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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合适的女子……是啊,是她太自私了,竟没考虑到这一点。沈予今年已二十有七,沈氏却依旧后继无人。出岫这才缓缓点头:“是我配不上他。”
一声冷笑传来,带着几许嗤嘲。太夫人转身看向迟妈妈,沉声命道:“去准备笔墨纸砚,再多点几盏蜡烛,我这媳妇要当着列祖列宗的面,郑重发愿毕生守节。”
迟妈妈未敢多话,低声领命而去。片刻之后,她端着笔墨纸砚匆匆而入,身后的玥菀也手持两盏烛台,紧跟其后。
祠堂里瞬间被烛火照得明亮,迟妈妈将托盘里的笔墨纸砚放到地上,在出岫面前一字排开,而后静默离去。玥菀也将烛台安放在角落里,恭敬地退了出去。
祠堂内忽又变作婆媳两人,太夫人端起最近处的一盏烛台,看向出岫:“你写吧,我亲自为你执灯照明。”
出岫垂眸看着面前的笔墨纸砚,竟是放不下怀中的两截牌位。犹记得九年前,也有人送给她一套笔墨纸砚——狼毫湖笔、松烟徽墨、檀香笺纸、紫金端砚,还有那雕刻在精美锦盒外的朵朵芍药。
那套她一直珍藏着的文房四宝,是云辞最初给她的情爱。曾经沧海难为水,经历过辽阔深邃的爱情,还有什么人能及得上呢?与云辞的过往回忆、点点滴滴,已足够温暖她的余生,让她永生永世地追忆下去。
而沈予,她早该放他自由!
想到此处,出岫终于能够放下怀中的牌位,迅速执笔蘸墨——“威远侯见字如晤”。
写下这七个字后,出岫脑中已是一片空白,泪意再次盈满她的眼眶,也模糊了眼前的雪白纸张。一滴、两滴,点点湿意终于浸透纸背,将“威远侯”三个字氤氲成一团墨迹,出岫却再也难以下笔。
是的,她的手在颤抖,她的心在颤抖,她的泪水肆无忌惮夺眶而出,她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她写不出来!
“啪嗒”一声轻响在静谧的祠堂内异常清晰,这一次,并非出岫掉落的泪水,而是笔尖的墨汁。漆黑如夜色,沉黯如人心,如此绝情冷酷与残忍,千言万语,无语凝噎。
太夫人则一直沉稳地手持烛台,冷眼旁观这一切。她不再讽刺,也不催促,如同俯瞰世间的神祇,将出岫这颗心看得透透彻彻。
到底,还是出岫认输了,她攥紧手中的毫笔,一言一语断断续续,破碎地划过这夜色:“是我不贞,我无颜面对侯爷!”
她跪在蒲团上,以双手撑地,泪水肆虐而出:“我写不出来……我写不出来……”眼前是云辞断裂开来的牌位,正正从那一个“云”字一分为二,截成两段。而她作为云辞的妻,面对他的牌位,竟无法做到对另一个男人绝情弃爱!
