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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知这话说出来,出岫竟没头没尾问了一句:“殿下府上有琴吗?”聂沛潇微微一愣,点头道:“有,而且收藏着几把好琴。”出岫莞尔:“恰好我也手痒痒了,不知是否有福气沾沾您府上的好琴?”聂沛潇被这话撩拨得喜上心头,转瞬忘了方才出岫的婉拒,忙道:“求之不得!”出岫未再多言,随着聂沛潇一道进了诚王府。这座府邸与从前慕王所住时大致相同,格局几乎没变,只比从前多了些花花草草,看着也多了几分生气。聂沛潇吩咐管家将小库房打开,里头尽是他收藏经年的古玩珍奇,其中不乏几具好琴。出岫精心选定一把,小心翼翼地抱在怀中从小库房里走出,玩笑道:“您这儿好东西真多,我看得眼花缭乱,都舍不得出来了。”
“夫人可随时过来,看中什么也无须客气。”聂沛潇看了一眼小库房,直白而叹,“别说是库房,我这府里也缺个女主人。”
出岫沉静的目光没有一丝波澜,自然而然转移了话题:“从前您邀我琴箫合奏一曲,当时我气盛拒绝,如今若想要一赎前罪,不知晚不晚?”“不晚!”聂沛潇一口应道,只觉得出岫今日异常怪异,欲拒还迎、若即若离。从前的她是拒人于千里之外,言行决绝不给他留一丝念想,现下大病一场后,态度倒是好了许多,但又隐隐透露着古怪。
但无论如何,能与出岫光明正大合奏一曲,是他执着已久的一个念想,他也自信能通过音律传递情意,让她明白他们的契合。聂沛潇取出随身携带的玉箫,示意出岫开始起调。后者会意,将琴搁在案上拨弄了几下,试过调子便素手弹起。
曲调悠悠扬扬,雅致似静谧幽兰,曲意姿态高洁。只听了几个音,聂沛潇便追上调子,箫声响起与琴声相合。渐渐地,但闻乐音悠扬起起落落,随着暮春清风流连不尽,好似四面八方全无外物,这片天地只余一琴一箫,还有弹琴吹箫的两个人。
待一曲终了,出岫收手于袖。聂沛潇仍旧沉浸在这天衣无缝的配合之中,只觉得意犹未尽,身心俱受一番洗涤,摒弃了一切红尘杂念。
等等,摒弃了一切红尘杂念?聂沛潇为自己忽然生出的这个想法而惊诧不已,但曲毕的那一刻,他当真是将七情六欲都抛却在外了!甚至连心爱的女人都暂且忘记。一首琴曲,竟能让他生出这种感觉?但这不是他与出岫琴箫合奏的初衷!他是希望他们通过音律走得越来越近,并非渐行渐远!聂沛潇低头去看仍坐在石案上的出岫,那绝色女子一身白衣折射出了耀眼光泽,似幻似真。他看到她面上泛起意味深长的笑容,这笑容的意思是……“《无量寿经》里说,‘人在世间,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来独去,当行至趣,苦乐之地,身自当之,无有代者’。”出岫盈盈抚过每一根琴弦,对聂沛潇笑道,“不知殿下闲来无事是否研究佛经,我倒认为这话说得极为在理。既然知道解脱之法,又何苦执着于无果之事呢?”
