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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刘起中肯地点了点头,“原先尹家的归禾公子还能压过我家少爷一头,不过现在归禾公子不在了。再有嘛……今上也是个宋玉潘安之姿,只不过人家是皇上,惦记的人自然是没我家少爷多。”
“刘兄还真是不吝夸奖您家少爷。”夏初讪讪地道,将手中的笔录交给了刘起,“这个笔录麻烦您归档。我饿了,我先吃饭去了,吃完饭还要再查一查闫正弘。”
夏初一开门,余光瞥见蒋熙元就在门口,于是目不斜视地走了。
刘起随后跟出来,看见黑着脸的蒋熙元:“少爷?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谁让你那么多废话的?”蒋熙元劈头盖脸地问。
“我没说你的坏话啊。”
“好话也不能说!”
刘起不明白了:“为什么?这算个什么道理?”
蒋熙元瞪了他一眼,回头看了看,压低了点声音说:“你不觉得夏初有点奇怪吗?”
刘起一脸的茫然,想了一会儿摇摇头:“哪里奇怪了?”
“细皮嫩肉的太清秀,有时候有些小动作还带点儿女气。今儿早上我摸他的腰,他的反应十分奇怪,我怀疑……”
刘起一脸的悚然:“少爷,你还摸人家腰?!”
蒋熙元拍了他脑袋一下:“想什么呢?我那是要模拟案发现场。”说完两手往刘起腰上一拍,扶住了。
刘起下意识地屈腿撤步,摆出防御的姿势来,然后愣愣地低头看了看,又抬头问:“怎么了?”
蒋熙元在他腰上捏了两把,松开手:“你看!你这样的反应我觉得比较正常。夏初当时却脸红了。”
“那怎么了?我跟你多熟,小时候被你抱着腰摔地上摔了多少次,我会脸红才奇怪。”
“啧。跟你这个木头我说不明白!”
“少爷,你就说你怀疑什么吧。”
蒋熙元竖起手掌挡在嘴边,靠近刘起的耳朵小声地说:“我怀疑,这个夏初是从哪个南风馆跑出来的小倌,改换了姓名到莳花馆做杂役。难怪我查不到他的背景。”
“小倌?!”
“你小点儿声!”蒋熙元又拍了他一下,“这话你烂在肚子里,别胡说出去。”
刘起皱了下鼻子,斜眼对蒋熙元说:“少爷,说句公道话,你这样可是不对的。不管夏兄弟原来是什么人,但是他的能力有目共睹,你可不能因为人家以前的事就瞧不起人。”
“我当然没有瞧不起他!怎么可能?”蒋熙元高声地否认,清了清嗓子又道,“共事当然没问题,我也很认同他的能力。但是如果他以前是小倌,保不齐是喜欢男人的,这每天相处下来……”他眉毛挑了挑,“是不是?”
刘起看着蒋熙元,想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噢——噢噢噢!”
“你噢什么啊?”
“难怪夏兄弟说你自恋狂。”刘起低声笑了起来,片刻后又变成了仰声大笑,只笑得捂着肚子,“少爷啊!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你就这么跟他说了?难怪他懒得理你。哎哟……”
蒋熙元火冒三丈,把刘起往旁边一推,甩开袖子大步离去。刘起在后面追,一边笑,一边问他:“少爷你干什么去?不吃饭了?”
“不用你管!你这个叛徒!”
“哎哟,少爷,我喜欢你!我喜欢你还不成吗?”
夏初在食堂里打了两个喷嚏,揉了揉鼻子,继续吃饭。饭还没吃完,郑琏就跑进来找她,说闫正弘的父母来了,给安排在门房里候着呢。
“他们怎么来了?谁告诉他家人的?”夏初蹙眉问道。
“是跟着闫正弘去万佛寺的丫鬟回家报的信。”
“嗬。”夏初一拍脑门,懊恼自己忘了嘱咐这一块儿了。她烦躁地抓了一把自己的帽子,“许陆回来了吗?”
“还没有呢。”郑琏说。
“行吧,先去看看。”夏初把手里的半个馒头扔在碗里,对厨娘嚷了一句,“帮我留着,我一会儿回来吃。”
夏初那边一进门房,闫正弘他爹就站了起来,轻轻揪了揪自己下巴上的胡子,义正词严地说:“我儿犯了什么罪?如果不是红袖回家告诉我们,你们是不是就打算将我儿不明不白地关起来!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郑琏在一旁低声对夏初说:“这是闫正弘的父亲,是鹿鸣书院的夫子。”
夏初不慌不忙地对闫夫子一揖:“我们没有关押闫公子,带他回来不过是问话。问过之后如无疑问,自然就会让令郎回家。您大可不必如此紧张。”
“哼!我闫家虽不是官宦之家,但也不是任人拿捏的平头百姓。”闫夫子负手挺了挺脊背,“我为师多年,桃李满天下,历届会试春闱都有门生登榜中举。可不要以为读书人就好欺负!”