“写不出来?是什么意思?”太夫人凝声反问,但已不需要任何答案。
眼前这白衣的纤弱女子,曾以整个身躯撑起云氏,苦苦挣扎在这繁华世间;亦是这白衣的纤弱女子,曾在无数个夜里独自流泪,在白昼里尽职尽责扮演好云氏的主母。可今夜,她再也支撑不下去了,跪倒在这祠堂之内。
太夫人微微叹了口气,缓缓俯身将烛台搁在地上,又执起那张写过字的纸。被泪水和墨迹浸染过后,这张纸已失去了意义——沈予永不会收到。
太夫人轻轻抬手,将纸张放在火舌上舔尽:“既然你写不出来,证明你对他有情,这样的媳妇云氏不要。等到三年期限一过,你就走吧。”
当最后一缕火星溅起时,祠堂外忽然雷声大作,风声肆虐,将满地的纸灰吹散在空中。烟岚城的五月,夏季的第一场雨,终于在这个支离破碎的夜晚悄然来临。
烟岚城的夏雨总会持续一阵子,阴云密布、电闪雷鸣、杀伐驰骋、惊心动魄。而这一场雨,便足足下了一整夜。
翌日,天空未见放晴,仍旧阴沉压抑,有暴雨再袭之兆。出岫彻夜未眠,更兼一场失声痛哭,整个人显得恹恹而寡欢,吩咐下去不欲见客。
可偏偏,别院的管家一大早便匆匆赶来云府,执意要见出岫一面。后者无奈,只得强打精神传见。
但瞧这管家满脸焦急之色,衣袍下摆尽是泥泞水渍,十分狼狈。见了出岫之后,他尚不等对方开口,已“扑通”一声跪地请罪:“小人失职,请夫人降罪。大小姐她失踪了。”
“失踪了?”出岫很是诧异。自从云想容的诡计被拆穿之后,出岫便将她赶去了别院居住,连同她的女儿敏儿以及二姨太一起,连夜搬出了云府。
“好端端的三个人,都失踪了?”出岫疑惑问道。
别院管家一径摇头:“不,只有大小姐一人失踪了……”
怎么赶在这个节骨眼上“失踪”了?到底是真失踪还是假失踪?出岫满腹疑问,总觉得以云想容的手段,不该轻易被人绑走才对,更何况她如此聪明,既然曾经被掳劫奸污,吃一堑长一智也定会谨慎行事。
可她若是自行离开,又怎会狠心舍下二姨太和她的女儿?而且,她会去哪儿?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尤其如今云想容还是威远侯夫人,单单是这一层身份,出岫便不得不管她。想了想,出岫还是唤来玥菀,嘱咐道:“你亲自去荣锦堂禀告太夫人,就说大小姐失踪了。”
玥菀撇了撇嘴:“失踪就失踪,您还找她作甚。她虽是奴婢的旧主,可行事忒过狠毒,奴婢巴不得她遭了报应。”
“话虽如此,可她毕竟是云府大小姐,倘若就此出了意外,世人只会诟骂云氏无能。”
玥菀这才明白了,连忙跑去荣锦堂回禀。半炷香后,她又返回知言轩对出岫道:“太夫人说了,谅大小姐使不出什么招数来,随她去吧,死在外头最好。”
死在外头最好?太夫人竟不计较云府的名声了?出岫无奈:“既然太夫人如此说了,想必她老人家心中有数。”于是出岫只得招过别院管家,嘱咐道:“回去照常做你的差事,此事瞒着,只当没发生过。”
别院管家领命而去。
想了想,出岫又私下吩咐竹影:“从烟岚城到京州的水旱两路,皆要派人查探一番。若有想容的踪迹立刻回禀。”
本以为云想容失踪之事已够闹心,怎料别院管家走后不久,诚王府也来了人——诚王的贴身侍卫冯飞。而这个人,出岫更加不想见,遂找了个推托之词。
云逢便委婉地将冯飞赶了回去。
当天夜里,烟岚城又下了一场暴雨,雨声如同沙场征伐,金戈铁马横扫全城。待到第二日清晨放晴,聂沛潇的侍卫冯飞又登门拜访。
出岫沉吟片刻,终究还是决定见上一见。
见面的地方安排在了云府外院的待客厅,出岫刻意磨蹭了一会儿,路上也放慢步子,等她走到待客厅,冯飞的茶都已换过两遍。
“不知冯侍卫前来,有何要事?”出岫盈盈笑问,十分客气。
冯飞却是一副深沉面色,开门见山道:“冒昧打扰夫人,实在是有事相求。”
出岫抿唇静待下文。
冯飞沉沉叹了口气,道:“不瞒您说,最近一连两日,殿下每夜都会来贵府后墙外吹箫,希望能与您不期一遇……这法子笨拙,无异于守株待兔,怎奈殿下态度坚决,在下只得每夜随侍,眼睁睁看殿下饱受痛苦折磨。”
听闻此言,出岫十分坦然地问道:“冯侍卫想说什么?”