对方话已至此,聂沛潇想装聋作哑也不成了。方才并肩穿过贞节牌坊,如今又弹出这首佛曲,说出这段经文,字字是拒!聂沛潇不禁暗道:出岫这一招当真比从前高明许多,看似温婉柔情,却是以柔克刚,堵得他无言以对。
“殿下看重我在琴声上的造诣,我亦珍惜彼此在音律上的默契,咱们何必破坏掉呢?”出岫从案前起身,幽幽再叹,“凡事一旦沾上‘情’字,都会变了味道。”
“你这是彻彻底底地拒绝我了。”聂沛潇心底阵阵苦涩,又不愿输了风度,“我倒宁愿你气急败坏骂我一顿,总好过带我去看贞节牌坊,又和我谈什么佛经。”
出岫浅笑,声音婉转悦耳不输琴声,但说出的话不啻于给聂沛潇判了死刑:“您若看得起我,愿同我谈谈音律、畅聊心事,我荣幸之至乐意之极。至于旁的事……反而是对知音之情的一种伤害。”
“一种伤害……”聂沛潇呢喃一句,心中说不出是酸楚还是疼痛,但又有一种诡异的宁静,应是受了方才那首曲子的影响。他知道,出岫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他们做知音可以,但若要往前逾越一步,只怕连知音都没得做……想到此处,聂沛潇面上难掩失意之色,沉目远视不知看着何处,那一身光华贵气倏尔收敛,只余落寞孤独。
出岫大病一场,也算懂得了聂沛潇“越挫越勇”的脾气,又感于他的深情厚谊,才想出这委婉的法子拒绝。如今看来,是有效了,至少比她从前冷言冷语以对,要奏效得多。
出岫知道聂沛潇需要时间来平复,便就势笑道:“时辰不早了,我先回府,殿下留步。”
她说着已盈盈行礼告辞,正欲转身,却听聂沛潇的声音沉沉响起,撂出一问:“那沈予呢?”
足下稍顿,出岫闪过落寞之色,只一瞬,快得犹如从未出现过:“他是我的妹婿。”
聂沛潇哑然在出岫的坦荡回复之中。他想质疑,想反驳,又或者他相信了,那卡在喉头的话还没出口,冯飞已急匆匆闯了进来,禀道:“殿下,姜地送来沈将军的奏报。”
沈将军?姜地?出岫不自觉地去看聂沛潇,对方便解释道:“是子奉的军报。”听到沈予的表字,出岫感到一丝挠心,忽然想要一听究竟。可转念一想,军报乃机密要事,自己不得逾越,于是她便施施然再次行礼:“不耽搁殿下办正事,妾身告退。”说着她已莲步轻移,打算离开。聂沛潇蹙眉:“又在我面前自称‘妾身’?”出岫无奈,瞥了一眼旁边的冯飞,低声回道:“殿下的侍卫在侧,我总不能坏了礼数。”
聂沛潇怕耽误战况,也没有再挽留出岫,他从冯飞手中接过军报之后,命道:“你替本王送夫人一程。”
冯飞领命称是,对出岫伸手相请。后者略微点头致意,随之一道出了诚王府。聂沛潇见四下无人,也顾不得再去书房,立刻拆开军报来看,只见寥寥十四个字:“不负圣意,剿灭乱党,近日班师返回。”沈予赢了!这么快!聂沛潇原本心中失意,此刻也禁不住为这消息所振奋,大喜过望之下,连忙招来王府管家命道:“快去打听威远将军班师的日子,本王要亲自迎他入城,设宴犒劳三军将士!”
