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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为什么你不认为我会抓捕你去换取高额赏金呢?”安格斯懒洋洋地问道。
“死神”迟疑了一下,或许是在考虑现在揭开底牌是否合适,他慢慢地说道,“你应该……比我更不能轻易靠近悬赏榜才对,安格斯·末日审判先生。”
“原来你认得出我。”安格斯一挑眉,“那么……茶水里的混合药剂并不是针对我来的?”
“我本来希望你的两位神圣骑士好好地睡一觉,但你不但没让他们靠近、甚至都不允许他们坐下来。”死神一摊手。
“那就是说,原本你是有着在知道我是谁的情况下,从我手中逃走的底气?”安格斯语气平静。
死神笑了笑,“我大约知道你的一点儿事,我的父亲有搜集旧历史资料的习惯。你是个遵守游戏规则的人,安格斯先生,不然的话,发现你的第一时间我就会选择逃走。”
“是吗……我倒是没想到还有人能对我如此了解。”安格斯懒洋洋地说道。
“……帝福尼不会被你愚弄太久,让他反应过来、或是制造什么事件撩动他的神经,他就会不管不顾地让市警司和戒卫队的人冲进来。”死神说道。
安格斯接话,“外来者越多、局面越混乱,你就越如鱼得水。等到我控制住局面时,你已经悄悄远走了。魔法侦测、巫师之眼针对的都是职业级强者,你这样的普通人恰好能大大方方地离开。”
“是的。”死神认同,“但很显然,你比我想象的更早发现目标。”他耸耸肩,笑了笑,“结果是我输了。”
“哦?如果你认为你输了……为什么你还会慢慢地往墙角那儿退?”安格斯同样回以微笑。
死神脸色一变。
“大凡这种人家的府邸,留有逃生的密道并不算什么稀奇事。你也不需要逃多远,只要在我眼前消失个几秒钟……我再看见你时就认不出你来了,对吧?毕竟普通人没有可供魔法锁定的精神波动。”安格斯再次端起茶杯,似乎是真不在乎里面被加过“料”。
“……看来这种招数在你眼前行不通。”死神耸肩,停止小动作,重新走回壁炉旁站立。他明白他遇上对手了,一个不会因为他只是毫无能力的普通人就轻视他的对手。
安格斯放下茶杯时,死神浑身紧绷的肌肉已经恢复到接近放松时的状态;安格斯满意地看向他,语气仍旧慵懒平静,“别紧张,孩子,我可不是见不得优秀后起之秀的狭隘老家伙。”
死神对他这种口吻很不习惯,同时也相当疑惑——他有什么地方足以与这个黑魔法师相提并论?
安格斯继续说道,“你的猜想没有错,我确实在为你准备舞台。杰夫·桑德利不可能是你唯一的目标,对吧?否则的话……你不会想要让我两个神圣骑士陷入沉睡。”
死神的眼神都变得诡异起来,“……是的。如果用某种药剂让人精神狂躁,会被他们所愈。”
“看来你确实是草药学方面的大师,向杰夫·桑德利下手时也使用药剂了?”安格斯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
死神索性敞开来说了,“是的,请女仆阿西娜将他带到小楼,再让雇来的女人穿上某位小姐的长裙……就说是帝福尼的某个女儿心仪他已久,桑德利那家伙毫不犹豫就上了当。”
“交|媾之中让他失去反抗能力,让女人离开后,你就能够放心地处置他了。”安格斯顺着他的话说道,“你还特意将他的一套衣服拿到楼下祈祷室,并替换掉其中的衬衣,吸引发现人去搜索他换下来的衣服……这样的话,小楼的主人就要曝光了。”
“这是阿西娜的意愿。西里尔也是埃伦领地的人,却跟桑德利搞到了一块。”死神无所谓地说道,“我一向是不喜欢这种没什么意义的事的。”
“原来如此。我就在想……那件被换掉的衬衣不该是你的手笔,而如果杰夫·桑德利有能够穿上衣服的力气,就不可能被弄成那副德行。”安格斯说道,“那么我放过西里尔时恰好也放过了阿西娜,你们想必会有所疑问。”
死神疑惑地看向安格斯,他实在不明白这个黑魔法师怎么又扯到阿西娜身上去。
“你在疑惑我为何在意一名普通的女仆、一名自甘堕落做他人情夫的青年?”安格斯缓缓地说道,“他们与你没有不同,在我眼中……都属于智慧生物种族群落中可以被允许生存的那一类。”
死神沉默了一会儿,他不能分辨出这话里的情绪,谨慎地说道,“你眼中的世界……想必是凡人不能想象的。”
“是的,孩子。就像你认为杰夫·桑德利只需全心全意地向他的信仰以生命为代价忏悔……是我的话,就不会让他如此轻松得到解脱。”安格斯微笑着说道,“肉|体上的痛苦太过容易被人遗忘,只有精神上铭刻的教训才是永恒的。”
死神忽然觉得,这个家伙确实……非常危险,与传说中的一般。
“当然,现在我抓到你了,总是要有点儿收获的。”安格斯话锋一转,死神的寒毛瞬间全炸了,“你是怎么让如同阿西娜这样的人配合你的?以往的案件中,你也都有同谋存在?”