冯飞低叹:“想必夫人还不知道,殿下多年前征战姜地时,右肩曾受过很严重的毒伤,一条手臂险些保不住。如今每到刮风下雨,他整个后背都会疼得厉害,殿下这等铁骨男儿都承受不住,其疼痛可想而知……”
冯飞顿了顿,语气更为黯然:“前夜城内忽然下雨,那雨势不知您是否看见了……在下劝殿下回府,他不肯,执意在贵府后墙外淋了一夜雨、吹了一夜箫,整条胳膊都抬不起来了……可饶是如此,昨晚殿下还是来了!”
聂沛潇又来了?这倒是出乎出岫意料,她以为这两夜大雨倾盆,聂沛潇早该离开了……这一连两夜的雨势,聂沛潇的肩伤如何能承受得住?
出岫叹了口气:“承蒙殿下抬爱,请您转告,他以后不必再来了。”
“若能说动殿下,在下也不会昨日今日都冒昧登门了。”冯飞话到此处,终于显露一丝急迫,“昨夜殿下又来吹箫,还不让打伞,自个儿淋了一夜雨。连续两晚身心俱损,今日一早他已是高热不止,整个人一直说胡话,一条右臂也……怕是伤到筋骨了!”
“你是说他的右臂……”出岫不敢再问下去。
“他这条右臂虽不是废了,但日后恐会行动迟缓,无法负重……殿下堂堂天潢贵胄,也曾驰骋沙场威慑敌人,从今往后,却再也提不起剑戟、拿不动刀枪了!”冯飞越说越发激动,难以掩饰对出岫的责怪,“殿下待夫人有多少情义,在下旁观得一清二楚。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夫人狠绝拒见,殿下他……”
“冯侍卫不必多言。”出岫截断他的话,“您直接告诉妾身,需要妾身做些什么?”
“在下想请夫人去一趟诚王府,看看殿下。”冯飞满是恳求之意,“如今殿下高热不退,整个人昏昏沉沉,大夫也说是心病……”
心病吗?谁能没个心病?倘若她去为聂沛潇治心病,那她自己的心病又有谁来医呢?出岫毫不犹豫地回绝道:“诚王殿下既然高热不退,妾身去了他也不会知情。冯侍卫请回吧,妾身不会去。”
“夫人真的绝情至此?”冯飞急了,“殿下他危在旦夕……”
“危在旦夕自有神医诊治,要妾身何用?”出岫冷静地回道,“妾身不是绝情之人,也并非半点不关心诚王殿下。但我二人之间既已做了了断,如今妾身再去诚王府,岂不是自欺欺人?”
话到此处,她更是有感而发,态度坚决:“饮鸩止渴无用,还请冯侍卫耐心劝解殿下,让他早日康复。请恕妾身无礼,无法应承您这个要求。”
“难道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冯飞沉声再问。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听闻此言,冯飞唯有冷笑一声:“殿下一番痴心真是错付了。”
“如今收回也不算晚。”出岫强迫自己冷绝,率先起身朝门外道,“云逢,送客。”
冯飞双拳紧紧攥起,冷硬地撂下一句:“若是殿下有个三长两短,夫人您能安心吗?”
出岫依然无动于衷。冯飞只得负气而去。
两人在谈论聂沛潇的病情时,都没有想到,此次他竟会病得如此凶险。后来出岫才听说,聂沛潇的病情持续一个月也不见好转,时不时地高热复发。
冯飞生怕长此以往会出什么意外,也不敢再隐瞒下去,连忙捎话给应元宫,惊动了天授帝和叶太后。
太后叶莹菲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她听说聂沛潇的病情后,自然焦急万分,不惜带着数名御医千里迢迢赶来烟岚城。
而此时,正值房州最炎热的盛夏之时。
品月色直领锦衣,妃红蹙金海棠花鸾尾长裙,头饰繁复、环佩鸣响,叶太后耐得住炎热,将富贵穿了满身,的的确确是保养得宜,看似只四十出头。
一进烟岚城,她立刻吩咐停车,撩起车帘远远看向那伫立的四座汉白玉牌坊。一路之上,她早已了解到聂沛潇生病的前因后果,对谢太夫人及云氏更添几分愤恨。
“好一个谢太夫人,好一个出岫夫人。”叶太后抬手一指那座贞节牌坊,咬碎银牙恨恨地下令:“派人给哀家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