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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授帝出了淡心的屋子,举步迈出院外,一眼便瞧见出岫与聂沛潇。两人后头还跟着各自的侍卫,俱是静默,相对无言。
岑江作为御前侍卫,最先看到天授帝出来,他先是一愣,再是一惊,继而才躬身行礼:“圣上。”
聂沛潇亦回过神,看向天授帝:“这么快?”话一出口,他便自知失言,立刻抿唇不再说话。
反倒是出岫见帝王衣装整齐,神色清冷,不禁长长松了口气:“圣上,我那婢女毛手毛脚,望您海涵……”
“夫人的婢女没少冲撞我。”天授帝没等出岫话音落下,便兀自接过话茬,抬首边看月色边叹道:“不愧是离信侯府的大丫鬟,夫人教得不错。”
出岫被这句话弄得疑惑起来,听前一句,帝王分明是怪罪之意;再听后一句,配合上他的语气神情,分明又是赞许之意。这……
天授帝究竟是怪罪淡心?还是赞许淡心?出岫揣摩不清。她正兀自想着,但听天授帝忽而问道:“淡心为何一直没嫁?”
出岫不好开口说竹影的事,又怕天授帝惦记淡心,忙道:“是妾身的失误,一直耽搁了她。如今刚寻到一门合适的亲事,打算做主让她今年嫁了。”
天授帝脸色莫辩,隐在月清光华的阴影里看不出喜怒:“谁?”他淡淡问道。
出岫琢磨不透他的心思,唯有如实道:“淡心不愿出府远嫁,妾身也中意府里的管家,打算为他二人保媒。”
话音落下,天授帝并未立刻表态,沉吟片刻又问:“可曾议亲定亲?”
“尚未。”
闻言,天授帝没有再继续问下去,转而对岑江命道:“带路,回诚王府。”
岑江领命走在最前头,天授帝沉默着疾步而行。几个男人都迈开步子跟在后头,唯是连累出岫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
眼见天授帝即将离府,出岫再对竹影道:“你快去吩咐云逢,该迎人的迎人、该备车的备车。”
竹影称是,先走一步前去安排。
随后,几人一路无话走到外院,直至此时天授帝才又再次开口,对出岫道:“朕三日后返京,离开之前政务繁多,便不再特意叨扰夫人了。”
算算日子,天授帝的确是该回朝了,出岫颔首行礼:“妾身届时再去恭送圣上。”
天授帝摆摆手:“不必。教云世子来送朕即可。”
出岫微讶,忙道:“承儿才十四岁,这不合礼数。”
“为何不合礼数?”天授帝轻笑:“都是快要大婚的人了,难道连这点儿能耐都没有?”
这话的意思是……出岫立刻反应过来:“您要为承儿指婚?”
天授帝“嗯”了一声:“朕前思后想,怡然不错,虽是庶女,但也是庄相的老来女,在家中颇受疼爱。回宫之后朕让皇后去问问她本人之意,倘若她愿意,朕便下旨成人之美。”
听闻此言,出岫简直是大喜过望,连忙再次行礼:“妾身先行谢过圣上恩典!”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儿,天授帝既然应承了这门婚事,便绝无再反悔的余地了!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实在太快,令出岫感到万分难以置信。此刻天授帝的反应与今晚夜宴之上大相径庭,前后态度变化实在令人措手不及。
当然,是令她惊喜得措手不及。
出岫面上笑意越发显露,含风而立翩跹绝色,清华月光散落在她周身,就连那一抹笑容也是倾国倾城,胜过百花齐放,出尘脱俗。
天授帝眼风扫见出岫的绝艳之笑,亦是魅惑勾唇:“不必谢朕,去谢淡心罢。”
“淡心?”出岫疑惑,这又关淡心何事?
然而天授帝没有再多做解释,步速不减一直走到云府正门前。沈予早已等候在此,连同管家云逢亦是恭顺模样。
天授帝放慢脚步,路过沈予身边时停了下来,对他道:“三日后你随朕返京受封,带大军回去复命卸任,与兵部交接。”
受封?看来“威远侯”的封号也坐实了,沈予心中既喜且忧,喜的是自己终于封侯,忧的是他即将再次与出岫分别。
沈予正想着,又听聂沛潇主动问道:“皇兄,那臣弟是否也要随军返京?”
