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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沈予出逃的第二日,慕王借口成婚之事,启程南下京州。出岫知道他是追击沈予去了,但她摸不清楚,慕王到底知道了多少,又怀疑了多少。
至少从表面上看,如今慕王用着云氏,一时半刻不会发难。但若长久来看……出岫实在没有把握。她唯有抓住与鸾夙的交情,希望将来慕王得知真相后,会看在这一层关系上,不予计较。
出岫知道,凭借云氏暗卫的速度,以及沈予逃生的决心,慕王是铁定追不上了。再者,各地还有自己人暗中打点,藏个人也无甚困难。只要沈予离开房州,离开慕王的封邑……剩下的事,不仅云氏暗卫会处理,沈予的姐夫福王也不会坐视不管。
此事还是没有瞒过太夫人。出岫受了家法,理由不是她帮助沈予逃跑,而是她将睚眦必报的慕王玩弄于股掌之中,并且,极有可能搭上云氏的前程。
出岫受的家法不算重,太夫人顾及她作为当家主母的面子,只进行了秘密责罚。但即使如此,出岫还是躺了将近一个月,待完全康复时,已是八月中旬。与此同时,暗卫传回消息——沈予成功逃回京州。
出岫不敢想象,从房州到京州,少说也要近一个月的路途,沈予是如何不到二十天就走完的。她知道,即便有云氏暗卫沿路安排,沈予也必定吃了不少苦头。
出岫为他感到庆幸,但明面儿上该做的戏还是得做——对沈予逼婚。出岫立刻奏请太夫人,请她老人家亲自修书一封,向文昌侯“哭诉”此事,要求给云氏一个交代。
这边厢逼婚的书信刚送出去,那边厢二房已开始迫不及待地准备嫁妆了。此后不久,文昌侯故作羞愤地回信一封,言明沈予一定会负责到底。近几年云府死的死、走的走,实在太冷清太晦气,因此云想容的婚事很令仆婢们期待,好似也为阖府增添了不少喜气。
一切都是暗藏风云,但又悄无声息地如愿进行……十月初十,慕王在京州大婚,娶当朝左相之女为妻。早在九月底,出岫已修书告知身在京州的云羡,请他代表云氏一族出席婚宴。毕竟如今云府多是女眷,丧夫的丧夫,待字闺中的待字闺中,世子云承也年纪尚幼。因此,由三爷云羡出面恭贺便显得理所应当,也不算失礼。
好巧不巧,就在慕王成婚的第二日,文昌侯府也把聘礼送到了云府。二姨太花舞英笑逐颜开,云想容更是一脸娇羞。
原本一切进展都很顺利,岂料,半路起了一桩风波——南熙九皇子、诚郡王聂沛潇派人上门提亲。提亲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她云府大小姐云想容,只不过,是做郡王侧妃。
这让花舞英陷入了两难境地:爱女若是嫁给沈予,理所应当是做正妻。但文昌侯府形势微妙,日后命运如何,还得看福王与慕王的争储结果。爱女若是嫁给九皇子,她便鱼跃龙门成为皇亲,自然是扬眉吐气。但云想容只是个侧妃……
花舞英挣扎良久,最终还是偏向了九皇子,便去荣锦堂找太夫人商量,想要退了文昌侯府的婚事。
恰好出岫也在太夫人屋里,也是来商议此事的。花舞英有些搁不住脸面,毕竟论理而言,如今的当家主母是出岫,她应先找出岫商议才对,然她却径直找了太夫人,这算是越级,何况还被出岫抓个正着。
花舞英有些尴尬,但想起来意,只得厚着脸皮道:“太夫人、夫人,我是为想容的婚事来的。”
“二姨娘来得正好,我也正要派人请你过来。”出岫表情淡淡,看不出什么不悦之色。
花舞英不愿多费周章,直白问道:“我也不瞒着,我想问问九皇子来提亲的事儿,您二位怎么看?”
听闻此言,太夫人瞟了出岫一眼,后者看懂暗示便开口答道:“文昌侯府是四皇子党,而九皇子与慕王交好,显然,这明里是婚姻之争,暗里却是两派权势之争。如今九皇子忽然上门提亲,大约是想彻底断绝云氏与四皇子的关系吧。”
花舞英听得似懂非懂,亟亟道:“夫人,我不懂这个,我只想知道,您属意想容嫁给谁?”
“自然是按原来的计划,嫁去文昌侯府。”出岫不假思索回道。嫁去文昌侯府?花舞英大为不满:“那您还与太夫人商量什么?这便是你们商量的结果?”
出岫只觉得好笑:“我们是在商量,该如何回绝九皇子。”“回绝九皇子?”花舞英听了此话终于按捺不住,跺脚道,“不可!应该选九皇子为婿!他堂堂皇子,不计较想容是庶出,也不在意她定过亲,这多难得!小侯爷虽然答应娶想容,但勉强得很,想容嫁过去怎会有好日子过?”
出岫闻言又是一笑,犀利反问道:“想容不是对小侯爷痴心一片吗?她愿意悔婚另嫁?”
