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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伸手,攥住他一边的衣角。
厌自己笨嘴拙舌,找不到最适宜安慰他的话……
手背温温的热,却是他落手覆盖了她……
不过是个简单的动作,莫羡却知晓他已然明白她的心思。
路上两人话并不多,车子越开两旁越是熟悉的时候,莫羡心里的预感终于成真……
沈白带她来的地方,是沈宅。
她跟在沈白身后,沈白挥退管家和一众佣人,他径直带莫羡上了楼。
二楼最角落,常年紧锁的房间,第一次的,莫羡见到了它的钥匙的模样。
“陈叔与你说的,应该是我每年只会进去一次,且每次都会待一整天。”看着莫羡点了头的模样,他唇角微动了下,一面开锁一面说:“他没跟你说,我每年进去的日子,是我母亲死去的日期。”
咔哒一声,门锁打开……
也是第一次的,莫羡见到了这个房间开了灯的模样。
并不是明晃晃的白色灯光,房间的光线比白色柔和一些,那些欧式复古的家具装饰,花纹繁复的地毯,飘着床幔的大床,还有地上那个白色扭曲的……人的轮廓。
并不是第一次看到……
但心绪却是从未有过。
“我不大的时候,大概从有记忆的时候开始,在这里生活的时间比在沈园里多得多。”
沈白抬脚走近,他没低头,但走过的地方却没有踩到脚下任何一个有白线的位置,像是走过了无数次,对每一个纹路都无比熟悉。
他的手落在墙壁,也落在那些家具,像是无意识的抚摸,他步子缓缓,像走过悠长的岁月,他说:“所以我对这里有个清晰的认知,那就是,这里是我母亲的房子,而沈园,是我父亲的房子。”
“那时我并不懂母亲为什么不喜住在沈园,只是有敏感的直觉,我没问过,记忆里,母亲回沈园的次数很少,更多的时候是父亲来这里。”
他的手落在墙上的一幅画,修长的手指些微停顿,指尖无意识的摩挲,他没回头,只声音低低缓缓的传来,他说:“他来得很勤,几乎每天都会来,偶尔一天有应酬来不了,也一定会在过几天早早的来补上时间,可印象里,母亲总是冷冷的几乎没有笑脸,所以我记忆里最早对父母的概念其实是与严父慈母正好相反的,父亲对我几乎是溺爱的,若不是爷爷和母亲,我怕是会成为北城纨绔中的纨绔吧……”
他些微顿了下,仿佛在平息语气里不够平静的部分。
“后来我才清楚,他对我的溺爱,很大程度上是把我当成了母亲延续的一部分,而不是把我作为他的孩子,所以母亲死后,他对我更像是培养沈家的接班人,我作为他儿子这件事,大概是他在逃避的一部分。”
沈从山……
莫羡终于开始知道他们父子为何那么僵的缘故,这种僵并不是反目成仇的那种,更多的像陌生人之间凉薄的疏离。
沈白的语气平平淡淡,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他手指略过那幅画,脚步缓缓,黑色的背影落在莫羡眼里,寂寥又高大,终于,他转过了身,目光在前方微微低下,就在莫羡脚边不远处,莫羡知道他在看什么。
“她死的时候,莹莹还不会说话,她就死在这个房间,自杀。”
莫羡喉咙里堵了腥咸的血,她张张嘴,却只堪堪说出他的名字,隐隐的,她知道,他所说的这些,只是一个开始。
那些被深深埋藏的秘密,那些被从北城刻意抹去的人和事,他所说的这些,只是地狱般深掘的秘密里,浮于表面最浅处的那层尘罢了。
果然,他在片刻的停顿后薄唇微启,与莫羡隔着大半个房间的距离,莫羡却觉得无比的遥远,他的话把她带回了那个遥远时间里的傍晚,那是个午后……
小小少年模样的沈白从学校回来,像往常一样他先回一趟沈园跟老爷子请安回报一天的成绩,接着被接到这里,这是她母亲所住地方的,然而那一天,房子里只一个佣人,那佣人说其他人都被太太撵走了,说她们吵得很。
嗯,当时的太太,是沈白的母亲,那个据说在家受尽父母宠爱,婚后受尽丈夫宠爱的女人。
沈白并不怀疑佣人的话,他母亲那段时间情绪反复越发易怒……
他才上过马术课,还穿着靴子,走在楼梯上脚步声一步一声,他有些担心吵到了母亲,便两步一阶的走,母亲的房间,在二楼最角落,然这于他来说,是沈家最温暖的地方。
但那天,不知是不是母子间天生的感应,他越靠近那里越感到不安。
这种不安,在门把手很难拧动的时候越发强烈。
“妈妈!”