“……”这问题让死神心底一松,他明白自己现在的生死在别人手上,自然不回去做些不明智的回应,“我是个普通人,安格斯先生。武力上或许比一般人强些,但见习级别的家伙就能让我吃足苦头。如果我想要杀掉某人,那么我只能一步一步地、一点一点地去谋划。”他笑了下,带着一些自信和得意,“我听说战争的原理就是让自己这边的人比敌人的人多,那么谋杀也是一样的。让对方处于弱势、让我处于暂时的强势,我就能杀掉他。”
“所以,你总是能得到‘战友’?”安格斯说道。
死神点头,“对。就像杰夫·桑德利,我来到哈罗德城的第一天就知道有多少人在怨恨着他。从这些怨恨他的人之中慢慢选出可以暂时合作的同伴,一点点地布置计划,寻找时机。”
“你的临时同伴都是极其容易被忽视的存在?”
“是的。我想你是从亚德里恩·罗兰事件知道我存在的……杀他很容易,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一个农田被他们的营区覆盖、自身也被征用为民夫的老伯将我装在桶里运进去,到了第二天早上再将我运出来,就这么简单。”死神自若地说道,“我住进城主府也多亏了我的两位同伴,一位是阿西娜,一位就是之前帝福尼指派给你后、他又与我悄悄交换的那个男仆。”他顿了顿,笑道,“我顶替位置的那个男仆,工作近二十年第一次得到‘假期’。”
为大户人家工作的仆从绝大多数为奴仆,进入主家后连性命都是主人的,又何谈自由。
安格斯假设了一下如果自己在事后才到达城主府追索犯人,那么从阿西娜那个宁愿自身受到牵累也想拖西里尔下水的女仆口中是得不到什么信息的——他毫不怀疑不久之前召见阿西娜时,他再多问几句阿西娜就会自曝破绽;直接的栽赃很难让帝福尼下定决心处置西里尔,倒不如让别人去思索、去发现——至于调查其他人,谁又能想到安排死神进入城主府的会是帝福尼身边犹如隐形人一般的男仆呢?被顶替的男仆回归后更不会自曝这件事儿,死神只要一离开,曾经有个外来者在这府中肆意行走的事件就成了永远的谜题。
又回盘了曾经追着这个家伙跑过的几个城市,转换思路后,安格斯发现自己确实忽略了太多东西,笑容渐渐浮现在他脸上。
“原来如此,以其说你是死神,倒不如说……你是个顺应人们乞求而来的刺客。”安格斯语带赞赏,“虽仍有少许瑕疵,但你已经符合求道者的标准了。这次的事情,我的动作到此为止。就让我看看你会如何进行这钞游戏’吧,死神阁下。”
死神似乎摸索到了什么,猜测着问道,“安格斯先生,你插手此事……的目的是什么?”
“我觉得有趣。”
“呃……?”
“怎么?有人能受信念驱动、不惜与死神携手……就不允许有人觉得有趣,而谋求与死神的合作?”安格斯嘴角慢慢拉起一抹微笑。
“……”死神咽了口唾沫,隐约觉得口干舌燥,“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你在对我释放善意?”
“你怎么想并不重要。事实上,我怎么想……也根本不重要。”安格斯慢条斯理地说道,“现在的局面是,拉格伦灌满了你特制的茶水走出这个房间还不到十分钟,六位帝福尼的情人在自己的岗位上忙忙碌碌,大批的城中贵族集聚在正厅会场醉生梦死……而我的两位神圣骑士,也暂时无暇分|身。在这种珍贵的时间节点中,你确定要站在这儿继续跟我废话下去吗?”
