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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好,不说,”黄松涛笑向叶知远,“老爷子最烦人说他是片儿警。”
叶知远理解地笑了笑。
黄松涛走了几步,又想起了什么:“不过……老爷子临退休倒是遇上了一件案子,”想想,又嗐了一声,“其实也不算案子,只是意外而已,不过死了人。说起来,死者跟我们家还是老邻居,大家都认识。估计老爷子就是那事儿受了刺激。案子都处理完了,精神都不怎么好。整日里恍恍惚惚,根本不能一个人待着。一个人略待会儿,就淌起泪来。你问他,他也不跟你说,光一个人憋在心里。你说这个样子还能工作吗?算算也干得差不多了,就干脆内退了。”
叶知远点了点头:“原来是样。这也难怪,干咱们这一行,最受不住的还不是血流满地、尸骨模糊。最受不住的就是看到认识的人。”
“是啊!”黄松涛大叹了一口气,“有的时候看到某具尸体好像跟自己认识的谁谁谁有点儿像,那一瞬间就头皮发麻了,忍不住地心惊肉跳。”
叶知远也是深有体会。当刑警的这六七年,命案也经手了好几件。当你觉得自己能够克服恐惧,变得更坚强的时候,总会冷不丁又出来一件,让你从头冷到脚。他也有亲朋好友,也有的时候会突然冒出那些奇怪的念头:要是躺在那里的人是他在乎的人该怎么办?
察觉到自己的胡思乱想,连忙狠狠地摇了摇头:唉,又来了。
黄松涛也自知讲到了不好的主题,忙道:“算了,不说这些了。”跟他勾肩搭背地走了三两步,又问,“哎?对了,这次来青龙市怎么就你一个人?”
叶知远既觉得黄松涛值得一交,便也犯不着再瞒得密不透风:“这次来其实是为了一点儿私事。”
黄松涛:“哦,怪不得。有没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千万别客气。”
“嗯……”下意识地抿了抿嘴唇,“已经无关紧要了。”右手悄悄地摸上左手的戒指。
人还是应该多花点儿时间陪陪身边人,何必再去为那些无关紧要的人而浪费时间。明天一早,他就赶最早的一班车回去。
一旦打定主意,人也变得轻松起来。
这之后黄松涛又不咸不淡地聊了几句,叶知远便也不咸不淡地答应几声,心里却在使劲儿地盘算着怎么回去见聂晶,怎么给他的老婆大人道个歉,要不要买束鲜花,都好久没买了……
越想越多,越想越笃定。满脑子聂晶穿着白大褂,手抄在兜里笑盈盈地望着他的模样。聂晶笑的时候常常微偏着头,略扬着下巴,有点儿孩子气的小傲慢。其实是一个特别为人着想,把温柔藏在骨子里的好女人。
就在他已然忘记为了谁才到青龙市的时候,正好到了黄松涛家。还没有敲门,里面先响起了一个老人家底气十足的声音。老人家显然等得十分心焦,时刻注意着楼道里的动静。
“是我外孙女来了吗?”
“姥爷!”
一老一小兴致勃勃地隔着门喊。然后门咔嗒一声开了,小姑娘花喜鹊似的飞了进去,一把扑住老爷子。老爷子登时喜得眉开眼笑,上下眼皮差不多合在了一起。
黄松涛笑道:“爸,今天还有客人呢!”
叶知远带着一抹初次登门的拘束,笑着叫一声:“伯父好。”
老人家这才看到他。笑成了一条缝的眼睛忽然睁开了,满脸的褶子也慢慢撑开,直到一些岁月的痕迹终不能撑平。他张开嘴颤抖了一会儿,抱着孙女的手也在颤抖中无力地滑落。
“姥爷,你怎么啦?”小孙女愕然地放开了他。
黄松涛也一片云里雾里。他感觉老爷子正在记忆里努力地搜索什么,可是又搜索不出来。也不是真的搜索不出来,只是需要一点儿缓冲。这有点儿像开空调,虽然通了电,但等风吹出来还要一会儿。
“小远……”老人家紧盯着叶知远的脸,眼睛里竟然开始有泪,“你是小远!”
叶知远顿时蒙住了。老人家叫得那么笃定,好像真的在叫他一样。可是他从来,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
“爸,爸,”看老爷子抖得越来越厉害,黄松涛连忙上前搀住,“你,你是不是……”想说是不是认错人了,可是谁又会这样认错人呢?
老爷子的眼里只有叶知远,一把推开了儿子,一步一顿地走上前,每一步又用力又很慢,好像随时会跌倒一般:“是小乔叫你来的,对不对?”
叶知远只觉得头脑里又是轰的一响,竟然什么想法也没有了,只能被动地伸手扶住他的双臂。老爷子低头一看,眼睛便又是一亮。
“你和她结婚啦?”
叶知远张口结舌地望着他,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了。
“好啊!”但他却兀自高兴起来,眼泪像失去堤坝的潮水汹涌而出。
发抖的手掌包住叶知远的左手,老年人才有的粗糙直扎皮肤,掌心却像藏着火球一样滚烫。
“好,好,好!”他捏着叶知远的手指看那枚银白的戒指,紧紧地,又小心翼翼地,生怕把戒指弄坏似的,眼泪一直流一直流,“我黄杰终于等到这一天了。”说完,颤巍巍地吸了一口气,就闭上了眼睛。
叶知远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老人家昏倒过去。黄松涛紧赶上前,刚刚接住,和他外甥女两个吓得脸都白了。两个人似乎在大声地叫着什么,但是叶知远什么都听不见了。眼前的一切都仿佛笼罩了一层强烈的白光,令他既茫然又眩晕。
他只记得老人说出的名字:黄杰。
那是他最后划掉的那个人,也是他最想找到的人。当年第一个赶到廖家事故现场的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