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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枪响,聂婉君应声而倒,白色的孝服很快被血迹染红了一大片,但她还活着,毕竟我的枪法没那么准,又是在跑动中,原本瞄着脑袋却打中了她的肩膀。
聂婉君受伤,保长那假笑的脸陡然狰狞起来,伸手指向我,怒喝道:“给我抓住他!”
是对福家冲出来的保公所众人喊得,我间歇里扭头看了一眼,那男鬼女鬼全都点着脚尖,步履轻浮,一颠一颠的向我跑来,倒是保长妻子又站在了柳树下,捏着一根柳枝,眉眼带笑的望着我,看戏似的。
冲到保长身边我便挥出一剑,贴了符又带着我鲜血的嫁衣剑不是他能抵抗的,他倒也不是傻子,没有仗着自己是虚无的厉鬼便站在原地硬抗,毕竟剑上的黄符格外显眼。
保长退开,我赶忙搀扶起聂婉君,她疼的直哼哼,看向我时的表情也极为委屈,捂着肩头,不住的啜泣道:“疼,这里被咬到了,好疼。”
保公所众人兵合一处将我们堵在门口,我几次想冲过去砍死他们却没有可以克敌制胜的信心,就像我两次没能砍住保长妻子,他们的动作极为灵巧。
遑论我还要照顾聂婉君。
保长想带她进佛堂,我势必要阻止,既然无法带她平安离去,我就只能杀掉她了。
我蹲着,聂婉君就靠在我腿上哭泣喊疼,泪眼汪汪,而保长正缓步逼近,嗓音低沉道:“把她交给我,我不为难你。”
我的枪口抵在聂婉君后脑,纵然明白她不是活人,可听着那一声声委屈可怜的哭诉,我也难以再一次朝她开枪。
心里纠结着,正要狠下心做些什么,聂婉君忽然仰起脸,很认真的看我,歉然道:“我没数完十个数就被王叔叔叫出来了,你还像以前一样丑,要不我再数一次,让你变得漂亮一些吧!”
说完,她艰难的抽出胳膊蒙上自己的眼,一二三四数了起来。
我哭笑不得,却终究不忍心再伤害这个傻女人,眼看王保长就要走到面前,我赶忙砍他一剑,扛起聂婉君冲进了保公所。
被我扛在肩头的聂婉君再次喊疼,我顾不得她,用那握剑的手插上门闩,想了想,又绕过保长办公桌后的影壁去到院里,再一次将门插好,便到我用桌椅搭出偷看佛堂的高台前,搬了个椅子让聂婉君坐下,随后便不再管她,掏出刘苍松捏的六个人偶,心里无比幽怨,却不得不啃了起来。
这六个人偶都是古代大将造型,剑拔弩张的姿势,威风凛凛,三分之二个男人手掌的大小,更被刘苍松晒干,咬起来嘎嘣嘎嘣的,都不说这里面还有香灰和鸡血,单那表面,不知道被什么玩意染成彩色的染料已经让人反胃了。
僰人能有什么好染料?肯定是不能食用的!
咬着牙吃掉两个我就有点扛不住,这个关键的时刻居然有了上厕所的欲.望,却不得不硬憋着,紧张兮兮的盯着两扇木门,生怕保长他们进来,这里是保长生前故居,进进出出比我轻松,连门都不用开。
聂婉君弯下腰,瞪大眼睛盯着我手中的人偶,喉咙涌动似乎在吞咽口水,她问我:“你在吃什么?”
我说吃屎。
她说:“我也饿了,给我尝尝吧。”
我就知道她是这意思,所以才那样说的,不过这味道确实像屎。
没理会她,继续往嘴里塞,而聂婉君却出其不意的从我手中抽走一个,带着三分的得意和淘气,在我阻止声中一口咬掉了人偶的脑袋,我赶忙捏她嘴巴,她却跟我赌气,嚼也不嚼,径直咽下肚里。
指头在她嘴巴里抠了两下,什么也抠不出,顿时万念俱灰,而她仍很不满意的说:“好难吃呀,原来你真的在吃屎。”
我瞪她一眼,万念俱灰:“完啦,死定啦,吃屎都要起内讧,拿什么跟人家斗?”摸摸聂婉君的头,有些不舍却也无可奈何,我说:“你老实在这呆着,如果王保长进来,他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我要走,聂婉君却用脚夹住我的腿,问我要去哪。
我说,再捞点屎吃,你要去么?
她赶忙摇头,让我快去快回。
走出保公所,我准备不顾一切的杀出去,把这里的情况与刘苍松细说了再做打算,保长一家虽然凶猛,但我凭借嫁妆剑也未必冲不出去。
可出了门却发现他们依然站成一排堵在保公所门外,似乎并没有进去抓我们的想法,保长笑的很诡异,问我怎么出来了,聂婉君在哪?
我说,没工夫跟你废话,要么来拼命,要么给老子让开一条路。
保长果真侧身,示意我可以离开了,还很诚恳的说:“小伙子,走了就不要回来了,我们没仇,你别管我们的事,我们也不会伤害你,福家人罪有应得,死有余辜,犯不着为他们送命。”
我吼道:“老子管他们去死,谁想搭理你们狗咬狗?可聂婉君哪里得罪过你们?她是个傻子,你们连傻子也不放过?”