死神再次仔细打量安格斯,对方依然是那副懒洋洋的姿态,让他完全摸不着套路。但正如他所说——他们对对方抱有什么样的想法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这个短暂的稳定局面十分利于接下来的行事。
西里尔用了接近一小时才清点完会场内的客人名单,这事儿本身并不麻烦,麻烦的只是与不同人物的虚伪客套罢了。
“西里尔,你干完了吗?”正准备离开时,汉娜夫人叫住了他。这位夫人是帝福尼的情人中最年长的一位,这会儿正被频繁走动、甚至被客人们带到各个角落里去的舞女们而烦恼。
“我明白了,夫人,那么由我去给客人们解释,顺带将舞女们带回来。”这些舞女除了表演外还兼职妓|女的工作,发了酒疯的贵族要拉走她们时,还真是个麻烦事。这种事儿汉娜夫人不方便出面,也就只有西里尔来干了。
“汉娜、西里尔!”负责前院的毕维斯这时忽然走进会场,看到两人后立即大步走过来。
“你们看见那两位托莱先生了吗?”毕维斯急促地问。
“啊……他刚才来过我这儿。”汉娜夫人说道,“发生了什么事?”
“拉格伦管家不知道吃错了什么东西,在前院那儿出了些问题……我看他的样子不太对,让护院把他关进门房旁边的房间里了。”毕维斯解释了一下。
提起拉格伦,汉娜夫人与西里尔就颇有些不以为然,西里尔说道,“那家伙不会是喝多了吧?为这事儿去麻烦托莱先生不合适。”
毕维斯犹豫了下,左右看看附近;嘈杂的人声和舞乐声震动耳膜,附近并没什么人注意到他们这边,索性压低了声音直接说道,“那不是酒醉……看上去倒是很像中了什么诅咒。”
“诶?!”
“拉格伦的脸上、手上浮现一些青色条状斑纹……很像是兽人族那种兽纹。”
南被西里尔找到的时候正呆在靠近内院外墙的地方,与隔着墙壁的另一位夫人沟通关于女仆分组的事;在死神很有可能是女性的考量下,南对这事儿一点也没敢放松。
“呃……诅咒?”急匆匆赶往前院时,南光听西里尔描述都觉得不可思议。
“我也觉得太奇怪了,咱们这儿离南方得有多远,巫术师都被审判得差不多了……”西里尔面色发白地嘀嘀咕咕,看来他很不喜欢这些诡异古怪的东西。
花了好几分钟才赶到前院,西里尔累得喘不过气来,南把他扶到一边去休息,自己跑到门房——所谓的门房比普通平民的房子还要大一些,内中分出几个隔间;南踏进来的时候拉格伦正被几名护院按在看门人休息的小床上,龇牙咧嘴、手舞足蹈地吆喝着含糊不清的音节,口水顺着嘴角直往下流。
“这是……”南看清拉格伦后被吓了一跳,这个光头佬全身露在外面的皮肤上都起了一层颜色鲜明的斑纹,比兽人族的兽纹还夸张。
“安格斯先生,能驱逐掉他身上的邪魔吗?”毕维斯一边安排来帮忙的女仆拿毛巾擦去拉格伦不堪地流淌出来的口水,一边询问南。
“这好像是某种过敏反应、又像是食物中毒,抱歉,我得先试试。”南没说二话,右手虚握成拳平举,圣洁白光在他手中汇集。
房中的女仆、护院,看向南的那闪闪发光的手都颇为惊讶——居然是一位神官?
连续两道圣光下去,拉格伦挣扎的动作小了一些,翻白的眼眶能看到少许瞳孔,但皮肤表层的诡异斑纹依然浓烈。
“应该是某种事物中毒后的过敏反应,他之前的症状是什么样的?”南头大地问毕维斯。
“这……他直到半小时前还好好的,刚才厨房送来宵夜,他喝了点儿酒就开始发疯了。声音也叫不出来,像是要断气了一样卡在脖子里,什么话也说不出口。”毕维斯十分为难。
南记得自己上次事物中毒时吃下去不到十分钟就开始上吐下泻,追问道,“他这段时间里还吃过或者喝过什么东西吗?”