花舞英支支吾吾了半晌,才道:“是我的意思,想容并不知情。”出岫对她实在没有脾气,只得再劝:“二姨娘,我方才说了那么多,便是想告诉你,九皇子娶想容的动机并不单纯,乃是为了拉拢云氏,不想让四皇子占了先机。这种权谋联姻,明明白白是在利用云氏,想容会幸福吗?”
花舞英却早已准备好说辞,索性一股脑儿道出来:“九皇子好歹是皇子,母族又显赫,想容若跟了他,日子不至于过得艰难。可若是跟了小侯爷……万一四皇子倒台,她作为沈家的媳妇,必然会受到牵累……”
“胡说八道!”听了花舞英一席话,太夫人终于开口喝斥,“你以为嫁入皇室,就能保住想容了?我告诉你,她嫁给聂九只是做妾!妾是什么地位你不知道吗?聂七若想过河拆桥,就算想容做了聂九的正妻也没用!”
太夫人说话毫不客气,句句不给花舞英留情面:“你自己做了一辈子妾,还想让闺女也跟你一样?你就这么下贱的想法?我云氏的女儿,入宫为后为妃都绰绰有余!聂九以侧妃的名分来求娶想容,原本就是侮辱!也只有你这小家子妇人,才会当成抬举!”
一顿话劈头盖脸,将花舞英说得不敢反驳,只敢小声嘀咕:“做妾也要看是做谁的妾……”
幸好,太夫人没听见这句。但出岫听见了,她眼看气氛尴尬,便出面缓和道:“二姨娘糊涂了,小侯爷重情重义,想容也算对他有恩,以后他不会亏待想容的。而且,咱们已接了文昌侯府的聘礼,若是悔婚,对想容的名声也不好。依我看,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了,明日便知会文昌侯府来接新娘子吧!”
花舞英心里颇不痛快,可到底不敢忤逆太夫人的意见。又想起女婿是云想容亲自挑的,便只好不情不愿地点头了。
婚事还是按照最初的构想进行。依照南熙嫁娶的习俗,文昌侯府很快请了当朝礼部尚书前来请婚,其后云想容便带着精挑细选的丫鬟奴仆,还有令人骇然的巨额陪嫁,浩浩荡荡地前往京州与沈予拜堂成亲。
关于九皇子插足求娶的这一段,也让太夫人找个理由圆了过去,自然,是要沈予来背这个黑锅。大抵借口是:沈予酒后误闯云想容的闺房,已经毁了她的清白。因而云府只能婉言谢绝这桩求婚,并对此深表遗憾。
这番说辞令人找不出破绽,九皇子也只得作罢。
冬月十五,沈予与云想容在京州完婚。由于文昌侯“正在病中”,两人的婚事便一切从简。云氏与沈氏联姻,是继慕王成亲之后,引发南熙朝内震动的又一件大事。冬月二十,慕王与新王妃回到烟岚城。紧接着慕王派人传话,请出岫过府一叙。
“本王从京州成婚回来,路上曾两次遇袭。”慕王开门见山。其实出岫早已听说了他的遇袭事件,一次是在京郊山岭,一次是在四皇子福王的封地。但她决定假装不知,便故作关切地问:“遇袭?殿下可有损伤?”“无碍,本王早有准备。”慕王冷笑一声,“老四开始动手了,本王也不是任他拿捏的。若不出意外,三个月之内,他必会等不及造反了。”“造反?”这两个字的意思是……“不错,造反。”慕王对出岫魅惑一笑,“狗急了会跳墙。你记住这句话。”出岫无法想象,慕王用了什么手段逼福王公然造反。无论如何,皇子逼宫都是不明智的,要么是胜券在握,要么是困兽一击,且无论成功与否,儿子造反老子,这“不孝”的罪名是背定了。更何况,福王素有“仁善”之名……出岫正想着,但听慕王再道:“他要造反,必然要用兵。说到用兵,老四远不及本王。”
听这口气,慕王是胸有成竹了。出岫只得点头:“妾身预祝殿下得偿所愿。”闻言,慕王凤眼微眯,半晌没有说话。就在出岫准备再起个话题时,才听他突兀地说道:“云大小姐出嫁时,本王在回来的路上,也没留在京州观礼。如今总得表示些心意,一会儿差人将贺礼送至府上。”
这一番话下来,只字不提沈予出逃之事。出岫心下稍安,又客套了两句以表谢意。岂知慕王语锋一转,还有后话:“老四举兵造反之后,本王会消极用兵一段时日,局势会暂且倒向老四那边儿。届时什么话该对大小姐说,什么话不该说,还望夫人心里有数。”原来这才是重点!慕王怕她泄露风声给云想容和沈予,从而让福王得知内情。
出岫心思一沉,面上却笑道:“您放心,妾身自有分寸。”慕王“嗯”了一声,再看出岫一眼:“夫人与沈小侯爷很熟稔?”“小侯爷对妾身曾有大恩。”出岫只回了这一句。她知道慕王早已摸清了所有故事,因此她并不打算多费唇舌。
