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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授帝抚弄了一下袖口,继续道:“谢太夫人虽然精于算计,但她看人的眼光倒也精准。她既然能看在眼中,可见灵媗小姐确实不错。再者,朕听闻灵媗小姐雅擅音律……如此喜好投契,亲上加亲,他二人婚后也能琴瑟和鸣,这难道不是天作之合?”
见天授帝如此执着,非要让聂沛潇迎娶叶灵媗,叶太后终于不可遏制地慌张起来。她心里一清二楚,如今天授帝最为忌讳的,便是他母子二人与叶家走得亲近……此时正值南北刚刚统一的敏感时期,一旦这桩亲事板上钉钉,便是给了天授帝借口,能以“外戚干政”为由,发落叶家和聂沛潇了!
事实上,叶太后之所以要在烟岚城大发雷霆,便是刻意给天授帝制造错觉,要让他以为自己对谢太夫人敌意更深、势同水火。恰逢出岫彻底拒爱,她便能借此机会,名正言顺提出聂沛潇的婚事,让天授帝以为她是与谢太夫人置气,才会替爱子求娶谢佩骊。
可如今天授帝紧咬着叶灵媗这个人选不放,那她的计划便要泡汤了!而且,以她的了解,天授帝绝不会过多干涉兄弟的婚事,除非他心里另有算计!
这般一分析,叶太后心中骤凉,唯恐天授帝会借机“收拾”聂沛潇。于是她打定主意继续演下去,遂抬手拢了拢鬓发,佯作负气地一拍桌案,冷哼道:“若是潇儿不娶谢佩骊,哀家心里这口气实在咽不下去!那谢描丹也太嚣张了!”
“母后暂且消消气。”天授帝薄唇噙笑,说话似真非真、似假非假,“您执意让九弟娶谢佩骊,朕还以为您是在给他找靠山,想让云氏做他的后盾,扶他上位。”
“找靠山?”叶太后抽了抽眼角,故作惊奇地反问,“圣上怎会这么想?哀家只是想与谢描丹斗一斗气。再者,谢家是谢家,云氏是云氏,以哀家同谢描丹的关系,潇儿也别想沾到云氏半分好处。”
“哦?既然是一桩毫无益处的婚事,母后为何如此执着?”天授帝虽然笑着,话语却十分犀利,“朕还以为您同谢太夫人商量好了,要像当年支持朕一样,资助九弟举事造反。”
“圣上!”叶太后倏然从座上起身,慌忙解释,“潇儿性情如何,你这个做皇兄的还不知道?怎能说出这种话来让他寒心?让哀家寒心?”
“朕是说笑而已,母后何必当真?”天授帝依然淡定自若,在书房内来回踱了两步,“九弟性情如何,朕自然最清楚不过。但母后心中作何想法,朕却不知……”
这是撕开脸面说话了!叶太后强作冷静,然后垂眸思索须臾,摆出一副凄凄哀哀的表情:“圣上此话怎讲?你与潇儿谁做皇帝,哀家不都是太后吗?”她开始追忆往事,语带委屈地道:“当年先皇不待见你,也是哀家动用娘家关系,说服先皇封你为王,赐了封邑房州……哀家待你不薄了!你怎能说出这种不孝的话!”
“朕并非不孝。”天授帝唇畔一勾,“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当年母后收养朕,还不是为了在父皇面前博得贤淑之名?若非有人为您算命,说您膝下长子‘帝星高照,贵不可言’,您又怎会栽培于朕,将朕视如己出?”
天授帝话已至此,叶太后无言以对,因为对方说的都是事实。可她抚育天授帝多年,自问也不全是虚情假意,只不过相比亲子聂沛潇,她的的确确是偏心了。
叶太后见事情被戳破,心已是沉到了底。但爱子心切,她仍要为聂沛潇做最后的争取,于是再道:“就算你对哀家心有怨愤,也不该报复在潇儿身上,他对你忠心不二,你不是不知道。”
“朕很清楚,因此朕才不能让他娶谢佩骊。”天授帝冷冷道,“朕当时举事,一则是靠自己运筹帷幄,二则是靠云氏的财力物力。以九弟与出岫夫人的关系,倘若他再娶了谢佩骊,难保云氏不会故技重施,扶持他取朕而代之。”
天授帝再看叶太后,凤眼之中精光闪烁:“更何况,九弟身后还有你这个母后,还有叶家……他所恃太多,朕不放心。”
听到最后这句话,叶太后几乎是瘫坐在椅子上,再也无力起身。她唯有抬手指向天授帝,凝声指责:“既然如此,你方才还让潇儿娶叶灵媗,你是故意要让他与我们叶家走得近,日后好找理由对付他!”
