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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晓敏站在街头,脚旁放着一只简易的拎箱。她出来得太匆忙了,拎箱里只胡乱塞了两套衣服。本来她也没有打算离家出走。发现那张图片,她伤心、难过,还有愤怒,但是流了那么多眼泪,她还是舍不得了。从内心的深处,她依然不肯相信李天成会是那种人。就算图片摆在眼前,她也不相信。总觉得一定有误会,有隐情。
所以,她任凭自己站着哭了那么久,还是赶在他回家前把眼泪都擦干了。她用冷水狠狠地洗脸,让自己安静下来。她觉得应该先好好吃完这顿饭,然后再心平气和地谈一谈。
他们这么多年的感情,有什么不能谈的?
只是她实在高估了自己,当李天成走进来问她怎么了的时候,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下子就被自己打败了。
再往后,李天成那样的反应,终于让她再次泪流不止。
当他跑进书房迟迟不能出来时,谭晓敏着实无法再在空荡荡的客厅里一个人等下去。她觉得冷,觉得疼,觉得……害怕,有一种像要碎裂开来的感觉在心脏里肆虐。她只好在那感觉变成现实前,匆匆地离开家门。
她没开车。回家后,车钥匙习惯性地被放在门口的小抽屉里了。
出租车司机问她要去哪里,她本来说了一家跟公司有长期往来的酒店。可是快要到的时候却又改变主意,就让司机把自己放在路边。一个人站在那小小的拎箱旁,由得来自黑夜的冷风一阵又一阵地吹拂。
脑子里面太乱又太空,她已经没有了思考的能力。只能吹一吹冷风,才能让她不那么窒息。
“是……是你?”有人好像停在她的面前,声音透出微微的惊诧。
虽然那声音并不大,却像一只温柔的手,一下子勾动起她的听觉。
谭晓敏忙抬头一看,不觉也是微微的惊诧:“是你?”
年轻人怔怔地露出一抹浅笑,不小心露出右边那一颗轻微的虎牙,平添一分青涩的稚气。他一只手上拎着一份外卖,高兴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谭晓敏一怔,没有回答。她也没想到,会在深夜的街头碰到他。
年轻人低头看到小拎箱,又看看她的脸色,便了然而又体贴地问:“要不要我送你去附近的酒店?”
谭晓敏只是沉默着不动。
年轻人便也有点儿为难似的,没有走开。陪着她一起沉默了一会儿,又问:“要不要去我家坐坐呢?”
谭晓敏猛然抬头,正对上年轻人宽和而包涵的笑脸。
其实他和她也并不很熟。虽然他们会说很多事,也许比互相认识的人和周边的人还要谈得更多、更深,但其实他们并不知道彼此具体的信息。这就是所谓的熟悉的陌生人吧。
更何况在这样一个不恰当的时刻,就贸贸然地去对方家……
年轻人好像一下子看出了她的犹豫,连忙解释道:“我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还有一个妹妹。”
被他这么一解释,谭晓敏倒又突然生出一丝局促。她可比他大了十岁,在她眼里,年轻人不过是个大孩子而已,怎么可能有那种嫌疑?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做出一个当时看来很正确,但后来却被事实证明很错误的一个决定。
“嗯,谢谢。”她说。
年轻人顿时笑起来,很高兴地帮她拎起箱子。
年轻人的车子就停在附近。本来谭晓敏还以为他家不会太远,谁知车子驶过大半个城市,在接近郊区的新区才停下。新区这五年发展得很快,新开的楼盘一片接着一片。年轻人的车子直接开进一幢别墅的地下车库里。进车库之前,谭晓敏匆匆地看一眼别墅的外貌,看起来有几年了,不像是新房。
他们从车库直接走进别墅的一楼大厅。从大厅的装修来看,主人家颇有品位。没有绚丽的色彩,也没有特别显眼的东西,但是懂行的人一看,里面一些看似古旧的东西其实价值不菲——一种低调的奢侈。
虽然从以前的接触里,谭晓敏已经感觉到年轻人并非等闲之辈,但是直到真正走进他的家门才发现,他可能还超出了她的预期。
谭晓敏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真没想到你家会这么远。”又有点儿奇怪,“那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那里呢?”
年轻人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微笑着指一下放在茶几上的便当:“我妹妹特别喜欢吃这家的鸡排,所以我就去给她买了。”又对谭晓敏道,“请随便坐。对了,”又回头指一下开放式厨房,“冰箱里有饮料,请当成在自己家一样。我去看一下我妹妹。”
谭晓敏点头。便见年轻人拎着便当走去一楼的卧室前,轻轻敲了敲门。
“丫头,鸡排买回来了,还是热的呢!”他很温柔地轻声说。
但是卧室里面没有人回答。
他又敲了几遍门,门里依然寂静一片,才慢慢地拧开门锁,很小心地不发出声音。打开门看了一眼,卧室里并不是全然漆黑一片,有一盏小夜灯亮着。借着那淡淡的冷光,谭晓敏也不自觉地看了一眼,正好看见里面有一个女孩儿背对着门口躺在床上,被子没盖好,露出肩膀。
年轻人走进去,轻轻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又问一声:“睡着了?”
女孩儿动也没有动,看来确实睡着了。
年轻人便不再出声,帮她仔细地把被子盖到肩头,密实却不乏温柔地掖好,才拎着便当轻手轻脚地退出来。
谭晓敏笑着看他走回客厅,在自己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你很疼你妹妹啊?”
