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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建军紧盯着梁家宽,梁家宽也紧盯着林建军。他们都如饥似渴地,搜索着对方脸上最轻微的波动。
梁家宽是先笑出来的。
这场较量中,并不是林建军不够强大,而是他天然地处于劣势。因为他是林敏君的父亲。
如果不是林建军,换成别人,从一开始就会溃不成军,哪里还能走到这一步。
“你其实绕这么大一圈子,真正想问的就是这个吧?”梁家宽说。
林建军:“我们有充分的证据可以支持,林敏君也是‘碎尸魔’的受害者之一。如果你是‘碎尸魔’,林敏君当然也是你杀的。”
梁家宽哈哈一笑:“你都认定是我了,还问我干什么?”
林建军:“……”
忽然,又听梁家宽拉长声音:“哦!我想起来了,你们在我家里只找到了江珊、杨蕾、纪月红的衣服,可没有林敏君的份。”
“什么都没有,”梁家宽阴笑,“你凭什么说我杀了你女儿。”
林建军还是被“你女儿”三个字刺痛了,眉间的皱纹隐忍地扭曲起来。
汪辉咬紧牙关,从心底里涌出一股愤怒。这个梁家宽,前面那么配合,一到林敏君就玩起了把戏。他妈的是故意的吧?从一开始,他就想好在这地方等着林建军呢。
这边汪辉极力地忍耐,那边梁家宽却还在无耻地火上浇油。
“而且,”他的笑脸愈发阴险,“我杀的可都是鸡,难道你的女儿也……”
一阵怒火直烧上大脑,汪辉一下子冲出去。他实在忍无可忍,一拳就朝梁家宽的脸上打去。眼看就要如愿,却啪的一声,被另一只手用力地截住。
阻止他的人却是林建军。
汪辉怒吼道:“林队,这种人渣还跟他啰嗦什么!”他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声音一吼出来,眼泪也跟着一下子涌出眼眶。
他想起林敏君十岁的时候扎两个扒扒角,走路一蹦一跳的样子。那时候他还没进刑警队,跟她也不熟。但是小姑娘每次看见他,都会叫一声哥哥。
他想起林敏君十三岁,刚上初中,穿了一条很淑女的长裙,被他们夸有大姑娘的样子时,露出腼腆的笑容。
他还想起那一夜,他和老郭两个人在省城的招待所里翻来覆去等DNA结果,睁着眼睛一直到天明……那一年,林敏君才十五岁。
虽然他只和林敏君认识五年。可是这五年,竟然是这个孩子三分之一的人生。这五年,他看着她从一个小女孩,变成一个少女,再到死去……
他真地忍无可忍。他都不知道为什么林建军竟然还可以忍得住。
他拼命地想向梁家宽冲过去。林建军和雷诺一起拉住他不放。他甩不开他们,可是他们也别想拉开他。
梁家宽一直像在看好戏似地哈哈大笑。
后来,雷诺只得从后面一把抱住他,勒紧了他的胸口大吼一声:“还不是时候!”
林建军也和他面对面地站着,一只手死死地抵在他的胸口上。那股力量几乎可以穿透肋骨,直直地传送到心脏上。他才窒息似地喘着气,被迫压抑下来。
他这边心口疼得直喘气。梁家宽那边却是笑得直喘气,笑得头上的伤口都扯裂了,鲜血从绷带里渗透出来。
汪辉恶狠狠地瞪着梁家宽,挣开雷诺:“放手!”
雷诺看他恢复了理智,便顺从地松开手。
梁家宽又笑了一会儿,看林建军的脸上并没有多少反应,并且还重新坐下来,似乎还要跟他谈很久,便慢慢地止住笑。
林建军沉声道:“我已经说过了,我们有充分的证据可以支持,林敏君也是‘碎尸魔’的受害者之一。你既然已经承认自己是‘碎尸魔’,那林敏君当然也是你杀的。你到底是不是‘碎尸魔’?”
