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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峰郡这个地方,山美水美又是通贸重地,十分富饶。所以灵峰人民在听说从西京来了个官二代做父母官时,其实他们是拒绝的。
这也在情理之中。
官二代有几个有本事的呢?大抵是家中斡旋骗了那年少的皇帝,把家里不成器的儿子塞到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狠狠捞上几年银子,再霸上几个民女。
百姓的抵触心理很严重,却又无可奈何,于是便打听了关于新郡守的事迹,街里街坊四处传着,以此来发泄心中的不满。
蒋熙元与夏初低调地进了灵峰郡,没有下属官员接驾,没有官兵护送开道,故而沿途听了不少挂着自己名字实则却与自己毫无关系的段子。总的来说,蒋熙元在这灵峰百姓的心里就是个脑满肠肥龅牙秃顶的模样,是个好吃懒做男女通吃的下作货。
蒋熙元一路上听得筷子都折断了好几根,倒是夏初每每津津有味地听着,赶上他没听到的,还要特地给他补上功课。
这日在越峰县,几个脚夫把不知刚从哪里听来的段子讲得绘声绘色,说的是蒋熙元为了个小倌在西京府衙前与人大打出手的事。
这估摸着就是王槐挑唆月筱红戏迷那次事件,只是从西京传到灵峰早传得没了样子。故事里的夏初不再委屈,蒋熙元不再果敢,只剩下了龌龌龊齪的风花雪月。
“唉!”有人猛拍了一下大腿,“这样的人到我们灵峰来,真是灵峰的大不幸啊!”
众人纷纷唉声叹气地应和。
蒋熙元手上用劲儿捏碎了茶盏,噌地起身要替自己辩上几句,却听坐在旁边的夏初扬声道:“小二,茶钱放桌上了,不用找了。”
言罢,夏初一拽蒋熙元的袖子就要走。蒋熙元挣了一下,夏初便回头挑了挑眉头,眼风一瞟,他也便乖乖地跟着出门了。
走出去没多远,蒋熙元拉着夏初的胳膊把她拽进巷子,将她往灰墙上一抵,咬牙道:“听见别人这么说你相公,你非但不恼却还挺乐呵,是吗?”
夏初歪头看着他,点头一笑:“我也被编排了呀。”
“所以我才生气!”
“舆论是舆论,真相是真相。”夏初依旧笑吟吟地说,“这不是当初你自己说的吗。”
蒋熙元额上青筋跳了几跳,瞪了夏初一会儿又换成一脸委屈的模样。抵着她的手也松垮了下来:“你不在乎我。不在乎我的名誉,就是不在乎我。”
夏初望天翻了个白眼,抬手在他额头上轻拍了一下,又顺势抚了下去,手停在了他的面颊上,轻声道:“要是所有人都以为你丑陋不堪,就不会有大姑娘小媳妇来招惹,我岂不是也省了许多心?”
蒋熙元的眼睛霎时亮了,唇角按不住地向上翘了起来:“娘子这话好中听,再多说一些来听听。”
夏初浑身抖了抖,撤回手来用肩膀顶开蒋熙元:“恶心死了,我不说了。”
“再多说两句,我爱听。”
“不说!”夏初甩手往巷子外走去,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指着他道,“你少拿捕头的职位威胁我,我那是御赐的!你个郡守也撤不了我。”
蒋熙元走过去揽上她的肩一起往外走:“打情骂俏是情趣,怎么就叫威胁了呢。”
“整天诱着说这些话,我饭都要吃不下了。”夏初轻哼了一声把头转向一侧不去看他,偷偷地笑了笑。
“我一说你就嫌肉麻,让你说你又叫恶心,哪儿有你这样的女子。”蒋熙元轻声叹了口气,看了看夏初头上的帽子,“你准备什么时候换女装?”
“行路呢,换个女装太不方便了。”夏初道。
“那到了灵峰城就换了?”
“上任要见各县官员,满堂男子就我一个女子模样,岂不是别扭死了。”
“私下里的也好啊!”蒋熙元捏了捏她的肩膀,乞求道。
“再说再说。”夏初胡乱摆了摆手,“我这头发又拢不起发髻来,怪模怪样的,等头发长了再说吧。”
蒋熙元之前已经在灵峰城置了宅子,才动身回京去接夏初。这一去一回多半个月,宅子便也拾掇得差不多了。
宅邸位置不错,闹中取静。夏初远远地便瞧见了门楣上挂的“蒋府”二字,黑檀描金,崭新得刺眼。
未等到门前,门便开了,里面走出个穿着蟹青色挑花缎子长衫的公子来,头发利落成髻拢在头顶,束了同色的发带飘在脑后,摇着扇子,好不风流的模样。
公子身后还跟了俩家丁,出得门来,那公子身段一转,哗一声将扇子合拢,指着门前的台阶:“每天晨昏午后三次洒扫,别让我瞧见脏东西,听懂了没有!”
动作行云流水,优美是优美,却显得几分做作几分妩媚;说话厉声厉气,声音却是几分纤细几分绵软。
夏初瞧着,扑哧一声就笑了,挥手扬声道:“九姑娘!”
