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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三十,云起秘密接受阉割之刑。花舞英与云想容哭破喉咙,嘶声力竭,也未能改变太夫人及出岫的心意。云起受刑之事,由竹影亲自在旁督视,云府上下,除却二房之外无人观刑。
辰时刚过,刑堂派出执事前往荣锦堂回话,同时,竹影返回知言轩,向出岫禀报行刑结束。云府看似又恢复了一片平静,对外只道二爷云起忽染重病,在金露堂静养;花舞英请了几名大夫为云起疗伤;神医屈方则萌生离去之意,又怕出岫不愿放人,便带着沈予来做说客。
沈予知道出岫不会为难师傅屈方,但他太想见出岫一面了,便也跟着来了知言轩。
“在下原是方外之人,四处行医,偶尔承以人情救人。这次在府上也算为夫人您破例了。如今此间事了,两位侯爷大仇得报,还望夫人允准在下离开。”屈方一番告辞之语说的有些无奈,但又显得诚挚。
出岫明白屈方的难处,这一次,虽然初衷是查清灼颜与云起的私情,还嫡支血脉一个清白,可屈方帮着自己假孕瞒胎,到底是违背了医德,以他如今的名望与心境来说,这事必然是不情愿做的。
出岫不知屈方与云府到底有何关系,可他曾尽心为云辞祛除胎毒,如今又帮她隐瞒假孕之事,这些都已超出普通医患之间的交情了。她非但不会咄咄相逼,反而很感激屈方的帮助,更尊重他的意愿,便回道:“屈神医数次相帮,我都不知该如何报答您……往后您但有所命,只要我能力所及,必当效劳。”
屈方未曾料到出岫如此痛快,又想起关门弟子沈予对其痴心一片,便隐晦地笑言:“夫人客气了。子奉尽得在下真传,今后他长住房州,若有岐黄之事,您大可教他代劳。”这也算是明面上为沈予铺了条路。
出岫自然知道屈方的意思,抿唇而笑没有接话,转问道:“神医欲何时启程?去往何处呢?”
屈方摇了摇头:“在下居无定所习惯了,如今孑然一身,趁着骨头未老,还想多出去走动走动,将古人传下的药书增补一番。”
出岫面上顿生几分崇敬之意:“神医德高望重,悬壶济世,令人敬佩。”
屈方顺势摆摆手,正待再说什么,忽听淡心在外禀道:“夫人,霓裳阁玥菀来了。”
玥菀是出岫唤来的。十日前,玥菀在刑堂公然揭发云起与灼颜的私情,又供出云想容知情,便注定了她难以再在云府待下去。二房定罪之后,出岫做主将她从刑堂里释放出来。太夫人的本意,是将她打发到云氏的其他别院里当差,可只要是在云氏产业的范围内,到底不能让人安心。出岫怕二房对玥菀打击报复,便呈请太夫人,放她离开云府自寻生路。
岂料对玥菀提及此事,玥菀却说想学医,出岫见屈方亦有去意,便顺势搭个桥,将玥菀唤来,至于她是否能打动屈方,便看她自己的本事了。
正想着,但见玥菀已迈步而入,大大方方对出岫磕了个头:“奴婢见过夫人、小侯爷、屈神医。”
“你如今已是自由之身,无须自称‘奴婢’。”出岫笑回。
只这一句,已令玥菀哽咽:“夫人能记住仅有一面之缘的家姊玥鞠,又给奴婢机会替姐姐报仇,如今还放奴婢离开云府,单凭这几份大恩,奴婢已将您看作主子了。”
出岫闻言不知如何回话,忽见屈方想要起身回避,便连忙再问玥菀:“不提这些了,你日后有何打算?”
“这……”玥菀瞧了瞧厅内座上的屈方,坦诚道,“奴婢想学医。若屈神医不嫌弃奴婢笨手笨脚,奴婢想拜他为师……”
这话一出,屈方有些惊讶。他挑眉看向出岫,却见对方神色平稳,便晓得出岫事先知情,并且想促成此事。于是屈方捋了捋胡须,对玥菀问道:“你为何想要学医?”
玥菀连忙转首看向屈方,回道:“奴婢自幼家贫,父母皆是病故,便与姐姐卖身云府之中。岂知姐姐花样年纪,因感染瘟疫而亡,可见生老病死无人能够幸免。奴婢由己及人,也希望能学得一手好医术来治病救人,不让太多人像奴婢一样痛失至亲。”
这一番话没有华丽辞藻,却说得真诚至极。屈方缓缓叹气,再看出岫,毫不客气地问:“夫人,这话不是你教的吧?”
出岫哭笑不得:“原来在屈神医眼中,我也算是伶牙俐齿之人?”