“方才朕不过是试探而已。”天授帝痛快承认,“母后没有同意,朕也很欣慰,否则……后果如何就不好说了。”
“忘恩负义的东西!”叶太后狠狠啐了一口,“你太多疑了!哀家中意谢佩骊,不过是替潇儿备条后路。谢家与我娘家向来不睦,哀家猜到你迟早要动叶家,这才早早想起谢家,想依靠谢描丹给潇儿一番庇护。”
“恐怕不只是依靠谢家吧?”天授帝冷笑,“以谢太夫人在云氏的威望,云氏会放手不管吗?母后打得一手好算盘,却忘了朕自幼养在您膝下,早已见惯了您的把戏!”
“好!好!是哀家失算了。”叶太后沉下脸面,再也懒得做丝毫伪装,“那以圣上的意思,潇儿该娶谁?”
“谢、叶两家谁都不娶。”天授帝随口说道,“去娶个闲官的女儿,远离谋权是非。”
“不行!”叶太后立刻反驳,“娶个闲官的女儿又有何用?倘若你有朝一日要对付潇儿,他便没有一丝倚仗了!”
“您不就是他的倚仗吗?”天授帝沉敛而笑,“您既然等着朕昏庸无道、暴虐无度,想必已有万全的计划了?只是朕不知道,您是否能活到十年之后?”
他知道了!他全都听见了!这一次,叶太后是真的骇然!自己在诚王府里与爱子聂沛潇说过的话,怎会传到天授帝耳中?
昏庸无道、暴虐无度、十年之后……一字不差!
“诚王府里有你的眼线!”叶太后猛然醒悟。
“诚王府?”天授帝冷笑一声,坦然否认,“整个房州都是朕的地方,烟岚城处处是朕的人,还用得着在诚王府设眼线?”
不是诚王府?叶太后明白过来:“你在哀家身边放了人!谁?是不是张春喜?”
这一次,天授帝抿唇不语,算是默认。
叶太后心中再次凉了一截,已是彻彻底底无力还击,唯有对天授帝的手段拊掌叫好:“你真是好手段。张春喜跟了哀家十几年,你竟有法子收买他。”
“母后别忘了,朕也在您宫里住了十几年。”天授帝这一句已暗示了叶太后,他早已将张春喜收为己用。
而此时叶太后已是克制不住地浑身发抖,她双手使劲撑在座椅扶手上,拼力支撑自己站起来,寒心道:“哀家在宫中经历无数风浪,斗过了所有的人,却栽在自己抚养的儿子手中!”
“宫内多是妇人,目光太过短浅,母后斗赢她们不算什么。”天授帝冷凝回道,“今日既然撕破了脸,朕也奉劝母后安分一些,不要在背地里再使小动作。您安安稳稳做您的太后,朕自然承欢膝下,为您扶灵送终!”
“畜生!”叶太后终于被此话激怒,额上青筋暴露,声泪俱下地控诉道,“畜生!白眼儿狼!你这是要逼死我们母子!”
“朕不会逼死你们母子二人,只要其一便已足够。”天授帝长叹一声,微阖凤目,“若非你这母亲从中作梗,朕与九弟会更加亲厚。”
“说来说去,你还是忌惮哀家,怕哀家利用娘家势力。”叶太后抹去眼角残泪,平复片刻,再问,“是不是只要叶家倒台,你就放过潇儿?”
“朕不担心九弟,朕只担心母后你。”天授帝不再看叶太后,似是不忍,又似不屑,“只要母后能让朕完全放心……九弟依然是朕的手足。”
“如何才能让你完全放心?”叶太后明知故问。
这一次,天授帝双手背负,沉默不语。
叶太后明白过来,能让天授帝完全放心的法子唯有一个——死。只要她死了,叶家便没了倚仗,再也不是外戚了。而只有叶家彻彻底底地倒台,天授帝才能完完全全地放心。
一旦聂沛潇成为毫无倚仗的空壳王爷,没有权势、没有后台,天授帝便能信任他,放过他。
“哀家明白了。”叶太后似哭似笑,更似自嘲,“当年那算命之人只说我会享儿子的福,却没说我会死在儿子手上。可见他也是说半句藏半句,光挑好听话来说。”
听闻此言,天授帝亦有些不忍:“母后待朕有几分真心,朕一直记在心中,余生感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