那公子闻声回头,正是九湘那张艳若桃花的脸。虽扮了男装描粗了眉毛,但瞧着远不如夏初这般像样,饶是添了几分英气,可仍旧娘得一塌糊涂。
九湘激动地叫了一声,拎着衣摆迈着碎步跑到夏初身前,一把便将夏初搂到了怀里:“你可来了,脚程真慢!”
“你怎么也来灵峰郡了?”夏初问道。
“刘起跟着大人赴任,那我自然就跟着刘起来了。”九湘一边说着一边挽起夏初的手臂,“走,快跟我进去瞧瞧。这些天我可一直忙着这府邸的布置呢,你看看你喜不喜欢。”
从头到尾九湘也没想起搭理蒋熙元,蒋熙元也懒得搭理她。他看着一身男装的九湘挽着一身男装的夏初,心里别扭得什么似的。
刘起听见动静从院里也跑了出来,给蒋熙元请了安。蒋熙元揪着刘起低声问道:“九湘怎么回事?”
刘起的脸苦了一苦,叹气道:“九湘闲不住。我管家,她管我,看我做事一万个不顺眼,索性把我踢开她来管了。”刘起一拱手,“少爷,回头我还是跟您一道上衙门任职去吧。”
“我是问她扮男装干什么!”
“她说她又不是蒋府夫人,管得名不正言不顺,索性就扮了男装做管家,顶了我的职。”刘起一摊手,苦笑道:“她还说在牢里时看见夏初那飒爽的模样,好看。少爷您也知道的,我哪儿管得了她。”
蒋熙元冷笑了一声:“管家?你们找的下人都是瞎的吗!”他往九湘离去的方向一指,“哪儿有那样的男人!”
“下人当然也知道……”
蒋熙元竖起手掌拦了刘起后面的话,抖开扇子猛扇了几下,对刘起说:“我还巴望着九湘能影响影响夏初,让她穿女装呢。这倒好,她自己倒先学了夏初了!我不管,刘起,你让九湘换回去!”
“少爷……”
“不换的话,连你带她我一起轰出去!”
言罢,蒋熙元大步迈进了院门,刘起想喊也没喊住,虚空里伸着只手,心中暗暗叫苦。
蒋熙元一路往里走,最后是在后花园找到的夏初和九湘。
他看见夏初时,夏初正一个后摆腿转身踹在沙袋上,紧接着拉开弓步出了一串的拳,旁边的九湘拍手叫好。夏初抖抖手站直了身子,在沙袋上拍了两拍:“多谢九姑娘,这东西好。”
“这个是刘起告诉我的,说是你从前与他提过。”九湘掩嘴呵呵地笑了笑,翘指往旁处一指,“喏,那边还有梅花桩。回头你与大人切磋武艺的时候可以用。”
夏初走过去用脚踹了踹:“啧,这东西我不会啊!不过倒也无妨,回头让大人教我就是了,我学东西快……”
话未说完,一只大手便按在了她的肩膀上,耳边就听蒋熙元咬牙道:“休想!跟我过来!”
九湘张嘴“哎”了一声,换回蒋熙元一记眼刀。他把九湘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鼻子出气哼了一声:“难看死了!”说完搂着夏初大步离开。
九湘站在原地气得脸都红了,刘起赶过来却不知何故,正想开口劝她换回女装的事,却听九湘恨声道:“我难看?!行!”
“湘……”刘起小心翼翼地唤了她一声,话音未落,九湘伸手便拉住了刘起:“跟我上街!”
“干什么?”
“买衣服!我要把这灵峰城最好的男装都装我衣柜里!敢说我难看!”
刘起傻眼了,只留下了半声哀号,便被九湘拽走了。
蒋熙元搂着夏初往前院走,一路上夏初还颇不满意地问他“休想”是什么意思。
“虽然我现在是年纪大了些,但不是七老八十,梅花桩这东西又不是非得童子功不可,为什么不能教我?”
蒋熙元没说话。
夏初瞟他一眼,嘿嘿地笑了笑:“你是不是怕我将来功夫厉害了,你打不过我?”
蒋熙元额上的青筋鼓了鼓,冷笑道:“就凭你?”
“嘿!”夏初不服,还要再与蒋熙元说道说道,却被蒋熙元拦下了。他换了个表情又缓和了语气,指着他们面前的门对夏初说:“这是正房,我带你进去看看。”
“正房?”
“对。”蒋熙元挺了挺身板,“等成亲后咱们就住这间,我的正房夫人,进去瞧瞧吧。”
“正房夫人?”
蒋熙元一点夏初鼻尖,笑道:“自然是你。”
夏初被蒋熙元拉着手拉进了房间,从洗手的盆架到罗汉床上的烟炉,从卧床上的幔帐到衣柜上的雕花,蒋熙元一样样问她喜不喜欢。
夏初从头嗯到尾,每个都说好,弄得蒋熙元大为扫兴,少不得深吸一口气调整了心情,重又摆好笑脸:“行,来看这里。”
说完,蒋熙元便把衣柜打开了,柜子里放了一摞各色各款的女装和配饰。可柜门刚打开,还不等蒋熙元说话,夏初便砰地又把门关上了。
她用后背抵着柜门,微仰着头看着蒋熙元,看得蒋熙元心里直发毛:“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夏初干笑了一声:“这是正房?”
