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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再次醒来时,意外地发现格洛丽亚守在他的帐篷里。
倒不是南认为格洛丽亚的关心太突兀, 而是, 守在一旁等着他人清醒这种脆弱之举与格洛丽亚太不过不符。不过对上格洛丽亚的视线时, 南才发现他稍微自作多情了一些……并不是格洛丽亚将他视为精神寄托而变得软弱,而是她认为这样做对自己的安全更有利。
“安格斯应该不会想杀了我。”南试图撑着起身,没成功, 索性就着斜塘的姿势微笑着道。
“你啊……你知道现在你是什么处境吗?”不知多久没睡过的格洛丽亚果然精力十足, 眼睛亮得惊人, 但那并不是因为高兴, “所有人都能明白你……这件事情是个意外,可意外并不是护身符。”
“抱歉, 女士,给我点时间让我思考一下我应该怎么说。”南歉意地表达了下自己现在并不具备理智地对话的状况,他的脑子被填塞了太多东西,不整理一下随意出言的话他担心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哈?”格洛丽亚瞪圆了眼睛, 不敢相信地看着南真就视线下移、陷入沉思之中。
她自认对南的了解足够深, 甚至要超过南的亲哥哥东·托莱,但这会儿只是短短的两句对话,她忽然发现她眼中的南陌生了起来——不,不仅仅是对话, 之前的南确实已经变得沉稳了许多, 但这个年纪的人特有的毛躁是难免的,比如他做好了万般装备去和安格斯对话时,露怯、紧张、焦虑, 总是无法很好地藏起来。然而现在……南的态度中,沉稳并不是需要小心维持的姿态,而是自然地表现出来的态度。
南以不怎么绅士的斜躺姿势沉思了许久,久到帐篷外的人声渐渐变淡、以格洛丽亚的定力都有些焦躁起来的时候他才长出口气,慢慢地挪动酸软的胳膊缓缓坐起、拉开身上的毛毯,对着格洛丽亚微微躬身:“让你担心了,格洛丽亚。”
格洛丽亚是盘腿坐在垫子上的,南沉思的时间里她也在想着南的事:“让我先确认一下……南,从你和安格斯的状态来看,你无意中侵入了安格斯的精神领域,并‘拿’走了一部分,这是事实,对吗?”
“是的,我的灵魂中多了许多不属于我的东西。”南略作思考后谨慎地道。他原先并不懂得魔法师在精神领域、灵魂领域的研究划分,但……谁让他共享了安格斯的记忆呢。
格洛丽亚表情古怪起来,慢慢地点了下头才道:“通常情况下,施法者的精神领域自成世界、外人很难突破,我想……应该是安格斯的精神力乱流无意中对你敞开了大门。”说到这儿她吐了口气,神色莫名地,“精神力、灵魂力量、魔力……在施法者的体系中,是不同层次非物质能量的代称,但不管怎么称呼……这都是极为纯粹的、强大的魔法能量,最深层次的灵魂力量即使是今天的象牙塔也未曾研究透彻,我很高兴你能活下来并保持理智,但是,南,这也就意味着——”
“意味着我窥探了安格斯的精神世界并获得了他的记忆。”南叹息一声,自己说道。
“你醒来的时候,感觉到他的杀意了吧。”格洛丽亚咽口唾沫。
“嗯,很可怕的杀意呢,即使我神志不清又视线模糊,依然像是被往胸口和大脑内塞了冰块一样瞬间清醒过来。”南笑道。
“这很危险啊混蛋!你笑什么!”格洛丽亚紧张地,“我没有自信能把你保下,那可是安格斯啊!”
“抱歉。”南再次笑了笑,“但没关系了。”
“嗯?”格洛丽亚疑惑。
南认真地道:“如果详细解释的话会冒犯到安格斯,我只能说安格斯不会杀我,在我真正地冒犯到他之前。”
格洛丽亚皱眉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不能解释,即使是对我?”