“不必。”天授帝先是扫了出岫一眼,才利落下命:“你留在房州罢,由沈予代你述职复命。”
聂沛潇情知皇兄是给自己制造机会,立刻回道:“臣弟领旨。”
天授帝“嗯”了一声,复又抬步而行,云逢站在靠门处跪地行礼恭送圣驾,天授帝刻意在他面前停步,似是想起来什么,又对出岫道:“夫人,朕向你讨个人。”
出岫心中“咯噔”一声,她不敢开口询问是谁。
天授帝也没给她询问的机会,坦白说道:“你那婢女不错,朕打算让她进宫历练两年,专职伺候笔墨。”
“圣上!”出岫大吃一惊,没有料到天授帝竟会做出这个安排,下意识地想要开口推拒。
天授帝只自顾自说着,仿佛没将出岫的神情看在眼中:“宫中规定,女官二十五岁可出宫自行婚嫁,她如今都二十三了,也就两年光景。只要她言行得体无有差错,待她出宫之时,朕自然会好生嘉许一番,为她寻一门好亲事。”
听到“二十三岁”这四个字时,跪地的云逢立刻脸色一变,猜到了天授帝口中人选。他猛然抬头看去,恰好瞧见帝王魅惑狭长的凤眼扫来,视线似有若无地在自己身上停留一瞬。
这道目光快得不可思议,待到云逢定睛反应时,天授帝已收回目光,转而再看出岫:“她如今身上有伤,不便上路,朕许她休养两月再启程赴京。”
言罢又指了指聂沛潇:“这事交予你来办,派几个可靠之人送她赴京,夏季路上炎热,要注意防暑。”
聂沛潇此时亦是诧异不已。先且不说天授帝破天荒地开口讨要婢女,单单是这份嘱咐就是前所未有。什么“夏季炎热”,什么“注意防暑”,自然是在关照淡心!
聂沛潇自问对这个皇兄还算了解,他觉得天授帝这番言辞与平日的做派不相符合,甚至有些故意为之的感觉。可他又猜不透天授帝为何要当众这么说,便只得疑惑领命:“臣弟遵旨。”
聂沛潇不动声色递了个眼神给岑江,岑江立刻瞥了一眼跪地的云逢。只这一个眼色,聂沛潇霎时反应过来,意味深长地补上一句:“皇兄放心,臣弟必定送淡心姑娘安然入宫。”
听到这个名字,天授帝似笑非笑:“谁说是她?”
聂沛潇会意,低声赔笑:“是臣弟失言。”
天授帝“嗯”了一声,最后转向出岫道:“今日叨扰了,多谢夫人款待,代朕向太夫人问安。”言罢飒飒上马而去。
一个婢女入宫,换来世子云承的一桩婚事。天授帝以为,出岫不会拒绝,至少,太夫人不会让她拒绝。
大约戎马之人都有这习惯,天授帝与聂沛潇一样,不喜坐车只喜御马。目送这两位贵胄疾驰离开后,出岫也陷入了无尽的担忧之中……
送淡心入宫,她是一万个舍不得,想必淡心也不会愿意;可拒绝送淡心入宫,云承这桩婚事也许就要黄了。天授帝分明是拿捏此事当做借口,变相讨要淡心。
一入宫门深似海,入宫容易出宫难。虽说天授帝心系鸾夙,可他是否能抵挡得了宫中的难耐岁月?淡心的性格与鸾夙肖似,进宫又是侍奉笔墨,日日常伴君侧……万一天授帝看中她又如何是好?
退一万步讲,即便天授帝无意,可淡心是出名的口无遮拦,倘若说话不慎触怒了龙颜……一条性命也许就丢在应元宫了!
出岫越想越觉得六神无主,再看门前云逢等人也是各有所思,有人失魂落魄,有人兀自揣度,有人惊魂未定,有人后知后觉……
出岫目光在每个人面上扫了一遍,凝声开口嘱咐道:“今夜之事,谁都不许对外说一个字!太夫人那儿由我来说,倘若有人先走漏半点风声,便是泄露天家秘密,届时我也保不住你们。”
众人连忙领命称是,云逢却还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出岫见他如此,也忍不住开口安慰道:“你先回去歇着,此事或许还有转机。”
事到如今,云逢也别无他法,唯有将希望寄托在出岫身上,苦笑着道:“谢夫人体恤。”
出岫颔首,再看沈予。想起近几日彼此一直没有见过面,此时她也不知该开口对他说些什么。斟酌片刻,又觉得淡心之事才是当务之急,于是便对沈予道:“霓裳阁已收拾妥当,姑爷今晚便可住进去了。”
沈予眉峰一蹙,为她这份疏远而感到失意:“我就住南厢。”
“太夫人知道会怪罪我的。”出岫再道。
沈予也不顾下人在场,灼灼看她:“太夫人怪罪的不是此事。”
出岫被这话驳得尴尬,有心回避道:“我去找淡心问些事情,姑爷请自便。”
她不想在下人面前和沈予多做纠缠,于是不再说话,径自而去。竹影深深看了沈予一眼,随后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