屈方长叹一声,答非所问:“夫人对玥菀一个丫鬟都如此关照,还望您能守住本心,不要因恨意而生出贪嗔之念,无法回头。”
出岫自然知晓,屈方此言是因为她近日里的种种表现。她想了想,眉目沉敛郑重回道:“您的这番话,我会牢记于心。”
屈方这才点了点头,对玥菀回道:“你有心学医,老夫很安慰。只是……当年老夫收沈小侯爷为徒时,已言明他是关门弟子,从此以后不再收徒。”
这是拒绝了!玥菀面上霎时划过失望神色,但也很得体地回道:“您是神医,多少公卿子弟想要拜入您门下,奴婢出身低微,原本就是异想天开,还请您原谅这唐突之举。”
屈方只笑:“如今行医者大都是男子,虽说在医者心中无分男女,可遇上女患者时,还是多有不便。你年纪轻轻有志学医,这是好事。”
玥菀以为这只是句客套话,便也客套地回道:“多谢您教诲……”
“不过……”屈神医忽然转了语气,原来他后头还有话要说,玥菀连忙提起神来,听他再笑,“老夫一生行医,孑然一身无妻无子,如今老了反倒觉得孤独。虽说不收徒弟了,但收个义女还成,玥菀姑娘若不介意,从此便跟着老夫吧,但会吃些苦头。”
义女!屈神医愿意收玥菀做义女!这当真是个意外之喜!出岫与沈予都大吃一惊,由衷地替玥菀感到高兴。再看玥菀本人,面上更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呆愣得犹坠梦里。
“玥菀!还不拜见义父!”出岫连忙出声提醒。
玥菀这才回过神来,几乎是要喜极而泣,连连跪地向屈方磕头:“玥菀不怕吃苦!玥菀拜见义父!”
至此,就连久久不语的沈予也笑道:“师傅素来眼高于顶,收徒弟也挑剔得很,如今我们师兄弟各个学成离去,我还惦记您养老之事。这下可好了,有玥菀师妹承欢膝下,徒儿们不必记挂了。”
屈方私心里也很满意这个义女,看向玥菀再笑:“你不图富贵安逸,一心为姊报仇,如今又能由己及人生出学医之心,也是你我的缘分。”言罢屈方又看向沈予,隐晦地调侃:“即便看在你的分儿上,为师也不能抹了出岫夫人的面子。”
沈予顺势看向出岫,后者却似没听见一般,只定定瞧着玥菀,那神情……竟有些了无牵挂的解脱之意!
了无牵挂!沈予为脑海里蹦出来的这四个字所慑,唯恐出岫如今收拾了二房,又替玥菀安排好出路,会再起殉情的心思。想到此处,沈予不禁万分紧张起来,立刻对屈方使了个眼色。
屈方会意,便对玥菀道:“我明日便要启程,你先回去收拾包袱吧。”
玥菀连忙称是,又向出岫千恩万谢一番,施施然而去。屈方亦随之而出,只留下沈予与出岫两人在屋内。不等出岫开口,沈予已主动承认:“今日是我跟着师傅来的,我想见你一面。”
这反倒令出岫不好再说什么,唯有长睫微闪,寻了个话茬:“小侯爷何时搬园子呢?”
“这么着急让我离开?”沈予会错了意,苦笑叹问。
出岫默然,不愿回应。她若说不是,岂不又该给他以希望?
“也不知是你傻还是我傻……”沈予又是一声长叹,看向出岫道,“你答应我,无论你接不接受我,你都不许再有殉情的想法。”
“谁要殉情?”不待出岫回答,只听一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已在门外响起。太夫人凝着脸色跨入门内,目光如炬看向出岫:“我还指望你挑选旁支子嗣过继给辞儿,代行母职教导世子,你若又想寻死,也把世子给我教好了再说!”
太夫人从进门开始,便将出岫劈头盖脸训斥了一番,不分青红皂白,不管有的没的,尽数说成反面的,直把出岫数落得不敢还口,默然承受。如此数落了小半个时辰,太夫人才像刚瞧见沈予似的,瞥了他一眼:“哦,小侯爷也在。”
沈予张了张口,也不知是心疼出岫还是怎的,哭笑不得地拱手行礼:“见过太夫人。”
太夫人撇了撇嘴角,顺了口气儿问他:“你何时变得这么有礼数了?”
沈予尴尬地轻咳一声:“您是挽之的母亲,我待您也如母亲无异。”
太夫人“噗”地笑出来:“待我如母亲?当真是因为辞儿?”
沈予顿时不知该如何回话。
太夫人这才又转向出岫,见她仍旧无甚表情,便冷了脸色:“成天哭丧着脸给谁看?戏都演完了还走不出来?你这是离信侯夫人该有的样子?”
出岫被几番数落,终是垂眸认错:“出岫知错,请您莫怪。”
太夫人非常懂得“给一巴掌再给甜头”的驭人之术,稍稍蔼下声音又问:“从前辞儿不是教过你算账和管铺子?”
出岫有些疑惑:“教是教过,不过都是些浅显的……”
“教过就成了。”太夫人点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知道浅显,自己不会往深处挖吗?再不济,还有我这老太婆看着。”
出岫闻言更为不解:“您的意思是……”
太夫人表情不变:“每年三月中下旬,是各地各行业管事前来报账的时候,今年因着辞儿去世,府里乱成一锅粥,我已下令让他们年中再过来。如今大仇得报、大事已了,该接手的庶务你得尽快学会!先将中馈接了去,我老太婆既主外又主内,还得分心教导世子,早晚要折寿!”
这是让晗初主持云府中馈吗?当事人尚未反应过来,沈予已是一惊,又是一喜,再是担忧……喜的是太夫人已认可了晗初,须知主持中馈乃是家中女主人的象征,太夫人既然愿意放手中馈,足见是承认晗初的地位了。
可,晗初若当真深陷云府庶务之中,待过几年,他还能带她走吗?抑或,太夫人可会放她走?沈予越想越觉得苦闷,在太夫人与出岫面前也毫无掩饰。
出岫直至此刻还有些恍惚,意外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鼻尖一酸盈盈拜道:“谢您看重。”
太夫人“嗯”了一声:“瞧你处置二房的手段,也知你不是个懦弱的女人。别怪我没提醒你,你既然将二房几条性命留下,日后可要提防他们东山再起,或是被拉个垫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