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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到了,夜间外面飘起了大雪,卫屹之在案前坐着,先等谢殊一口一口喝完汤药,才拿了一封折子给她看。
“看看这折子,你有什么意见。”
谢殊搁下碗,伸手接了过去,粗粗一览,却不是寻常政事,不禁双颊微红。
“那就是同意了。”卫屹之拿回来,盖上王印。
谢殊直到此时才问:“会不会太早了?”
“不早了,刚好陛下担心我太过悲伤,也一直在催。”
卫屹之说着将折子放到一边,谢殊又瞄了一眼上面的内容。
其实并不复杂,无非是武陵王自称即将成婚,请求册封王妃头衔。身份是卫屹之早就安排好的,除去不是庶民这点外,几乎毫无背景可言。不过谢殊明白,司马霆一定乐见其成。
她撑着额头,望着灯火下卫屹之的侧脸,点了一下头:“也好。”
庆康二年春,武陵王于封地成婚,妻名如意,其余不详。
知道丞相乳名的都扼腕叹息,武陵王当真痴情也,不知道的人只当旧不如新。
反正又一拨女子的芳心碎成了渣渣……
武陵郡中连着两年冬日狂降大雪,湿冷地叫人牙关打颤。府中那些名贵树木花草都等着保养,管家有些心急,拿着册子跟在谢殊身后满府转圈。
“王妃,您看要不要请帮工?”
“王妃,您看要拨多少银两合适?”
“王妃……”
谢殊忍无可忍,脚步骤停,高喊了一声:“沐白!”
“来了!”沐白快步从院中跑出来。
“管家这里有事要忙,你给他帮帮忙。”谢殊说完,转头冲管家指指沐白:“以后有什么事就问他,知道了吗?”
管家目送她离开,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到底不是大户人家出身,连这些事也管不来。”
沐白冷幽幽地盯着他:“我们家女公子自然管不来这些小事,她当初做的事,说出来吓死你!”说完一把抽走他手里的册子,“就这些琐事还用得着劳烦她大驾吗?以后我来做就行了!”
没几日就快到年关,管家又跑去找谢殊。
“王妃,府中上下都要发银钱,您看……”
沐白背着手过来,拍拍他的肩:“怎么不听话呢,不是说了让你来找我的嘛。”
“……”管家无言,这些都是王妃的分内事啊!
这两年总是如此,管家实在是受不了,忍不住跑去跟襄夫人告状。如今襄夫人与谢殊相处久了,已经习惯,偶尔也能彰显一下婆婆的威仪了,便决定去见一见她。
第一次去,谢殊在忙武陵郡里的政务,见到襄夫人来,抬手做了个请:“母亲请坐。”
襄夫人忽而就坐不下去了,身上穿的是女装,可那举止分明是男子做派,洒脱的很,她一句话噎在喉间,最后默默走了。
第二次去,谢殊照旧在忙着七七八八的政事,襄夫人说了好半天的话,临了只唤来她一句:“嗯?”
襄夫人呕了半天,又沉着脸走了。
第三次直接去找卫屹之,卫屹之笑道:“她是做大事的人,这些小事就不要让她忙了。”
襄夫人猛揉额头,火爆脾气想发也发不出。卫屹之当初口口声声说那害谢殊无法生育的药是他灌下去的,襄夫人是个有担当的人,自然只能对谢殊好,所以有再多不满也只能压着,再想抱孙子也只能默默想着。
“这都是命啊!”她长叹一声,扭头就走。
年关后,卫屹之去了建康一趟,回来瞧见郡中事务处理的井井有条,府上管家却黑着脸敢怒不敢言,居然很想笑。
“我娶了这天下最特别的女子做王妃啊。”
他走入花园凉亭,谢殊正倚栏而坐,低头看着寒气升腾的水面:“还好我嫁的人不古板。”
卫屹之在她身边坐下,笑着拖住她的手搓了搓,她手上有旧伤,不能久冻,他向来记得清楚:“我从建康带了消息来,要不要看?”
“当然!”谢殊坐近,从他手中接过一封信函。
这两年庆康帝羽翼渐丰,渐渐有了动作,最近寻了不少世家的麻烦,打压了不少人,反倒是风头最盛的谢家没事。
“想必你会很高兴吧?”卫屹之叹气:“连我卫家势力都受了折损。”
谢殊笑道:“这不奇怪,我那任人唯贤的族规还是有用的。不过陛下就算再有本事也不能把世家连根拔起,我猜他也只是趁机培植一下自己的势力罢了,你卫家的势力他还要依靠,不过是示个警,让世家们看到他的皇权。”
卫屹之点了点头,谢殊一直在幕后经手着一些政务,对时局看得也透彻。他忽而想起什么,问她道:“你可后悔?放弃了丞相大权,每日被府中事务烦扰。”说到后来,语气里竟有些担忧。
谢殊侧头看他,好笑道:“你放心,我只是要摆脱那个假身份让自己和谢家免于死罪,若真有那么一日我想出山,谁也留不住我,同样的,若我想留,也没人能赶我走。”
卫屹之伸手将她拖入怀中:“那你想留还是想走?”
她的手指刮了一下他的侧脸:“那得看你看得紧不紧了。”
“陛下说了好几次想见一见武陵王妃,我还真怕看不住你。”
“不用太担心,什么事都说不准,兴许有一日我们就大大方方去建康了呢?”
