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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建军一下子被揭穿老底,只好模糊地笑笑。
黄医生便也不多寒暄,径直问起来:“最近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林建军:“没什么,和平常差不多啊。”
黄医生从老花镜后看他一眼,很明了他这种习惯死扛的人:不到站不起来,都不觉得算个病。
“小毛小病呢?”黄医生问,“累不累?”
林建军呵呵一笑:“我们这些人,累不是常事吗?”
黄医生便也心有戚戚焉地浮出无奈的浅笑:“有没有感冒、发烧啊?”
林建军想想:“发烧倒没有,感冒有点儿反复。”
黄医生哦了一声。林建军从他苍老的脸上也看不出什么端倪。两个人都平淡得就像在聊家常一样。
黄医生:“还有吗?”
林建军想起来,迟疑地说:“流鼻血算不算?”
黄医生再次抬起眼睛:“次数多吗?”
林建军:“还好,次把次。”
黄医生:“以前你有这个毛病吗?”
林建军老老实实地道:“以前也有。一上火就特别容易流鼻血,还有换季的时候。但是……可能也是最近特别忙。”
黄医生继续点头。
林建军:“其他就没有了。”想想,还是明明白白地问,“我到底有什么问题?”
黄医生很和缓地道:“上次体检,你的白细胞数量有点多。可能是因为感冒,或者身体里有炎症。所以现在重新给你做个血液检查。”
林建军听到感冒和炎症就松了一口气。
“我有胃炎。”他连忙补充,“这些年各种药、偏方吃得不少。是不是也会有影响?”
“胃炎?”黄医生抬了一下眼镜,“可能是慢性胃炎,浅表性胃炎……”
“对对对,浅表性胃炎,”林建军连连点头,“以前查过几次,都是这个。”
“哦。”黄医生点点头,“药也不能乱吃啊。尤其是那些偏方。有的偏方有用,有的偏方……”呵呵一笑,“是真没道理。身体不舒服,还是要来看医生。”
林建军连连点头:“是的是的。”
“那么……”黄医生道,“再做个胃镜吧。”
做胃镜要空腹,只好第二天不吃早饭来,所以林建军抽完血就赶回警局了。汪辉、雷诺正在找他,郭达开也在。因为心头放宽不少,林建军便也没有隐瞒。
“还是胃炎的老毛病吧,”林建军觉得,“说实话,这几天胃是不舒服得有点儿厉害。”
郭达开皱着眉头:“哼。你是不到实在撑不住,决不会承认。”他倒没有那么乐观,“搞不好溃疡了。”
林建军苦笑着摸摸自己的胃部。
“是不是查出什么了?”他瞧一眼郭达开手里的资料。
“嗯。”郭达开将资料递过去,“在第二套刀具的其中一把刀上,找到了血迹,可以做DNA比对。是纪月红的血。”
林建军和雷诺都大吃一惊,汪辉更是嘴巴张得有如河马一般。
林建军匆忙翻开资料,就是亲眼看到检测结果还是不敢相信:“不是说刀上找不到血迹吗?”
郭达开一本正经地说:“我后来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发现其中一把刀的刀柄松动了,心想也许会有少许血液渗入到刀柄里。结果拆开来一看,果然有。”
这个意外之喜真够大的。
林建军呆了一会儿,不禁笑起来,用资料在郭达开的肩膀上轻轻一拍:“真有你的!”
郭达开笑笑,也拍一下林建军的肩膀,先走了。
只要能把纪月红定下来,就好办了。
林建军雀跃地想。
虽然影视和小说中,经常将破案过程搞得惊心动魄,侦探们如何抽丝剥茧、各个击破,然而现实中却并不会如此。在林建军看来,破案更像是做实验。根据现有的线索和条件,做出种种推测。从可能性最大的推测开始,逐一尝试。失败是常有的事。旧有的推测都被推翻,再提出新的推测,一直到成功,或者彻底走入死胡同。而且多案在身的罪犯,基本被抓都是因为部分案件的暴露。杀一个人是死,杀十个人也是死,他们更愿意选择和盘托出。然后警方再按图索骥,查出其它案件。
年轻的时候,林建军也很希望自己可以是一个神勇无比、大脑超常的侦探。任何现场,只消慢慢地走上一圈,就能有一番精彩绝伦的推理,直指凶手而去。
可惜现实始终不能像艺术一样提炼得满是精华。
现实里总是随时随地充斥着各种各样的琐碎和糟粕。
作为一个普通人,或者说作为一个凡人,认清自己和纷繁芜杂的世界相比、极其有限的能力才是成熟和明智的表现。
林建军将DNA的检验结果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胸口忽然之间又膨胀起一团炽热而酸麻的东西,越来越强烈,几乎将之前的雀跃掩盖掉。他开始强烈觉得,“12·7”案真地要破了。
“林队……林队?”
“嗯?”
林建军恍然回神,才发现也不知道是汪辉还是雷诺,已经叫了他好几声。
对了,他一回局里,他们就在找他,好像有话要说的样子。
林建军连忙收拾好心情,带着一抹淡淡的笑问道:“让你们查竺玉兰,不会这么快就有发现了吧?”
雷诺谨慎道:“现在还不知道算不算发现,但是有一些想法。”
林建军:“嗯,说说看。”
雷诺:“我查到竺玉兰有硕士学位。学的是临床心理学。”
林建军不觉一扬眉毛:“哦?”