保长神秘一笑,说道:“我没有害她,而是帮她,与其浑浑噩噩的活着,还不如彻底解脱,看你应该也是修道人,你修道,我们参禅,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用不着拼个你死我活。”
说完这句,保长居然不搭理我,带着一众厉鬼转身就走,他们的身影渐渐模糊,没走出十几米便消失在街上,反倒让我目瞪口呆,怔了怔,便转身跑回保公所。
看保长的意思,似乎聂婉君呆在佛堂便遂了他的愿,可我快步跑回去时,却看到她安然无恙的坐在那里,只是脸色有些白,孝衣被染红了半身,竟然有点凄美。
她手上还抓着我留下的两个半人偶,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着,我迟疑道:“你没事吧?”
她摇摇头,我说,你走过来我看看,她便跳下椅子向我走来,我绕着她打量了一圈,似乎真的没有不对劲的地方,我又让她等着,便爬上桌椅,探头打量佛堂里坐着的八臂菩萨,一个个面向平和,姿势古怪,与前两次一般无二,可我却忽然注意到那七级高台之上,只容单人盘坐的蒲团。
几次来看,那里始终空着。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不敢在这里久留,聂婉君说她肩膀疼的厉害,我便将她背起,快步跑出鬼村。
这个时间,刘苍松应该在崖壁的高台等我,我便顺着小路向僰人部落跑去,剧烈的颠簸让聂婉君失血过多,趴在我背上昏迷了过去,值得庆幸的是到了僰人部落的边缘她依然还有微弱的呼吸。
刘苍松却忽然从一棵树后转了出来,我急忙喊道:“快快,救人,她中枪了。”
发现我背着个女人,刘苍松勃然大怒:“王震,你见了女人就迈不动脚么?不知道自己去鬼村是做什么的?下午背个女菩萨,这时候又背个女人,你到底去了哪里?”
我说你别激动,这就是鬼村偷出来的......话说一半我忽然察觉他的意思,惊问道:“下午?可是我在鬼村呆了七天,先别啰嗦了,给她治伤,我慢慢和你说。”
找了间茅草屋,刘苍松给聂婉君号脉,我说她没病,就是中枪了,刘苍松却让我滚蛋,别啰嗦,前前后后折腾了好一阵,他才让我洗净嫁妆剑,生生割开了聂婉君肩膀的衣服与皮肉,将那一颗弹头取了出来,随后向僰人讨要了草药,捣成渣敷在伤口止血。
确定聂婉君没有生命危险之后,刘苍松将我叫出来询问今晚发生的一切。
可以肯定的是,我在鬼村里呆了七天,但外界却仅仅过了六个小时,前前后后,也就是太阳下山到午夜十二点。
刘苍松坐在一块石头上沉思,我趁机溜进屋里看聂婉君有没有发烧,这傻女人居然醒了,一对大眼睛盯着桌上的烛光的发愣,刚刚我就问过刘苍松,他很肯定却也很迷惑的告诉我,聂婉君的精气神都与活人一样,这很不合常理,所以要等天亮再看看,如果她可以出现在太阳下便是活人了。
陈茉莉也可以出现在太阳下,但她的身子没有温度,一看就不是正经人类。
见我进来,聂婉君傻呵呵的笑,她说我骗她,我说,骗你什么了?
她说:“刚刚我数了十个数,你还是没有变好看。”
我说,你要是这么说话我可就不爱听了,念在你是民国人,审美不同,我不和你计较。
聂婉君问我什么叫审美,正要回答,刘苍松推门进来,问道:“傻丫头,今天是什么日子?”
见到生人,聂婉君缩缩身子有些畏惧,刘苍松却笑的慈祥,变魔术似的从身后掏出一个拨浪鼓,晃悠两下,拿出哄小孩的态度说道:“丫头,你跟伯伯说实话,伯伯把这个送给你玩。”
我也帮着说一句,让聂婉君放心说,她便说道,今天是民国十八年,六月......
刘为民打断她,将拨浪鼓交到她手里,又问:“丫头,听王震说,上一次你穿着嫁衣,为什么今天换了孝服呢?”
她问,王震是谁?我指指自己,说道:“你要是不记得就算了,不说也成。”
我记得上一次,可她肯定不记得。
但聂婉君还是说了,她说:“七天前是我的成亲四年的日子,今天是王叔叔一家人的头七,所以我穿了孝服,当年爷爷去世时,婆婆给我做的。”
刘苍松便问她,福家村那么多人,为什么只有她一人穿孝衣。
聂婉君说,福老爷说了,谁敢祭拜保长一家,谁敢为保长家披麻戴孝就是和福家人过不去。
刘苍松沉默片刻,问道:“你知道孝衣是什么意思么?”
聂婉君老实的摇头,刘苍松便问她,既然不知道,为什么要穿?
聂婉君说:“福老爷不喜欢王叔叔,他不让大家做的事应该是王叔叔需要大家做的,所以我就穿了。”
刘苍松笑了笑,不知道什么意思,他问聂婉君,难道就不怕福老爷打她?
聂婉君狡黠一笑,却又有三分憨劲,她说:“我藏到床底下,福老爷就看不到了。”
这一次,刘苍松沉沉叹气,他让聂婉君好好休息,明天给她吃兔子肉,随后便叫我出门,说道:“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王震,明晚你再去鬼村,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村民施暴时,你往死里折腾保长一家人,给这傻丫头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