卫屹之失笑:“真有那天的话,我还真要看紧你了。”
每月都会有府中事务呈报上来,如今全都揽在沐白手里了。谢殊只会处理政务,让她做别的她也没兴趣,干脆一股脑推给了他。
在一直担心自己的职务会被他人取代之后,沐白居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撬了武陵郡王府管家的地位,心情真是喜忧参半。
想他堂堂大谢府的好忠仆,怎么就变成对头卫家的大管事了?这可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谢殊的身体渐渐好起来,每晚睡前却仍旧要喝钟大夫的调理汤药。天冷得出奇,她搓着手走进房中,看见卫屹之正坐在灯下往药中添蜂蜜,忽而有些愧疚。
“仲卿,若我一辈子都生不出孩子怎么办?”
卫屹之抬头看她,很意外她会问这种问题。谢殊仍旧是谢殊,那个豁然潇洒的谢家公子,与他生活了几年,很少会有女儿家的患得患失。
他将药端到她跟前:“喝药是为了让你身子调理的更好,不是为了孩子。”说完他忽而板起脸,“你嫁给我不会就是为了生孩子吧?”
谢殊扑哧一声笑出来,汤药喷了他一身,赶紧要给他擦拭,他却干脆脱去了外衫,打横将她抱起,去了内室。
彼此已经太过了解,身心契合。他的喘息从轻微到粗浓,摩挲着肌肤的手心有微微粗糙的触感,汗珠滴在胸口时滚烫。谢殊搂着他,随他上天入地,如坠云端。等他放松下来压在她身上,手还与她十指交握,她觉得彼此几乎融为了一体。
卫屹之轻揉着她的腰,感到她精力还很足,颇有些惊喜:“你的身子似乎越来越好了。”
“我每日喝药,又总在府中转悠,也不是没用的。”
“改日带你出去转转,多散散心会更好。”
谢殊搂住他脖子:“一言为定。”
“当然。”卫屹之狡猾地捞起她的身子:“不过我得先看看你到底好到什么程度了。”
第二日起来已是日上三竿,卫屹之睁眼时谢殊已经起床,他要找自己的衣裳,却发现谢殊又自顾自将他的衣裳给穿走了。
这都多少回了!
正要叫下人来取衣裳,苻玄进来禀报说武陵郡守有急事求见。
话音未落,脚步声已经传来。卫屹之不防他竟急到直接进了房,顺手拿起外衫就披了起来。
武陵郡守匆匆绕过屏风,话还未说,眼睛先瞪得老大,最后竟瞧出了惊艳来。
不久后,建康城中开始流行男子身着女装招摇而过。原本是着素淡的衣裳,敷粉饰面,只添些许柔美,谁料越传越广,渐渐就变了味。
如今无论是青葱年少,还是人到中年,除了敷粉饰面之外,都爱上了花花绿绿的女装,最好还要有大片大片的花纹。牡丹花纹艳丽富贵,荷花花纹清雅别致,菊花花纹霸气外漏……
一时都城里往来男子乱花迷人眼,有的看着赏心悦目,有的却叫人不忍直视。
有人打听这风气起源,答曰始于武陵王。
据说他某日召见官员时就倚在床头身披女装,面如凝脂,眸似点漆,长发披散,美得不似真人。官员回去后效仿,一传十十传百,如今终于传到了建康。
“我看不下去了,”桓廷当着袁沛凌和杨锯的面拍了一下桌子:“仲卿上次来建康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变出这些花招来了,定然是他娶的那王妃给教唆的。”
杨锯翻白眼:“人家乐意,你少说两句。”
桓廷忽而仆桌大哭:“表哥啊,还是你在的时候好啊……”
又来了!袁沛凌和杨锯已经对他这出无感了,可既然还没绝交,就还得好言安慰,彼此都是一脸无奈。
卫屹之晚上跨进房门,脸色阴沉:“如意,我有件事,一定要好好跟你谈一谈。”
谢殊见他神情不对,也跟着认真起来:“是郡中的事还是朝中的事?”
卫屹之严肃道:“以后再也不许穿错衣服了!”
然而第二日起床,又是对着谢殊的外衫无力叹息。
秋高气爽,武陵郡的景致在此时最美,秋水长天,连成一色,河水绕郭,银白如练,山水田园,苍茫如诗,即使是沾了霜白的枯草也别有韵致。
一队士兵护送着丞相车舆自武陵郡中经过,王敬之揭帘探头出来看了看,眼神里藏不住赞赏。自建康到梁州,再返回,这一路看来看去还是只有武陵郡最美。
“丞相可要去拜会武陵王?”负责护送的军士骑在马上问道。
“不用了,武陵王自回封地后就不喜见客,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了。”王敬之的视线仍旧投在远处,忽而一愣,喊了一句:“停下!”
车队立即停止前行,他下了车舆,朝路边一名女子走去。
“这位姑娘……”
女子转过头来,他话音骤停,上下打量着她,眼神愈发震惊。
“大人叫错了,我已嫁作人妇,不可再称姑娘。”
王敬之回过神,忙道:“是在下失礼,冒昧叫住这位夫人,只因夫人与在下一位故人容貌十分相似。”
女子抿唇而笑:“大人说的那个故人,不会是已逝的谢相吧?”
他错愕:“夫人如何知晓?”
“你可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了,我早已习惯。”
王敬之了然,诧异退去,哑然失笑。
远处传来马嘶声,女子转头看了一眼,对他道:“我家夫君来接我了,大人见谅,告辞了。”
她没有行礼,只微微颔首,转身沿着细窄田埂走远,绯色襦裙,缎带束发,宽袖随风翩跹,似从通都大邑走来这悠悠田园,行动洒然,万般自在。
王敬之坐回车上,又远远看了一眼,心中感慨万千,放下车帘,吩咐启程。
穿过稻穗金黄的田野和香气四溢的果林,卫屹之牵着马在等候。
“下次还想去什么地方散心?”他将谢殊抱上马,环着她坐好。
谢殊覆住他的手背:“哪儿都行。”
卫屹之莞尔一笑,策马缓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