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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四月底,明氏的案子已基本查清,牵连出的公卿世家不在少数。摄政王虽本着“罪不及家人”的原则处理此案,但最后还是斩了百余人。当然,也为他登基扫清了障碍,与此同时赢得了威名、仁名。只是连累沈予,两个月里接连遭到三次暗杀,所幸并无大碍……出岫一直关注着沈予的动态,命人定期从京州送信过来。是日晚,夜半无人,灯色浅淡,她展开从京州送来的密信,就着烛火细细看去:
“明氏结案,赫连氏脱罪无恙。沈予四月初辞去刑部主事一职,入诚郡王麾下,日内将带兵前往曲州,奉旨肃清福王余党。”
虽只简简单单数语,出岫已安下心来。这次经过明氏一案,沈予算是名声大振,但也有人说他审理案件时滥用私刑,不择手段。好在慕王本人也是个不择手段的人,出岫倒不担心慕王会因此责罚他。
她更担心的是,沈予离开刑部进了军中,却是要奉命去肃清福王余党……再怎么说,福王曾是沈予的姐夫,也曾是文昌侯府的后盾,如今让他带兵去对付曾经的盟友,这滋味想必很不好受。
但出岫也知道,如今南熙大势已定,慕王登基在即,沈予若想重振门楣,必然要与从前划清界限。慕王这分明是在试探他,看他够不够忠心,够不够狠心。
算算日子,如今沈予应该已快到曲州了。那是福王从前的封地,如今还有不少人马在苟延残喘,而云慕歌的夫家叶家亦在此处。虽然叶家是叶贵妃的娘家,必然无虞,但出岫心中还是隐隐不安,总觉得沈予此行会和叶家有所牵连,还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转眼到了这年夏天,沈予在曲州一切顺利,只是身上没有实职。原本以为这个夏季该安安稳稳过去了,岂料,七月底从曲州传来的一桩消息,犹如晴天霹雳——沈予带兵本是所向披靡,将福王在曲州的旧部逼得无路可退。然正值攻坚之际,福王从前的一个幕僚却趁着云慕歌外出之际,使计将其绑架,并扬言要以云慕歌的性命为代价,要求沈予退兵。
这消息传到出岫耳中时,她惊得几乎要失手打翻茶盏!云慕歌如今是叶家的嫡长媳,她若是出了半分差池,沈予便会与叶家生出龃龉,遭叶贵妃记恨;更何况,沈予也是云氏的姑爷,云慕歌算是他的小姨子!
原本沈予带兵去对付福王旧部,已有人诟骂他是贪图荣华富贵,六亲不认;如今又有云慕歌的性命横亘其中,这便是故意要让他进退两难了!
他顾惜云慕歌的性命,是徇私,置大义于不顾;他忽视云慕歌的性命,是无情,更有可能得罪叶贵妃!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不要说沈予为难,出岫心里也没个主意了!于是她连忙赶去荣锦堂禀报此事,想与太夫人商量个对策。后者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只道:“慕歌的性命,咱们不要了。”
“不要了?”出岫大惊,“慕歌好歹是云府二小姐,还是叶家的嫡长媳,她若有什么闪失……”
“无妨。”太夫人沉眉敛目,果断地道,“慕歌死在曲州,便是叶家护她不周,不仅与我云氏无关,他叶家还要欠咱们一条性命。况且沈予的危机也能解除,这笔买卖咱们不亏。”
话虽如此,但出岫听到太夫人以“买卖”二字来形容云慕歌的性命,心中还是一凉:“就没有更好的法子吗?”
“难道你有?”太夫人冷笑,“作为当家主母,必须当断则断。你如今妇人之仁,不仅会害了沈予,更要置咱们云氏于不仁不义!你想想,咱们一直支持慕王,如今肃清福王余党时,却让他们捏住慕歌的性命做要挟……但凡咱们有一丁点儿犹豫,慕王会怎么看云氏?”
