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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既是聂沛潇,玥菀也不敢隐瞒,低声对车里的出岫回话:“夫人,诚王来了。”
出岫沉默须臾,而后一声低叹:“看来我今日不宜出门。”
话音刚落,马上的聂沛潇已瞧见玥菀,径直下马走到她面前,问道:“车里是你家夫人?”
“正是。”玥菀先行答话,再盈盈见礼:“奴婢见过诚王殿下。”
聂沛潇“嗯”了一声,转而看向马车,毫不避忌地道:“我有些话想单独对夫人说。”
出岫见躲不过去,唯有从马车上下来,见礼笑道:“妾身已卸下主母之职,倘若殿下有事,妾身这便去告诉侯爷一声。”
聂沛潇闻言心中着急,低声道:“出岫,给我个解释的机会。”
出岫抿唇再笑:“殿下与妾身并无误会,何须解释?”
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令聂沛潇很是受伤,可他又不愿在云府门外多说,遂妥协道:“我的确找离信侯有事,麻烦夫人了。”说着便转身拾阶而上,跨入云府门内,冯飞立刻将马交给门僮,随之入府。
来者是客,更何况对方是堂堂诚王,礼节上出岫自然不能怠慢。她唯有回府招待,无奈地对云逢命道:“今日不去钱庄了,你另外约个时间罢。”
“是。”云逢立刻领命:“我这就去钱庄找孙掌事商量。”
“不必。”出岫沉吟片刻,回道:“你先去清心斋将侯爷请出来,就说诚王来了,我身子不适无法待客。”
云逢领命而去。
出岫这才去了待客厅,而聂沛潇早已在座。他见出岫终于过来,显是长舒一口气:“我有话要对你说。”
出岫面上保持着得体的笑意:“殿下请讲,妾身洗耳恭听。”
对方如此坦然,反倒令聂沛潇不知从何说起,原本准备了一肚子腹稿,如今好像全然忘记一般。他张口想了半晌,最后只诚诚恳恳说上一句:“我错了。”
“殿下错在何处?”出岫盈盈笑问。
聂沛潇削薄的唇紧紧抿着,一副郑重神色,唯恐错过此次机会:“我不该答应云想容,对你耍手段。”
出岫轻轻摇了摇头:“不,您是不该强求。”她垂眸刻意不看聂沛潇,只怕被那滚烫的目光所烧灼:“妾身感念殿下抬爱,可缘分之事不能强求,九年前错过即是错过,再也无法回头。”
“为何不能回头?”聂沛潇蹙眉,不甘心地追问:“云辞去世,沈予另娶,为何不能给我个机会?我反倒认为如今时机刚好成熟,九年前你我身份云泥之别,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九年后我们……”
“我们更不会有好结果。”出岫打断他的话:“殿下何苦咄咄相逼?您还不明白吗?妾身若想拆穿您,在檀株城便当场拆穿了……妾身没有戳破,是感念这一场知音之遇。”
“既是知音,就该心意相通。”聂沛潇认真看着出岫,不愿放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要怎样你才愿意原谅我?”
“没有仇怨,何来原谅?”出岫轻声回道:“殿下别再执着了,您这年纪早该开枝散叶,切莫让叶太后和圣上担忧。”
“你明知我已散尽府中姬妾,你……”聂沛潇亟亟道:“这诚王妃的位置,我从没考虑过别人。”
“妾身是云氏的媳妇。”说到此处,出岫忽然发现,即便没有此次绑架事件,她也不能再和沈予远走高飞。否则,聂沛潇与沈予的这段友谊便会难以为继,他也会因此迁怒云氏。
更何况,她真得累了,太累了!无心再爱。
有一种心痛之感倏尔侵袭,仿佛是一把利刃猝然没入,瞬间将她的心切得支离破碎。出岫勉强笑了笑,叹道:“殿下大约还不晓得,自先夫离世之后,妾身最痛恨被人欺骗。”
“云辞骗过你?”聂沛潇忽然想起夏锦程其人,便也因此想起来夏嫣然,于是他误解了出岫的意思,连忙表明心迹:“我和云辞不一样,我不会骗你另娶。出岫,再给我一次机会,不欺骗,不伤害,我会比他做得更好。”
不欺骗,不伤害,他比云辞做得更好?不!没有人能及得上云辞,绝没有!聂沛潇的这句话终于惹怒出岫,她冷冽的目光射向他,一字一句、毫不客气地道:“无人能替代先夫,殿下不够资格。”
言罢,她再也不顾礼数拂袖而去。
聂沛潇见状赶忙追上,从后头一把拽住她的左臂:“为何我每次提及云辞,你都这么恼我?事到如今你还忘不了他?他对你……”
“逝者已矣,请您慎言。”聂沛潇已不是第一次出言否定云辞了,很久以前,他初向出岫表白时,便曾拿云辞来做过对比。言语之间虽不至侮辱,但绝不是褒赞。
此时此刻,出岫只觉得一阵愤怒,更不欲多做半分解释,冷冷回道:“先夫待妾身如何,殿下永不会知道。请您放手!”