梁家宽眉毛微微一动:“我当然是。如果我不是,我怎么会对江姗、杨蕾、纪月红怎么死的,知道得那么清楚?但是林敏君,我不知道。”
林建军:“就算你否认林敏君不是你杀的,也没有用。承认杀了江姗、杨蕾、纪月红,已经够判你好几遍死刑了。”
梁家宽却并不吃这一套:“话也不是这么说。是我杀的就是我杀的。总不能反正都是死刑了,就把什么案子都往我头上推吧?”
林建军微微抿紧嘴唇。
梁家宽:“也许林敏君就不是‘碎尸魔’杀的。也许是有人想模仿我啊?”
不可否认的是,他们当初确实有过这种怀疑。
汪辉记得还是雷诺分析出来的。不过那也是针对最后发生的纪月红之死。相比于江姗、杨蕾的粗略分尸,林敏君被分成几十块,呈现大幅上升。而到了纪月红,却是激变,她被分成几百块。
但是现在,有一定疑点的纪月红,梁家宽很顺地认下了,却单独揪出一个林敏君。这种微妙的误差,让汪辉的愤怒有增无减。
“你以为那么好模仿的吗?”汪辉指着梁家宽,恨不得直接在他脸上戳出一个洞,“不是凶手能知道那么多细节?”
梁家宽:“那我怎么知道?可能你们当警察的有谁说漏嘴了?”
汪辉大怒:“放屁!”
雷诺一把拉住汪辉。
梁家宽笑道:“别急嘛!也有可能是从我这里听到的。我有的时候也爱跟朋友喝个小酒,打两把牌,可能兴头上来了,我自己也不知道。”
“都有哪些人?”林建军斩钉截铁地道,“我们一个一个去查。”
梁家宽:“……”哼地一声冷笑,“我记不清了。”
汪辉:“记不清?”
梁家宽:“随便喝两杯、打打牌的交易,我只记得有个叫小王的。”
汪辉:“你糊弄谁啊?”
梁家宽:“我没糊弄啊。你看,我都承认我是‘碎尸魔’了,这可是死罪啊!我犯得着几个牌友舍不得交待?确实不记得了嘛。”
林建军发现自己的审问技巧在梁家宽的身上不大起作用了。他原来想的,只要能证明梁家宽是“碎尸魔”,当然就能证明梁家宽也是杀死女儿的凶手。这是水到渠成的事。可是没想到,梁家宽偏偏什么都承认了,就是不承认杀死女儿。
他们进入了一个僵局。
林建军忽然有一丝心灰意冷,一丝绝望。因为他看着梁家宽无所谓地躺在那里,忽然意识到一个残酷的事实。
梁家宽根本就不在乎他林建军的女儿。
就算他找到了不能撼动的铁证,就算他能够百分之百地证明梁家宽就是杀死女儿的凶手,可梁家宽也不会承认。
他永远别想从梁家宽的口里,知道女儿是怎么死的。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林建军的心也在一点一点地沉下去。就在他觉得黑暗即将来临时,遥遥的,有一缕亮光穿透过来。
“林队,辉哥,我觉得也许我们都搞错了。”雷诺淡淡地道。
林建军和汪辉都是一怔。
雷诺冷冷地看着还在洋洋得意的男人:“梁家宽,你根本就不是‘碎尸魔’。”
林建军和汪辉又是一怔。连梁家宽的脸上都是莫名奇妙地一僵。
梁家宽:“……”一时间都有些茫然,“你说什么?”
雷诺却懒得理他似的,索性转过头去,只对着林建军道:“梁家宽不是‘碎尸魔’。”
林建军沉默地微微皱起眉头。
汪辉又是吃惊又是不敢相信:“雷子,你在说什么呢?这老小子说的那些话你没听见吗?不是凶手,他能知道?”
雷诺:“也许他才是从真正的凶手那里听来的。”
汪辉把雷诺的脸色看了又看,只觉得他冷静得可怕:“你……你是认真的?”
雷诺:“辉哥,你想想,你做这么久的警察,抓过多少犯人。有像他这样,认了三个杀人罪,就是不认一个的吗?”