年轻人却有点儿不好意思,然而眉眼间还是显露着宠溺:“唉,被我惯坏了。晚上才刚吃过晚饭,突然跟我说,想吃这家的鸡排,”他将便当放在茶几上,“我跟她商量,明天吃行不行。她就不依,非要今天吃。这倒好,没等我回来就先睡着了。”
谭晓敏:“她多大了?”
“按虚岁算,比我小一岁,”年轻人也笑着,虽然他本来就是很爱笑的人,但一提起妹妹,那一脸的笑便更难退去了,“其实只比我小一天。我是年三十晚上生的,她是大年初一凌晨生的。”
谭晓敏啊的一声,恍然大悟:“你跟你妹妹是龙凤胎啊!”又说,“只是你们兄妹住一起吗?”
“嗯。我妈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后来我爸再婚了,所以我们不跟他们住一起。”
想不到这家人的情况还有点儿复杂,谭晓敏也不方便多问。
年轻人忽然想起来:“你吃过晚饭了吗?”
谭晓敏脸上稍稍一滞。
年轻人随即明白了,忙把便当打开,露出炸得金黄的鸡排,还很抱歉地道:“不好意思啊,家里也没什么东西了。路上的时候,就应该问你一下的。不嫌弃的话,就请把这份鸡排吃了吧?”
谭晓敏笑着摇摇头:“没事,我也不饿,还是留给你妹妹明天早上吃吧。”
年轻人又露出那种既宠溺,又无可奈何的笑:“她呀,一会儿一出,到明天早上就不一定想吃了。而且,鸡排就要现炸的好吃,明天再热一下,就没这么外酥里嫩了,她铁定也不肯吃了。这丫头,嘴巴一向很刁的。”
谭晓敏失笑,在外面吹那么久的冷风,这下在这温暖的室内一坐,饥饿的感觉也确实回来了,便也不客气地道一声:“谢谢。”便拿起盒子里带的一次性叉子吃起来。
年轻人起身道:“我给你温杯牛奶吧?”说着,不等谭晓敏回应,径直走向厨房。
“明天你上班,我可能不能送你了。”牛奶在微波炉里转着的时候,他说,“我明天一早,要带我妹妹去复诊。”
“你妹妹身体不舒服吗?”
年轻人也没有明说,但也没有隐瞒,只是点到即止:“几年前,她出过事故,还在恢复中,所以行动不太方便。”
“哦,真不好意思啊。”
“没什么,她现在好多了。”
“复诊是大事。我没关系的,到时候打电话给出租热线,请他们派一辆车过来。”
“嗯,好。”刚说完,微波炉叮的一声停住了。
他端出牛奶放到谭晓敏的面前。谭晓敏道完谢,喝了一小口,刚好温温的热。
他说不客气,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打开电视来看,声音开得并不大。一直等到谭晓敏都吃好了,才将便当盒收拾一下,扔到厨房里的垃圾筒去。
在这个过程中,他一直没有问过谭晓敏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谭晓敏也不是完全不想说,但也不是完全想说,她现在很矛盾。明明知道这种事还是要找一个人说一说才好,而眼前的人恐怕会是最合适的人,但是一时半会儿她还无法从那混乱的情绪里爬出来。
可能他也是感觉到了这种矛盾,所以才一直没有问她吧。
毕竟他是一个那么聪慧的人。一点点细小的裂痕,就能让他从中窥探到那深深的内核。以至于有时,都会让她觉得,他是不是会读心术。
他带着她看了看二楼的客房,还拿来一套睡衣。谭晓敏一眼看到睡衣上印着好几只泰迪熊。
他有点儿为难地笑道:“这是我妹妹的,家里实在没有合适的了。”
谭晓敏双手接过:“没,没关系。”
他又将卫生间指给她看:“这里就给你用吧。我住这一间,”主卧室和客房间隔着一个小书房,“我房间里有独立的卫生间。不会给你带来不便的。”
谭晓敏心道:明明是她给他带来不便了。
“今天大家都累了,就早点儿休息吧。”他略带孩子气地笑着,“不知道你认不认床?”
谭晓敏摇摇头:“我不认床的,经常出差的人,哪有那么娇气认床。”
年轻人觉得也是:“那希望你做个好梦。”对着她又笑了一笑,“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你会在我家多住几天的吧?”
谭晓敏轻微一怔,从心底里涌起一丝感激。她这副样子站在深夜的街头,谁都知道她没有合适的地方落脚。他却抢在她难堪前发出邀请,仿佛她并不是一只丧家之犬,而是他重要的客人。
“嗯。谢谢。”她轻轻地说。
年轻人高兴地道一声晚安,走进自己的卧室。
谭晓敏不禁又一次觉得,搞不好他真会读心术。
可是他是这样善意而体贴的人,就算他能钻到别人的脑袋里也并不可怕了。
狠狠地冲了一个热水澡,又换上泰迪熊的干净睡衣,谭晓敏便静静地躺到床上。客房的被子意外地松软,还有晒过阳光的香味,一点儿也不像是刚拿出来招待客人用的。关灯前看一眼时间,原来就快12点了。一想到明天还要照常上班,还是赶紧睡吧。
可是闭着眼睛等了好一会儿,仍然没有一点点儿的睡意,明明已经很累很累了。
谭晓敏不由得又睁开眼睛,毫无意义地瞪着黑暗里微微泛白的天花板。不一会儿,就很不争气地想到了那个让她伤心欲绝的人。
奇妙的是,此时此刻她没有首先想起那些烦心的事,却先想到他可能是意识到她发现了什么时,脸上在一瞬间露出的惊慌失措的表情,心口还是难以避免地掠过一阵酸涩。
唉……他现在会是怎么样呢?有没有吃饭?是不是也像她这样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是不是,就像她在想着他一样,也在想着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