夏初心中冷笑,扶了门边的椅子坐下来,说:“当然。有句话我与令郎说过,现在再与您说一遍。我们既不会偏袒有罪的官员,更不会欺压无辜的百姓,官府办案讲的是证据。万佛山出了人命……”
“万佛山出了人命,与我们有何相干?”
真是“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门”。闫正弘果然是甚似其父!
“当然有关系。所有人都有配合官府查案的义务,官员也罢、百姓也罢,或者您这种讲道理的读书人,都不例外!”夏初忍不住出言讽刺道。
闫夫子似乎是没听出来话里的讽刺:“好!我喜欢讲道理的人。”说完,一抖衣摆坐了下来,“你既然这样说,倒是与我说说看,你们到底有什么证据,要把我儿带回府衙。”
“案发当晚,住在万佛寺禅房的所有男性中,令郎是唯一一个不能提供不在场证明的。相关的证据正在确认中,一会儿应该就有结果了,您别急。”
“我的儿子我清楚得很,他从小就很听话,明事理知进退,从来不会做那些歪的邪的,检点自律得很。弘儿晚上惯常都是挑灯夜读,不能提供证明有什么奇怪的?”闫夫子冷哼了一声,“再说,你们凭什么只查男性?我儿一个读书人,没力气杀人!”
“只查男性不是因为力气,而是……”夏初说到这里突然顿了顿,想起了验身婆子在回来的路上与她提起的事情。
是啊,为什么一定是男性呢?就因为刘樱曾遭人侵犯?如果这也是一个伪造的证据呢?那他们所查的方向岂不是全都错了?
刘榕。
夏初脑子里立刻冒出了这个名字。
那边闫夫子见夏初话说了一半没声音了,等了一会儿后不耐烦地追问:“而是什么?”
“没什么……”夏初心不在焉地摇了摇头。
闫夫子以为是自己的话说通了夏初,不禁有些得意,眯着眼睛晃了晃脑袋:“这秀才遇上兵,有些事总是讲不明白的。不是我想要责怪你们府衙,只不过你们这么草率,实在是太不负责了,我儿无罪你们也要抓来,就算查清了,多少也是会影响名声的。”
夏初低头想着自己的事情,闫夫子絮絮叨叨的声音就像唐僧念咒,吵得她头疼。这时郑琏推门进来,在夏初耳边说了两句话,夏初听完立刻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外面,许陆拿着那个香包,见夏初出来后便走上前,在她询问的目光中摇了摇头:“香包不是刘樱的,竹青已经仔细辨认过了。”
“那条穗子呢?”
“竹青说好像也不是,她不记得刘樱有杏黄色的荷包或者玉佩穗子。至少,出事那天刘樱身上并没有杏黄色的东西。”
夏初点头表示知道了,将那个香包拿在手里,回头指了指站在门边的闫正弘的丫鬟红袖:“你跟我进来一下。”
进了屋,夏初把那香包放在红袖面前问:“这个香包你认识吗?是你们公子的东西吗?”
红袖只瞄了一眼,就红着脸低下头去,低声道:“这……这是我送给少爷的香包。”
“你?!”夏初有点气闷地往窗外看了看,缓和了一下情绪,“你要说实话,不然做伪证的罪也是很重的。”
红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不敢不敢,我说的是实话。这个香包是少爷问我要的,他说天儿热了怕小咬蛀了书,就让我给他绣个香包,他要得急,我……我就把自己香包里的香换掉,送给他了。”
“你起来。”夏初抬了抬手。
红袖没有动,有点急切地继续说道:“官爷可莫要冤枉了我家少爷,他没有杀人的。三月初三的晚上少爷一直与我在一起,我能做证,我能做证的!”
“什么意思?”夏初眉头一拧,“三月初三晚上他跟你在一起?你在他房里?待到几时?”
“我……我……”红袖回头看了闫夫人一眼,咬了咬下唇,“我一整夜都在少爷房里的……”
“混账!”闫夫子火了,指着红袖说,“弘儿一向洁身自好,怎么可能成宿地与你厮混!诬蔑主子,回去就把你发卖了!”
红袖掩嘴哭了起来:“老爷,现在官爷怀疑少爷杀了人,我就是拼了被您发卖也要说的呀!我已是少爷的人了,怎能看着少爷受冤枉?”
闫夫子还要再说,却被闫夫人拦了下来:“好了好了,你就莫要责怪红袖了。弘儿那孩子一向只知道读书,身边早就该有个贴身照应的人了。”说完,她看着红袖的目光分外和善起来,“行了,丫头,知道护着弘儿,闫家不会亏待你的。”
眼瞧着就要变成大团圆的戏码了。
夏初皱着眉头,瞧着这红袖的样子还是觉得不太对。这么重要的事,她怎么之前不说?