汪辉一静。还真没有过。
梁家宽:“所以啊,三个杀人罪我都认了。不是我干的,谁会没事认三个杀人罪玩?剩下那一个……”
雷诺一口截断:“你的认罪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
梁家宽被呛得怔住。林建军也是心口一紧。
雷诺:“江姗、杨蕾、林敏君、纪月红,我们已经做并案处理了。你明白什么叫并案吗?”
梁家宽静静地瞪视雷诺。
雷诺:“就是我们认为杀死他们的凶手是同一个人,这四件案子其实是一个系列案。只要你承认杀死其中一个人,就等于承认杀死所有人。但是反过来说,只要你否认杀死其中一个人,就等于否认杀死所有人。”
汪辉又有些按捺不住:“雷子,你这不是在帮他开脱吗?”
雷诺先对着汪辉:“不需要我给他开脱。他根本就是明知道只要否认杀了林敏君,就算认下了其他人也没有用。所以才会故意承认。像这种认罪,别说三个了,再来三个你也照样认,反正又不会真地成立。”
汪辉实在转不过这个弯:“那就干脆连那三个都不要认不就好了?这不是神经病吗?”
雷诺:“不是神经病。他这么做当然有充分的理由。”
梁家宽稀奇地看着雷诺:“你倒说说看?”
雷诺:“其实你只是想要看到林队痛苦吧?”
梁家宽眉梢一动。
雷诺:“虽然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恨林队……不过,杀人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得出来的。”
梁家宽又露出些得意:“那是。”
雷诺:“更何况杀这么多人,还要用这么登峰造极的方法肢解尸体。这个人……很厉害啊!”
梁家宽听着雷诺说着这些好像很对的话,却忽然生出一种怪异的不舒服。也许是因为雷诺的语气,冷淡中带着些许的微妙。
“你什么意思?”他问。
雷诺:“你刚才说起怎样杀掉江姗、杨蕾、纪月红,怎样肢解她们的尸体,简直就跟你宰牛一样。”
梁家宽:“本来就是。除了她们比牛轻一点儿、小一点儿,根本没两样。”
雷诺很鄙夷地扬了一下嘴角:“怎么可能没两样。”眼中的光芒森冷得有点儿骇人,“真地杀过人,就会知道杀人的快感,是宰牛根本不能相提并论的。”
梁家宽陡然地一静:“那是因为……”
雷诺再次一口打断:“因为你根本就没有杀过人。所以在你的假想中,才会以为杀人就跟宰牛差不多。就像小孩子以为吸毒的快感就跟吃糖差不多,但真地去吸毒了,才知道两者之间有着毁灭性的差距。你当然只能按照你宰牛的方法来说。因为你根本不知道杀人是怎么回事。”
梁家宽:“我当然知道……”
雷诺第三次打断:“我才不相信,你会为了报复林队,就能去杀死这么多人。倒不如说,你只是为了报复林队,所以才故意承认你是‘碎尸魔’。”
梁家宽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我故意承认……”
雷诺继续打断:“很简单。江姗、杨蕾、纪月红,还有林敏君,她们都是被‘碎尸魔’杀死的。你知道你只要自己承认是‘碎尸魔’,那林队必然会以为林敏君也是被你杀死的。然后你再故意否认你杀死了她,林队肯定要想尽办法让你承认,而你就打定主意不承认,以此来折磨林队。”
梁家宽邪恶地一笑。至少这一段,雷诺还真是说到他心里去了。、
雷诺:“而且我之前也说过了,只要你否认杀死林敏君,最终也会导致其他三个认罪的失效。你只需要动动嘴皮子,就能达到折磨林队的目的,何乐而不为呢?”轻笑道,“怎么可能真去杀人。”
梁家宽眉尖一抖:“你什么意思?”咬着牙问,“你认为我根本杀不了人?”
雷诺又淡淡地一笑:“说你能打女人,我还是相信的。柳莹、你老婆……可是,打老婆的人多了去了,有几个带种的?”
话音刚落,就听砰的一声巨响,震得空气都好像一颤,裂开无数肉眼看不见的细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