蒋熙元不明就里地点点头。
“那偏房呢?”
“偏房……”蒋熙元犹犹豫豫地往门外指了指,“东西厢房各两间,二进院里还有两间。”
夏初掰了掰手指头:“那就是六间。你打算什么时候填满啊?”
“我打算……”蒋熙元手放在下巴上摩挲,翻着眼睛琢磨。这正房两边的厢房有一间是腾作书房的,余下的,待将来有了孩子给孩子住。二进的两间厢房有一间是给刘起和九湘留着的,剩下的一间和前院的都可以用作客房,京中家人若是来了也足够住。
蒋熙元自顾自地安排着房间使用,满心是对即将到来的生活的期待。甚至都想到将来儿子要是娶亲了,是在东边盖个跨院好,还是在西边盖个跨院好,美滋滋地暗笑,却一点儿没看见夏初的脸色越来越差。
夏初自从听见他说什么“正房”说什么“正房夫人”心里就讨厌得很。夫人就是夫人,若是没有偏房又有什么必要分什么正房。问他,他竟然还真的在那儿算起来了,还一脸猥琐笑容。
夏初怒从心头起,抬手推了蒋熙元一把:“你慢慢算吧!”
蒋熙元被她推了个趔趄,眼瞧着夏初大步流星冲出房去,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追了两步喊道:“你干什么去?”
“熟悉灵峰城!明天开工上班!”随着话音,夏初便已经拐出了蒋熙元的视线。
蒋熙元跑出门去却没追到夏初,灵峰城他也不熟,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找,只能满腹委屈地沿街乱晃。反正他知道以夏初的身手,一般的痞混子也伤不了她。这么一个让人放心的媳妇,他也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愁。
蒋熙元一边溜达一边琢磨着自己到底哪里惹了夏初,晃了约莫半个时辰,这缘故大概是想出来了,可夏初没找见。到了城西时,却意外遇见同样一脸颓丧的刘起。蒋熙元上前拦在他面前:“你在这转悠什么呢?”
刘起抬眼看是蒋熙元,便又把眼皮耷拉下去:“少爷,九湘生我气了。”
“为什么?”
“我说她穿男装没有夏初好看,她阳刚之气不足。”
“那当然!”蒋熙元想都没想接口道,说完了又觉得不对。有人夸自己娘子充满阳刚之气,这仿佛也不是什么中听的话。他抬手敲了刘起脑袋一下,又勒住他的脖子,“你给我记着,以后不许说夏初穿男装好看!”
刘起哼哼唧唧地应了,又问蒋熙元:“少爷,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一句戳到心口,蒋熙元松开刘起长叹了一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不提也罢。”
“谁?夏初?”
“嗯。”
“她是女子还是小人?”
“你说呢!”蒋熙元又给了刘起脑袋一记:“走,陪爷吃饭去!”
下午蒋熙元与刘起回了宅子,一进前院便听见夏初与九湘的声音,循声过去,只见二人正坐在偏厅里饮茶聊天。
蒋熙元皱了皱眉头,指着夏初问道:“怎么还换了身衣裳?”
“九姑娘送的,如何?”夏初端着茶盏,从杯沿处眄了他一眼。
“为什么又是男装?”蒋熙元走到她身边揪了揪她肩上的衣料,用指尖捻了捻,“你是御赐钦封的女捕头,记住,是‘女’捕头。”
夏初把他的手拍开,轻描淡写地道:“我今天想了想,虽然是女捕头,但衙门里真的站一个襦裙钗镮的女子怕是也很奇怪。更何况,虽是圣旨钦封,但女子难免不能服众。所以……”
夏初顿了顿:“这女捕头身份,虽不必像以前那样刻意隐瞒,但也没必要四处宣扬。大人以为呢?”
“什么……”蒋熙元手一按桌子就要急眼,却被夏初一竖手掌给拦下了。夏初站起身来负着手,冷声哼道:“大人不觉得这样也方便些吗?免得我一个女子戳在府里,再妨碍了你收房纳妾。”
“谁说我要收房纳妾!”蒋熙元急急剖白,“一早便说过的,这辈子我有你一个就够了,不止这辈子,下辈子也是,下下辈子也是!上午……”
刘起和九湘在一旁齐齐抖了抖,觉得非礼勿视不宜旁观,起身溜了出去。夏初背对着蒋熙元,听了这话也少不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实在憋不住想笑了,便用手捂住耳朵,像那言情剧里那般嚷道:“我不要听,我不要听!”一边喊着一边逃出了偏厅。
偏厅里就剩下了蒋熙元一个人,他头都大了,原地转了几圈后觉得有火没处撒,恨恨地指着门口道:“臭丫头!不信我还治不了你了!”
转天早起,夏初没见着蒋熙元,九湘也没看见刘起。两人一起慢悠悠吃了早饭又饮了茶,眼瞧着辰时都过了那二位男子也没踪影。
“你们不是要今天上任吗?”九湘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