她不能只听这红袖的一面之词,毕竟之前都是排查过的,虽然丫鬟下人不是主要的排查目标,但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之前红袖不说?思忖片刻后,她让几个人等一下,自己去找了闫正弘。
闫正弘见了夏初还是那个态度,待她问起三月初三晚上的行踪时,闫正弘更加不耐烦:“不是说了吗?那天我自己在房里读书,你们还要问几遍?”
“闫公子,说实话,要不是有必要,我也懒得再与你多讲一句话的。”
“哼,秀才遇到兵,当然是没话可讲。”
“但是现在有人说,三月初三晚上,你的房里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
闫正弘一愣,拍着桌子霍然起身:“胡说八道!”
夏初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抹着自己的手指,眼皮也不抬地说:“我劝闫公子认清利害,到底是杀人的罪名重一些,还是私通的罪名重一些?”
“夏捕头!注意你的措辞!谁说我们是私通……”闫正弘说到一半发现说漏了嘴,急忙停住。片刻后,他理直气壮的模样就像被戳扁的气球,迅速地瘪了下去。
夏初也站起身来,前倾身体撑着桌子,语气严肃地问他:“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三月三日晚上你到底去了哪儿,做了什么?”
“我……我……”闫正弘结结巴巴地开口,一脸的懊恼,“还是我爹说得对,女人果真是不能沾。我嘱咐过红袖别乱说,她真是一点信义都没有!”
信义?合着你打算始乱终弃,到头来还怨人家没信义?这到底是个什么人?脑子里有多少便便才能被堵成这样,张嘴就是满口屁话。
夏初冷眼瞧着闫正弘,自己劝了自己半天,才勉强按下暴揍他一顿的冲动,冷声道:“行了,令尊令堂都来了,跟我出去吧。”
“啊?!”闫正弘一脸惊慌地跟着夏初往外走,“我爹也来了?!谁告诉他的?是不是又是红袖?我爹有没有说什么?回去他非要骂死我不成啊!红袖这个小蹄子!”
夏初完全不想再听他说哪怕一个字了,手握成拳,几乎是小跑一样的速度把闫正弘带去了门房。
一见面,闫夫子就骂了起来,说他有辱门风不思进取,怎么能与丫鬟搞在一起,太令他失望了云云。
闫夫人则在旁边劝着自己的相公,说儿子大了,该有这心思的时候总压着怎么成。又怪他平日里太严苛,弄得儿子只知道一味地读书,她还生怕儿子人事不通,现在反倒好了。
夏初算是明白这闫正弘的性格是怎么来的了。趁那边一家三口解决家庭纠纷时,夏初把红袖叫了出来,问她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之前不说,是否对别的还有所隐瞒。
“没有了没有了。”红袖笑得喜不自胜,神情中带着一丝得意,全然没有对着闫家人时的那种楚楚可怜样儿,“官爷见谅呀,我之前不说也就是想等这么个机会罢了。”
“什么意思?”
“我与少爷的事少爷不肯说,总敷衍我。我知道他是怕老爷骂他。可我那边又不能直接去跟夫人说,万一少爷死活不承认,那我不就成了诬蔑家主了?现在这个机会多好。”红袖掩嘴呵呵地笑着。
“我琢磨着,要是少爷被收了监,老爷夫人肯定就知道了呀。这时候我再说便由不得少爷不承认了,就算他不承认,也能有你们府衙调查出来不是?还显得我深明大义忠心为主,岂不是一举两得?之前我还生怕你们不查我们少爷呢!”红袖脆生生地说。
夏初愣怔地看着面前这个娇小的丫鬟,只得在风中凌乱。
“哎呀,官爷您行行好,成人之美是君子所为,您可别说出去。”红袖探头看了一眼,“要走了,我先过去了。”
夏初站在府衙前的甬道上看着闫家人走远,对旁边的许陆叹了口气:“活活被那个丫鬟给当枪使了。”
“厉害啊!这闫正弘恐怕将来有的受了。”许陆同情地叹了口气。
那边的京兆尹蒋大人还不知道自己堂堂的京城衙门被个丫鬟涮了一把,此时正坐在侍德楼里愤愤不平地享用自己的午餐。
“我就是这么没有官威的人吗?”蒋熙元问刘起。
刘起点了点头,随即又赶紧摇头:“少爷您哪里需要摆官威嘛。”
“该摆还是得摆!”蒋熙元拿口布抹了下嘴,“从夏初算起,包括他下面的那些个捕快,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把我放在眼里。”
“少爷,话也不是这么说的。”
“那怎么说?”蒋熙元指指他,“还有你,一丘之貉。”
刘起拱手致歉,却道:“您看,我跟您这么多年了,按说我是您的家仆,可我一直也都没大没小的惯了。但您要是说我不把您放在眼里,那也是不对的。”
“你还知道自己没大没小?”
“知道。”刘起正了正神色,“可我却是打心眼儿里尊敬您的。我觉得吧,这总好过那些架势十足的官老爷,别人面上对他唯唯诺诺的,可转过身去却不屑一顾,一句好话没有。”
蒋熙元想了想,心里舒服了一些:“那倒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