“本王敢问夫人一句,若有朝一日沈予威胁到了云府的地位,夫人在二者之间会如何取舍?”慕王语气平平,说出的话却咄咄相逼。
只这一问,出岫背上已渗出了冷汗。这个问题,她曾想过无数遍,沈予和云府……若要她伤害沈予,她做不到。可若要舍下云府,她更做不到。
为了云辞……出岫咬了咬牙,狠下心回道:“妾身是云氏的媳妇,自然以家族利益为重,以个人恩怨为轻。”
“是吗?”慕王隐晦地暗示她,“还请夫人记得今日之言。”
从慕王府回来不久,出岫与慕王密谈之事便步步发生,毫无遗漏。整个腊月,慕王府都没有任何大动静,只有些小情小爱的传闻闹出来,要么是说王妃庄氏与侧妃鸾夙争风吃醋;要么是说鸾夙与北宣晟瑞帝藕断丝连;要么是说当初慕王本来就是强娶鸾夙……直至年关将近,慕王仿佛一直沉浸在两房妻妾所制造的烦扰之中,无暇顾及朝中大事。而他新婚燕尔便家丑外传,世人也对他颇为同情。
与此同时,云氏暗卫传来消息:四皇子福王在朝内多遭弹劾,不仅被人揭发他曾两次偷袭慕王,且他负责的差事也屡屡办砸,不时有血腥事件发生。
一时间,各种传言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矛头纷纷直指福王伪善,令他多年来塑造的“仁善”之名及文治之功毁于一旦。出岫足不出户尽知天下大事,听了各地暗卫的密报,也不禁为慕王的手段拊掌叫好。
四皇子福王,果然等不及了,开始在暗地里密谋举事。新的一年,在南熙晦暗不清的夺嫡局势中悄然到来,比以往任何一年都令人紧张。空气中都暗藏着刀光剑影,仿佛稍有不慎,一场“大事”便会一触即发!就在这时,京州也传来了关于文昌侯府的消息——老侯爷在沈予成亲之后再次发病。这一次他是真的重病了,带着对家族前途的忧心忡忡而病逝。不过出岫认为,文昌侯死前应是欣慰的,至少他溺爱的嫡幼子成了云氏的姑爷,已无性命之忧。
沈老侯爷的丧葬办得十分隆重,南熙聂帝、皇后明氏亲自前往府中祭拜,也算全了文昌侯府的颜面。待过了年关,沈予的大哥——世子沈赞正式承袭爵位,继任文昌侯。这一次,云氏作为沈氏的姻亲,依然是由身在京州的三爷云羡代为恭贺。
慕王大婚,身处同地的离信侯府,派出云羡出面恭贺;新任文昌侯继位,作为姻亲的离信侯府,还是派出云羡恭贺。这看似对两派不偏不倚,旁人一时之间也观望不出云氏的想法。
就在新任文昌侯继位的当月,四皇子福王终于公开举事,矛头直指七皇子慕王挑拨离间、两面三刀。而慕王只是消极抵抗,大喊冤屈的同时,一直没有太强势的动作。
慕王与福王的夺嫡之争终于摆到了明面上,时称“慕福之争”。此后,福王先发制人,慕王显得措手不及,整个局面好似都倒向了福王。而偏偏聂帝隔岸观火,看着两个儿子斗来斗去,并不表态支持谁。慕王说过会消极抵抗一段时日,趁机看清朝内局势,因此出岫笃定他会在此役中胜出。况且,表面上虽是慕王败退,可银钱却没少花,大笔大笔的银子都从云府运了出去。
由于慕王花销太大,最后迫不得已,出岫只好下令将几个钱庄关了。为此,乱世之中再添风云,大家纷纷传言云氏新任主母持家无能,不仅弃了北熙的族人和生意,如今连南熙的生意也管不好了,竟然被迫关闭钱庄。
甚至有人说,因为世子云承是过继来的,出岫夫人才打算将个烂摊子交到他手里。再后来,不知是谁别有居心放出谣言,说是夏嫣然并非溺水而亡,二爷云起也不是死于意外,三姨太闻娴更不是病逝——出岫夫人才是内斗败家的罪魁祸首!眼看着关于出岫的谣言越来越多,太夫人除安慰几句外,也没再表示什么。出岫费尽心思几经查探,才发现消息的来源是皇城京州……这便有些微妙了。能知道云府这么多内情,人还在京州的,只有两个:嫁去文昌侯府的云想容、管理京州生意的云羡。前者对出岫有情爱之妒,后者对出岫有杀母之仇,二者都有嫌疑。
无论是谁散播谣言,总之出岫的名声是毁了。随着慕王的“节节败退”,云氏关闭的生意也越来越多,虽然明面上给出的缘由是回避战事关掉铺子,但云府家底变薄是不争的事实。
短短三四个月光景,“出岫夫人”在南熙百姓心中,已成为一个不择手段上位、牝鸡司晨、能力不足的红颜祸水,甚至有人分析,素来战无不胜的慕王屡战屡败,也是因为遭了她的晦气。毕竟,两人同在一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