“是的。”南回应着她的视线坦然地道,若是以前的他会多余地补一句抱歉,但现在的他知道不需要。
“好吧,似乎是很沉重的东西……不说也罢,老实说我也不是对那家伙的秘密很有兴趣。”格洛丽亚拍拍胸口,好奇心是施法者的原动力,但什么都要好奇的家伙绝活不到格洛丽亚这么大,她以一副心有余悸的神情说道,“只要你活着就好,南,我这个年纪的人,受不了看着鲜活的生命过早夭折。”
南的神色也复杂起来:“我也……很难说这次的经历对我好还是不好,但可以的话绝不要再来一次了。”
格洛丽亚笑了起来,南还能开玩笑,说明她确实可以把心放下去……即使南仍然年轻,但共享到安格斯的记忆……哪怕只是一部分,也足够让南在一夜之间快速成长,现在的他既然能够保持理智、不失去自我,已经证明了他自身。
守了一天一夜的格洛丽亚离开休息,被挡在帐篷外的东终于可以进来发泄下他的忧虑之情……这不是他的家乡、这是黑森林的深处,若是失去南这个唯一的弟弟,东不认为他还有独自活下去的勇气。
终于安抚好哭哭啼啼的东,南才能抽出空来见一见他们这个临时组编的开拓团其他人——自己的得力臂膀西泽和霍根,以及两大协会的话事人莉迪亚和布雷迪。
暗精灵骑士西泽一如既往地沉得住气,高原人霍根也拥有相当坚韧的精神,相比之下冒险者协会的野蜂布雷迪就表现糟糕,在南沉睡的这两天里他和丢了脑袋的苍蝇一样惶惶不可终日,生怕失去顶着天的南这个高个子、他就得自己来面对安格斯的压力。
而在昏睡前十分厌恶布雷迪的南再看到这个胖子时,很奇妙地,没有了那种情绪化的反感——虽然他只是共享了安格斯的阅历、并没有安格斯那么强大,但阅历带来的视界高度是不能被实力差距抵消的,天之骄子们相对同等水平的庶民,其差距其实也就是在眼界上——布雷迪这样的人毫无厌恶的必要,有什么是比花费精力去反感一个窃居高位的无能之辈更无聊的事呢?比如那些真正让人头疼的、能造成毁灭性灾害的野心家,这种蠢蛋简直无聊得可爱。
送走了布雷迪和结伴而来的莉迪亚,已经能站起来走动的南扶着矮几沉思了下,转头朝着简叹息道:“我似乎有些自大了,简。”
“咦?”简抱着南的外套在地毯上打滚,稍稍偏过头来。
“抱歉,只是自言自语。”南轻叹一声,用手捏着眉心,“我好像有点儿被……影响到,在思维方面,我不太像我了。”
简眨巴着眼睛,南的感慨他并不是很懂,但他能从最直白的方面给出回应:“阿修说,你多了很多安格斯的气息。”
“呃……是的。但别用这种说法。”南尴尬。
“为什么呢?”简不解。
“我们跳过这个话题好吗?”南举手投降,“现在……我想去见一见安格斯,你在帐篷里等着阿修,他回来之后叫住他别再乱跑了,好吗?”
“好。”简乖巧点头。
“谢谢。”南有些慌张地逃了出去。
外间已经是黑夜,营地里只有轮换守夜的人在巡逻。南看着那些由他一手安排、鼓励着站出来对抗黑夜的人们,骤然而生莫名寂寥——对安格斯的认知加深也是一次对自我的拷问,南很能理解在安格斯眼中原来的他是如何可笑……口中仿佛殉道者般的奉献精神,其实也是牵涉到了其他人的。若非他的干预,现在,此刻,这个营地里的人们并不一定会出现在这里面临未知考验。
然而……有这种想法本身也是会被安格斯嘲笑的,南有些自嘲的想。“不可能没有影响……那毕竟是安格斯的记忆。但……我不能动摇,他用另一种眼光看待着这个世界、看待着挣扎求存的人们,不屑于被任何人理解,但他的路并非绝对正确,他也只是未知道路上的求道者。”默默地在心中咏出胸中的信念,南转头看向安格斯的帐篷所在地,大步走去。
“夜安。”
液态灯灯光下,黑袍的亡灵法师懒散地斜靠在高背椅上,漠然的视线缓缓移过来。
南没有指望得到回应,自然也不会失望、忐忑,默默走进去,搬了木凳坐下——安格斯的帐篷里原来是只有一把椅子的,多了这个木凳,也说明安格斯确实正等着他前来拜访。
隔着木桌上的液态灯对视数秒,南确认对方不会主动开口,便主动道:“鉴于……意外的发生并非我单方面的过错,我想我应该不需要道歉。”
安格斯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略带嫌弃:“不要模仿我过去的语气。”
南有些想笑:“这并不能怪我,安格斯先生,我也正头疼我现在的情况……对你来说只是一夜之间,对我而言……我差点儿忘记东的长相。”
“似乎不算坏事,你变得稍微有趣了些。”安格斯冷笑。
南并不纠结安格斯的态度,他知道在这个人从不在乎浮于表面的礼帽:“魔法师有封锁、消除他人记忆的魔法伎俩,可以的话,我请求安格斯先生能不对我这么做,关于你的一切,与我的性命共存,这是我唯一能给出的承诺。”
“什么样的人才能绝对保守秘密呢?”安格斯极具讽刺意味地轻笑。
“只有死人。”南认真地道,“可我不想把我的生命消耗在这种没有价值的地方,安格斯先生。”
针对记忆的魔法毫无疑问会损害到灵魂能量,这个结果是南不能承受的——如同他直白说出的那样,他不能把他的生命消耗在没有意义的地方。
安格斯笑了起来,很冰冷的笑容:“我以为……见过我所见过的风景,就不会再认为所谓的奉献有什么意义。”他在奉献这个单词上加重了语调,显然,这不是他所认同的。
“但你很喜欢豪斯曼。”南说道,“你利用她,嘲弄她,你也很喜欢她。”
安格斯放在扶手上的手指动了动。
“我想成为被你喜欢的那种类型的人。”南认真地说道,“我所说的并非是亵渎我的信仰,但对于以你的视角体验你的经历这件事,对我来说,某种意义上像是朝圣。若只以我的从前到我今后有可能经历到的人生,我或许到死亡之日也无法得到这样的感悟,信仰,美德,智慧生物对美好的追求,拯救了无数如我这样生命短暂的人,这是我从你的视界中看到的真实。我比其他人更幸运的是,我看到了更多。”
安格斯露出了愕然的表情,他再次怀疑眼前的这个小家伙脑子是不是有问题——他所看见的是自己的人生吧?他从自己的人生里面到底看到了什么?!
“你到底在我的记忆中看到了什么?”安格斯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信仰。”南坚定地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