太夫人叹了口气,继续道:“关键时刻不能前功尽弃,既然选择支持慕王到底,牺牲两三人命也在所不惜。何况还能为沈予解围……你即刻去下红扎手令,一份送去曲州,一份送去京州,告诉他们云氏以大局为重。”
大局为重……这四字一出,便结束了一个女孩儿花一样的生命。虽然这是顾全大局的法子,能将牺牲降到最低,但未免太过残忍,出岫狠不下心。
太夫人见出岫一再犹疑,终是掩不住怒色:“你对云慕歌存什么善心?你忘了她娘是谁?你忘了闻娴是如何害死辞儿的?你若不先一步声明放弃云慕歌,等她一死,这笔账叶家迟早要算在沈予头上!你就等着替他收尸吧!”
提起沈予,出岫也犹豫了。她知道太夫人说得没错,只要自己发出这份声明,无论云慕歌是生是死,都不是沈予的错了。刀剑无眼,也自有云氏这一句“以大局为重”在前面挡着,与沈予的私心无关。
出岫能感到自己的手指在颤抖,她不愿做这个刽子手,还想再拖一拖时间:“母亲,我想亲自去曲州看看,行吗?”
“不行!”太夫人脸色一沉,“曲州如今是个什么情况?别人躲还来不及,你怎么迫不及待往火坑里钻?要去也是去京州!你去找慕王和叶贵妃,曲州你不能去。”出岫也说不上如今自己是什么心情了。担心云慕歌,担心沈予,抑或担心这场事故给云氏带来的影响?但太夫人说得对,倘若曲州去不了,那只能去京州了。至少要稳住慕王和叶贵妃,取得他二人的谅解与支持,也能为沈予斡旋一把。“我明白了,今日便动身。”出岫只得妥协。太夫人又岂会看不出来出岫的不忍?也不愿逼她逼得太紧,便叹道:“这样吧,这道手令由我来下,你即刻启程去京州。务必要快!倘若沈予在这事上处置欠妥,你也可以去替他周旋。”
太夫人与自己想到一块去了。出岫不敢再耽搁,连忙告退,正准备回知言轩收拾行装,却听太夫人忽然又道:“必要时,可请诚郡王帮忙。绕指柔能熔化百炼钢,你自己拿捏好分寸。”
原来凡事都没逃过太夫人的眼睛。出岫心中忽然生出羞愧之意,不敢多言,匆匆告退。当日,她便启程前往京州。
这一路上,她时不时以飞鸽传书来打探两地局势,紧赶慢赶终于抵达京州,可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应元宫里万象无声,巍峨的帝王宝殿如今已是摄政王聂沛涵的专属。其父聂帝早已称病不问政事,只等哪一天这个儿子兴致大发,拿出那道禅位旨意,登临南熙帝位。
“为了您的宏图大业,我云氏真是惨淡极了。”出岫一见到慕王,头一句便忍不住叹气。
就在她动身的半月之后,沈予挥兵剿灭福王旧部。当日,云府二小姐、叶家嫡长媳云慕歌死于两军阵前,曲州战事接近尾声,沈予得胜。
然而经此一役,沈予骂名更盛。万幸的是,叶家并未因此与其结仇,慕王也下了旨意,册封沈予为从三品“威远将军”,并再行调拨一万兵马,命其常驻曲州待命。见出岫叹气,慕王却是魅惑一笑:“夫人切莫悲伤,云二小姐之死,不正好遂了太夫人的心意?”出岫以为慕王知道了闻娴做过的祸事,遂道:“原来您都听说了。”“听说什么?”慕王没有故作高深,只如实道,“太夫人煞费苦心让云二小姐嫁去叶家,难道不是存心想要害死她吗?”“此话怎讲?”这次轮到出岫不明白了。云慕歌嫁去叶家,又与太夫人害她有什么关系?
“怎么,夫人你不知道?叶家嫡长子喜好娈童,近两年已折磨死五个男童了。”“娈童?!”出岫惊得花容失色,再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仪态,“不是说叶家嫡长子文才出众又擅音律……”“文才是挺出众,他也挺擅音律。”慕王笑道,“但这与他娈童有何干系?不是每个文采出众、擅长音律的男子都温润如玉。九弟是放浪不羁,他这个表弟则是性喜渔色,癖好特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