聂沛潇闻言不仅不放,反而将手攥得更紧,生生捏痛了出岫的手臂。他的眼底藏匿着诸多情绪,那不甘之色犹如金戈铁马,没人能够忽略:“为何沈予可以,我就不行?”
听闻此言,出岫凄然地笑了笑,神色绝美宛如一朵白芍,暗香浮动令人怜惜。可偏偏,芍药的别名叫做“将离”,这也注定了出岫这朵白芍的结局——转身、告别、永不再见。
“沈予不行,你也不行。”短短八个字,同时否决了两个男人的努力与真心,也断绝了所有的可能性。出岫斩钉截铁,不容再问:“殿下既然如此无礼,那以后妾身唯有避而不见。”
闻言,聂沛潇的脸色霎时苍白到了极点,“撕”的一声,他竟然控制不住力道,将出岫的左袖硬生生扯下一块!
这一举动简直无礼之极,出岫却很是冷静,她垂眸看了一眼那被扯坏的衣袖,忽而悲伤地轻笑出声。然后,又缓缓敛去笑意,颇为遗憾地道:“古有割袍断义,今日,妾身割袖断知音。”
语毕,左臂狠狠使力从聂沛潇手中拽出,夺门而去。
恰时,云承听了云逢的回禀,也从清心斋匆匆赶来。出岫出门,云承进门,母子两人险些撞到一起。云承连忙见礼:“母亲。”
出岫冷着脸色不发一言,快步离开。云承很是疑惑,看着出岫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回神迈入待客厅,道:“教殿下久等了,万望恕罪。”
此时聂沛潇却似神魂尽失一般,只盯着门外,喃喃地道:“割袖断知音……割袖断知音……”
云承蹙眉,有些担心地唤他:“殿下?”只可惜,毫无反应。
良久,聂沛潇才自行回过神来,顾不上对云承说客套话,黯然神伤地道:“我想见一见太夫人!”
半盏茶后,荣锦堂内。
太夫人屏退左右,对聂沛潇问道:“殿下特意来瞧我这老太婆,所为何事?”
聂沛潇开门见山,毫不隐瞒迫切之情:“实不相瞒,我想知道关于云辞和出岫的所有事情,有劳太夫人如实相告。”
“所有事情?”太夫人的笑容略微一凝:“殿下真要知道一切?”
“不错。”聂沛潇沉声回道:“今日我来见她,她态度虽冷淡,倒还客气几分;但我一提起云辞之后,她便恼了,言明与我再无往来。”
聂沛潇话到此处,太夫人已大致明白,遂斟酌片刻,回道:“殿下若是耐烦听,老身便细细讲来,但这故事有些长,要从九年前开始说起。那时辞儿赴京州追虹苑养病……”
……
太夫人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毫无保留地告诉了聂沛潇。包括云辞与出岫的相识、相知、相爱过程,再到最后云辞的死因,桩桩件件毫无遗漏,讲了将近两个时辰。待到她全盘相告之后,窗外天色已然黑透。
在此过程中,聂沛潇越听越是震惊,越听越是动容,直至最后,他如遭雷击、唏嘘不已,也是后悔不已。
原来,真相竟如此残忍,又如此动人!原来,云辞竟肯为出岫舍弃性命!这与他原本的想象简直南辕北辙!
可笑他还一直以为,是云辞负了出岫!经年以来,聂沛潇都认为外头的传言是真——因为出岫意外怀上遗腹子,云辞才在死前写下婚书扶正她,但这孩子最后没能保住……
却原来,这其中竟有一段如此凄美欲绝的爱情故事!云辞为了出岫,不惜舍去性命,舍去一切!这段故事缠绵悱恻、凄怆动人,足以令听者动容、闻者泪下。
错了!他真的错了!他的的确确比不上云辞!更不该奢望能超过云辞!聂沛潇恍然之余,再也没有力气从座椅上起来,唯有死死握住两侧扶手,自责而叹:“是我太自负了!”
太夫人回忆往昔亦是眼眶微红,但在聂沛潇面前,她很好地克制住了:“老身当年也有错,否则辞儿不会如此提防我,他二人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后悔吗?恐怕再也没有人比谢太夫人更加后悔。归根究底,她的夫君、她的独子,都死在了她的虚荣、强势和无情之中。
压抑与窒息充斥着这间屋子,一丝一缕的气息仿佛写满了无尽悔意。这屋内一老一少两个人,都注定要活在悔恨当中,一个为亲情,一个为爱情。
聂沛潇不知自己是如何离开了荣锦堂。他只知道,他迟了一刻,晚知道一件事,便因此误了终身,犯下致命的错误,再也无可挽回!
而上苍的残忍就在于,他明知道最后是一场幻梦,却偏偏给人以镜花水月,笑看这世间的徒劳无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