小小的少年在门口喊,但门内无人应声。
他发了狠力的转把手,门终于打开的时候,他没错过门内传来的怪异的声响……
门打开之前,他还是那个性子温厚总带着笑,内心坚强也柔软的沈家孙少爷。
那扇门打开后,却在他人生的路上狠狠推了一把,把他推出一个趔趄,他狼狈的摔在地,头破血流。
门后,是他母亲的尸体。
有细细的鱼线绳子缠在她的脖子,鱼线另一端,却是……绑在门把手上。
小小的少年,站在门口,看着他母亲的尸体,在几个秒钟之后才明白他方才做了什么。
那格外难拧的门把手,他每次加力拧动,都把鱼线更紧的勒在她母亲的脖子一分。
他母亲穿着最心爱的一套衣服,妆容淡淡却极精致,脑袋歪成一个诡异的角度歪在门口,鱼线勒在脖子里,薄薄的皮肉被挤破,血啊肉啊被细细的鱼线穿透,翻裂爆开。
这是小小的少年深深刻在眼里的一幕。
他在几个秒钟看到了这些后,第一反应是冲进房间打电话,打给的是沈家的私人医生,拖着电话他蹲在母亲身边,电话里医生蓦地大起来的声音让他耳朵嗡嗡作响,他两根手指落在母亲鼻下,却什么都感觉不到,她才发现母亲的身体已经冰凉,脸上呈了灰的白色,心口的位置半点跳动没有。
于是他握着电话,语气清晰,他说,“医生,她死了,你不用来了。”
骨子里到底是沈家人的血,他母亲发脾气时骂他父亲一样的,“说什么理智,根本就是冷血”……
医生后来说了什么他记不清了,手里的电话早落了下去,楼下的佣人终于注意到这里的异常,一声尖叫几乎吓软了腿,那个时候,小小的少年已经给他的父亲打了电话。
他的父亲从那天开始像失去了笑的能力,对他严厉非常,而他从不吭声喊累,他也从没说,那天之后的每一个夜里,他再未安稳睡过一次。
每夜他都会惊醒三五次,每次都是捂着脖子大口呼吸,浑身冷汗,跟死过一次似的。
“大概三五年吧,那时候最严重,后来轻了些,直到三年前,才真正算好些。”他看着莫羡,“外界传我洁癖,身体和心理双重的,但其实,在你之前,我不能跟任何人一个房间同住,就算是何遇季三他们,一方面怕我的毛病影响到别人,另一方面,我录下过自己夜里睡着的情形。”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顿了下,似在斟酌用词,他说:“我看过自己噩梦里醒来的模样,不夸张的说,眼神像个杀人犯。”
他语气平淡的说着让人心惊胆战的词,深黑的眸子看着莫羡,眼神里有的只是平静,他说:“这也是这个房子里到处都是摄像头的原因之一,万一我某天真疯了,别人说我怕是不信,大概只有让我自己看到,才能真的,为民除害吧。”
话到最后,带了些浅淡的玩笑。
他面上平静,语气也平静,说出的话没有戾气,更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可莫羡……
心脏被死死攥住了似的。
疼……
心疼……
眼眶狠狠的酸,她什么也没说,冲上去,直直跑向他,什么话都说不出,她狠狠的,用力的,抱住了他。
抱的姿势并不浪漫,她像要保护什么似的,连同他的两只胳膊并着他的身体一并抱住!
什么都没说。
不需要他的回应。
她只想……
紧紧抱住他。
那些悠长的岁月和艰涩的记忆,她想一齐穿过,想回到那个他还是小小少年的时候……
给那个少年,一个这样的拥抱。
或许什么都无法改变,他的痛苦和承受,她无法分担半分,可还是想做些什么,拥抱或是什么都好,她想,陪他走过那些。
“对不起……”
低低的,带着血腥气似的,她紧紧抱着他,不住的呢喃重复着这三个字……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心脏被狠狠的攥紧,那沾了血的鱼线穿过了漫长的时间缠在了她心头血肉似的,她难受得快要死过去,抬头……
可她死死抱着的人啊,那么平静的眼神,深黑的眸子里,那些放在她身上早无力承受的东西,早融化在了他的骨血,他眼神里细碎的冰和冷,他身上迫人疏离的气息,他没有表情的脸,他的一举一动,他的一呼一吸,那些常人无力承受和背负的东西,早就……同着无情的时间一起,铸就了现在的他。
“没事了,都过去了。”
低沉的声音,似乎想摸摸她的脑袋,但胳膊还被她死死抱着,他不难挣开,却没有动,由着她的动作,只是低头,在她发顶轻轻触碰了下。
“沈白……”
她终于受不住,埋头在他胸膛,恨不得挤进他胸膛,恨不得化入他血肉,把那些痛苦清理干净……
头顶,他似低低轻轻叹了口气,说:“你啊,才刚开始便这般……”
后面的话,他如何忍心说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