汪辉就知道自己找到了组织:“是吧,我也吓了一大跳。不过要是再想想……”笑着挠挠头,不自觉地,就回想起那个优雅得不动声色,却让他联想到老虎、狮子一类猛兽的漂亮女人,“说她是硕士,倒也有那个架式。我就是想不明白,一个硕士干嘛做老鸨呢?”
林建军不由得抿嘴一笑。老鸨,汪辉也没说错。
“所以你的想法是?”他问雷诺。
雷诺:“会不会……”
林建军:“怎么?”
雷诺一抿嘴唇,又咽了回去:“我要先跟竺玉兰再谈谈,才能确定。”
林建军微微愕然。但还是决定相信雷诺:“嗯,可以试一试,看看她的反应也好。”
不管怎么样,竺玉兰现在是他们最值得入手的一环。
“我,”雷诺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我想自己一个人去。”
林建军再度愕然。
汪辉一脸不理解:“这是干嘛?”一半玩笑一半认真地道,“怕我拖你后腿啊?”
雷诺噎了一下:“不是。”但又不解释,看一眼林建军,“林队也别去。”
这下汪辉真惊讶了。第一反应就是,这是雷诺吗?
“喂,你这叫什么话啊?”他的声音里透露出些许不满。不让他去就算了,林队怎么说,既是领导又是长辈。
雷诺:“说是说不清楚的,我觉得我一个人去比较好。”
“你这说的什么废话……”
林建军拦住汪辉,沉吟了一会儿:“你一个人去不合规矩。这样吧,我不去,还是让汪辉和你一起去。”转头特别嘱咐汪辉,“别乱说话。”
汪辉抿住嘴巴,从鼻孔里喷出一团白气。
对于雷诺、汪辉的再度到访,竺玉兰并不意外。但林建军没出现,倒有些意外。她看得出来,林建军也是个刑侦老手,就算看不出那张时间表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也不可能就这样轻轻松松地将她择出警方的视线。
不过这也只是小事……
“心理治疗?”竺玉兰极细微地挑眉,“这是从何说起啊?”
三个人仍然在竺玉兰的经理办公室会面,每个人的面前都是一杯冒着热气的红茶。吃了两次亏,汪辉这回没肯坐那要命的沙发,自己拖一张凳子在沙发旁,陪雷诺坐下。
此时此刻,别说竺玉兰满脸惊诧,就是汪辉也以为自己听错了呢。
汪辉睁大眼睛瞪住雷诺:“……”噗的一声笑出来,“这……老鸨给妓女做心理治疗,我真是听也没听过。”就算是雷诺,这也太会想了。
可雷诺一点儿也没有笑,还很认真地微微皱着眉毛。
下一秒,汪辉忽然察觉到自己的言辞严重失礼,臊眉耷眼地偷瞄一眼竺玉兰。
然而被他耻笑为老鸨的女人却丝毫没有介意的迹象。好像他说的根本就不是她。
“我倒是知道画画、听音乐都可以减压,的确有心理医生把它们作为一种辅助的治疗手段。”竺玉兰斟酌地说,“大概做陶器也有相似的减压功效吧?但是仅凭这个,就说我在对我的客人们做心理治疗,好像也牵强了点儿。”
“我们还查到你有临床心理学的硕士学位。”怀疑归怀疑,但在竺玉兰面前,汪辉肯定还是会支持雷诺的,“做点儿心理治疗、咨询什么的,对你来说应该也不是难事。”
竺玉兰嘴角又向上扬起一些:“不是难事,也不代表我会这么做啊。”忽然转向雷诺,“你大学学的是什么?”
雷诺:“主修历史,副修哲学。”
汪辉一惊,登时转头看他:“两个学位?”
雷诺:“嗯。”
汪辉顿时不出声了,呆呆地转回头。对于一个十六岁就上了大学的人来说,双学位自然也不在话下。聪明人的世界他不懂。
竺玉兰笑得很好看:“你也没做用得上专业的事啊!”
雷诺也笑了笑:“我觉得用得上。”
竺玉兰啊的一声,明白过来:“正如哲学是研究他人误解的学问,历史是研究他人错误的学问。”点点头,“侦破,正是要抓住犯人的错误。”
汪辉反正也听不懂。但是感觉,竺玉兰应该是引用了什么名言。就算听不懂,他决定也要装作听懂了。输了里子就不能再输面子,这点儿道理他还是懂的。
雷诺:“任何人都无法保守他内心的秘密。即使他的嘴巴保持沉默,他的指尖却喋喋不休,甚至他的每一个毛孔都会背叛他。”淡淡地望着竺玉兰,“卢薇薇也好,纪月红也好,都逃不过你的眼睛吧。管理她们这样的人,也正是你所擅长的。”
竺玉兰笑得更明显了:“连弗洛伊德都被你搬出来了。看来我是被你抓住‘错误’了。”
雷诺:“你是我的‘犯人’吗?”
竺玉兰一怔,忽然意识到这次才是自己真正被抓到错误了。她不由得笑出声来。她的笑声也正和她本人一样,优雅而慵懒。
“你到底凭什么认为我会给她们进行心理治疗?”竺玉兰收敛起笑容,问得认真,“难道就因为我有临床心理学的硕士学位?那也猜得太幸运了吧。”
雷诺:“我觉得你很在乎她们。不光是卢薇薇和纪月红。”略略一想,继续补充,“也可能不光是那十二个VIP……”
正要说出自己的根据,却被竺玉兰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