毕维斯茫然摇头,“酒水是所有人一起喝的,只有他出了问题。”
这边讨论不出原因来,那边,拉格伦消停了没一会又开始剧烈挣扎,南连忙赶过去释放圣光祝福。
“快到12点了,西里尔先生,晚宴结束还有四十八分钟。”
坐在中庭喷水池附近喘息的西里尔听到说话声,惊诧回头,“阿西娜?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我跟玛莎她们一组,刚才去门房那儿帮忙,拉格伦管家出了点事儿。”阿西娜神态恭敬地说道。
“别一个人到处走,遇到死神了怎么办?快回你一组的人那里去,我也得去会场了。”西里尔揉着小腿站起来,关切地对自家女仆说道。
“……死神怎么会找上我呢,我又没做过什么值得下地狱的事。”阿西娜没有急着离开,反倒是直愣愣地盯着西里尔的眼睛说道。
这句话大约触动到了西里尔的神经,他冲着远处幽深的夜景发了一会儿愣,说道,“别说傻话……做坏事的人都会下地狱的话,其他的人又何必过得那么辛苦。”
“是啊,似乎坏事做尽的人总是活得富裕美满,什么也没有干的人反倒是陷在苦难之中出不去。”阿西娜幽幽地说道。
“这你可就错了,我的好姑娘。”西里尔笑起来,“什么也没有干的人当然会陷在痛苦里出不去……因为他们只知道乞求神明护佑,却忘记了自己也是有手有脚的人。”他转过头来,对上阿西娜的目光,“我们都是埃伦领地的人。你以为我忘记了故乡吗?那又怎么可能呢。每一天的夜晚,我都能梦见故乡的景色。”
“……”阿西娜无声地张了张嘴巴,她很想问那你为何要跟桑德利那样的人渣走到一起去,却发现自己出不了声。
西里尔并不知道自己的女仆早就不是那个跟他一起长大的邻家小姑娘了,也不会猜到对方正犹豫不决自己的生死;他对着夜空再次叹息,说了一句他本不会说的话,“日复一日的、一成不变的生活比什么都更能摧残人的意志,十年了……我苟延残喘十年了呢。”
阿西娜忽然觉得西里尔陌生起来,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幼时的称呼,“啊西……”
“去忙吧,阿西娜,我知道你现在心情复杂。我们的仇人杰夫·桑德利死了,却不是死在我们自己的手上……虽有些高兴,可更多的是遗憾啊。”西里尔温柔地说道,还俏皮地冲她眨眨眼睛,“看来复仇这种事儿也是不能等的,对吗?”
十一点二十分,晚宴即将结束前四十分钟。
把所有的烦心事儿都丢给自己的情人们去处理的帝福尼·林赛,喝得十分尽兴,睡眼朦胧地搂着自己某个儿子的肩膀称兄道弟;会场中的其他人也没比他形象好多少,除了饮用果酒的贵妇人们还有余力嘲笑别人的醉态,绅士们中清醒的已经没几位了。
汉娜夫人急匆匆地、满头大汗地对照着长长的舞女名单,另一位夫人发现演奏团中少了几个、找到半天才发现居然是躲去阳台上偷懒去了,顿时大发雷霆;毕维斯也好、西里尔也好,分配到任务的情人们越是临近晚宴结束,越是焦虑——散场的时候死神要是跟着人流走了那还算好,若是他继续留下来,他们这种管理模式得持续到什么时候去?
在往日的晚宴中,这六位情人除了轮值外院的某位,另五人必然是要在会场中进行交际的;而今晚,他们毫无疑问没有这个精力了。
一位瘫在会场边缘沙发上与同伴聊得正欢的老贵族被人点了点肩膀,他有些恼火,还以为是谁不知好歹地来打搅他——
一位陌生的女士不请自来地坐在了他的沙发扶手上,身穿将身材凸显得玲珑有致的热|辣晚礼服,头发高高盘起,露出线条完美的脖颈。
这位女士冲老贵族微微一笑,声线慵懒低沉,媚眼如丝,“是普里斯科利伯爵吗?真抱歉,我找错了好几位绅士了……您是不是普里斯科利伯爵阁下呢?拥有整片伍德山脉矿产那一位。”
十一点三十分。
南不知费了多大的力气才将拉格伦的状态稳定下来——圣光祝福可治疗不了食物中毒,只能压制因此引起的激烈过敏反应。因好歹也是表面上的正牌大管家出事,毕维斯的时间也陷在了这儿。眼见拉格伦终于安分了,这位担着重任的外院执事比南还更松一口气。
将南一直送到偏厅这边,毕维斯才满头大汗地去检查他的工作——这么久不在,本就人员混杂的外院非得乱成一锅不可。
南想到回偏厅就要面对安格斯,顿时就觉得气闷——正在游廊上踌躇时,一个人从花园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还好你在这儿,托莱先生。”头发上沾了些枯叶的西里尔手里抱着什么东西,快步走向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