那边厢聂沛潇喜不自胜;这边厢出岫也辞了冯飞上了马车,返回云府。刚踏进知言轩,云逢已迎了出来:“夫人。”
“怎么,有急事?”出岫问道。云逢是管家,平日里事务繁忙,若非有什么急事,也不会等在知言轩里见她。
“是有急事。”云逢恭敬回道,“您前些日子一直病着,按照太夫人的意思,各家前来探病的拜帖都给拒了。如今您病好了,这些人又要过来问候……”
听到此处,出岫有些不解,心道云逢所言之事并非十万火急,为何他非要等在知言轩里禀报?除非这些送来拜帖的世家里,有什么人物她非见不可。
尚未等她开口求证,云逢已主动送上一张帖子,目光颇为意味深长。出岫接过低眉一看,不禁想笑。这帖子上的名姓是……明璋、明璎两兄妹。“您见是不见?”云逢声音压得很低。出岫捏着帖子笑叹:“从来都是讨债的人心急火燎,没见过欠债的人主动送上门来。”她顿了顿,又道,“你去问问他们两兄妹的意思,若是想还债,这事儿你全权处理了吧。”
这意思是拒见了?云逢会意,退了下去。出岫在垂花拱门前驻足良久,看着在旁护卫的竹影,道:“你随我进来。”言罢走进屋子里坐定。竹影随之入内,见出岫面无表情,更不敢怠慢,沉默听命。出岫缓缓抬眸看他,问道:“沈予去姜地带兵了?”竹影迟疑片刻,终是如实回道:“是。”
“什么时候的事儿?怎没人提起?”出岫有些较真,担心是因为沈予吃了败仗,知言轩里一众心腹才不敢对她说。
竹影见出岫问得如此郑重,也不知当说不当说,唯有打马虎:“那时候您病着。后来……我以为淡心和屈神医早就告诉您了。”
出岫秀眉微蹙,似信非信:“当真是忘了?那你现在跟我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竹影闻言斟酌起来。他想起沈予临行前一再交代的话,只得隐瞒沈予来过烟岚城的事实,道:“姜地突然起了叛乱,天授帝让诚王举荐出兵人选,诚王便举荐了……沈将军。”
竹影原本想说“姑爷”二字,然话到口边又换了称呼。听闻这番话,出岫秀眉蹙得更深,再问:“天授帝和诚王麾下名将众多,为何偏偏派他去?”“是沈将军自请前往的。”
自请前往?出岫垂眸不语。好端端的,刚从曲州剿灭福王旧部,怎就闲不住呢?姜地又是处处毒物,即便沈予医术高明,也未必能保自己周全。她越想越觉得担忧,又问:“如今战况如何?”“听说叛乱平息了。”“听说?听谁说的?”出岫连连再问。
竹影顿觉无言,不想出岫忽然问得如此犀利,他一时也找不到什么好借口,唯有道:“您卧榻将养期间,诚王前来探过病,时不时地提起过这事。”
出岫似是信了,沉默片刻回道:“我知道了。”竹影见状正要告退,又听出岫道,“慢着。”
“夫人,您说。”竹影重新站定。出岫想了半晌,才缓缓道:“你让暗卫去探一探,沈予这一仗是输是赢?若是赢了,何时回来?是直接班师回朝,还是先回烟岚城向诚王复命?务必打听清楚。”竹影得命,再次告退。待他沉着脸色出来之后,恰好遇上淡心,后者觉出他的不对劲儿,便笑着问道:“这是怎么了?夫人给你好果子吃了?”竹影无奈地摇头,没有多说。“喂!娶了媳妇,不认妹子了?”淡心气鼓鼓地睁大双眸,双手掐腰故作生气状,“如今你见了我,说话都敷衍。我还没恼你,你倒爱理不理。”竹影想起从前淡心喜欢自己,如今看她坦坦荡荡,才释然一笑:“是我的错,得罪妹子了。”“那你该对我讲讲,你方才从夫人屋子里出来,为何脸色不豫?”淡心显见不想放过他,依旧不依不饶。“不是不豫。”竹影沉吟片刻,叹了口气,“是我觉得,夫人病好之后,变了许多。”
“哪里变了?”淡心顿了顿,又道,“若真说变了,也是变得越来越温和了,如今都没见她对谁红过脸。”
竹影摇头:“我也说不上来。夫人看似比从前更和顺,但其实更厉害了。”“你这话前后矛盾,我没明白什么意思。”淡心不解地追问。竹影低声将今日出岫对聂沛潇的婉拒复述一遍,末了还不忘评价道:“这等四两拨千斤的招数,难道不是更胜从前?”淡心没对此事多做评价,只耸了耸肩:“也不知夫人面对小侯爷时,能不能如此狠心。”
“恐怕不能。”竹影脱口笑回。“为何?你今日总是卖关子,一句话不说个痛快。”淡心嗔怪他。竹影立刻故作严肃地道:“乱说什么?多想想你自己,年纪不小也该嫁出去了,没得光操心别人的事。”言毕,他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快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