他的身体垮了,只能干一些轻微的家务活。父亲身体不好,还需要常年吃药,因为没钱买药治病,身体越来越糟糕。
母亲在家里最辛苦,她一人操持着家务,从早忙到晚,几乎没有闲着的时候。
梁晓秀对家里的情况心里有了数,她离开家后,家里的情况不但没有好转,而且还变得更糟糕了。一年1000元的收入在当时的村里不算少了,但是全家6口人都指着那1000生活,显然非常紧张。在她看来,家里那不叫生活,只能叫勉强活着。
她能想象出家里过的是什么日子。与家人相比,她自己过得简直就是神仙般的日子了。
她在巴黎坐法航的头等舱到上海,一张机票钱折合成人民币为2万元,相当于她家20年的收入。同样是一家人,他们的反差竟如此之大!
她在上海下飞机后住进了和平饭店的大套间,一晚上的花费相当于她全家半年的收入,父母要是知道了这个情形会怎么想呢?
她估计她在和平饭店吃的三顿饭、喝的两瓶红酒,花的钱够她家人吃一年的。
这次回国探亲对她刺激极大:她原来在国内时没有什么感觉,和村里人一样稀里糊涂地过日子;可是由于在法国呆了四年,经历了那么多事,挣到了大钱后,她的感触就不一样了。她这些天的所见所闻告诉她:在国内,别说农村人,就是城里人的生活,都无法与她相比肩。她在里尔大学买的那栋巴洛克风格的大别墅,与国内的民宅相比,简直就是皇宫了。
她不想往下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