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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油翁高深莫测的邪笑着,又问出一句:“想知道是什么改变了王老实的心意?”
爷爷为什么改变心意,不让苗苗等我长大?
这是个很勾人的问题,但比之更勾人心神的,还是她的性命。
我对方航说,不可能救不回来,你再想想办法,肯定有办法的,你再想想啊!
回应我的,是方航淡漠的脸孔,他摇摇头,表情虽冷但声音还是有些哽咽,他对我说:“斩不断的情字伤人心,洗不清的纠葛是冤亲,冤亲债主从来都是最难缠的,人命比天大,一个满心欢喜等待降临在这个世界的生命,却被亲娘扼杀于腹中,这份怨气足够他变成厉鬼,我跟你说过,厉鬼复仇,谁挡谁死。”
指着自己的心口,我急不可耐的告诉他:“我啊,我替她死啊,一命换一命,你说过的。”
方航重重叹息,他揉着自己的脸,痛苦道:“这不是你想替就能替的,我指的替死是让厉鬼感受到你甘愿牺牲的决心,给它枯死的心脏注入一点生机从而尽可能的化解怨气,这种事只能顺其自然的发生,不可能刻意的安排,而且那小婴儿的死,与你也有三分牵连,它心里巴不得你死去,更何况,”方航刀指高油翁,喝道:“一切都是这个老妖怪安排的,即使有办法,他必不会让我们成功。”
高油翁笑的很轻浮,满带嘲讽的说:“其实还真与我无关,是王老实镇.压了苗苗腹中取出的婴尸,掩埋在此,有朝一日让它取这女人性命,因为......”
刚刚是没人接他话茬,而这一回则是根本没听,苗苗的双眼紧闭,眉头蹙的厉害,我不知道她正承受怎样的痛苦,但她抓揪着我衣角的手,关节处泛起了白色,我心痛,如在滴血,轻声呼唤希望她能睁开眼,泪珠一滴滴从我的脸庞,滴落在她那张不再明媚的脸蛋上。
泪珠便是泪珠,永远带着苦涩,不会像电视剧中,变作唤醒情人的甘泉圣水。
方航瞧不下去,走到我身边蹲下,不顾强敌环伺,四面楚歌的处境,他划开自己的手腕,捏开苗苗的嘴巴,直到滚烫的热血快要溢满才收手,伸出大舌头舔舐伤口。
以前吃过宝贝,方航的血很厉害,无论招魂捉鬼还是打架都要放些血出来,我近乎祈求的问他:“这样可以救命?”
方航揪把干草放进口中咀嚼,将一团咬碎了沾着唾液的浆糊糊在伤口处,对我说:“救不了,要她命的不是尸毒,而是你堂哥一家三口,不过我的血应该能让她清醒一阵?反正我只有这一个法子,哎,有什么话就赶紧说吧,不知道这老妖怪还有什么后手,但我估计咱们今天是难以活命了,妈的,咋就没想到这死老狗是朱允炆呢?”
不远处的高油翁欣然说道:“这话可是说对了,虽然时间尚短,但爷爷的算计......”
他没说完,苗苗嘤咛一声,本来就没人想搭理的高油翁彻底被我们无视,他怒极反笑,说我们死到临头还敢嚣张,苗苗的睫毛颤动两下,缓缓睁眼后,高油翁再说了什么便彻底听不到了,她虚弱的喊了一声我的名字,也许是口中仍有血液没吞尽,呛得咳嗽起来,我将她扶坐而起轻拍后背,正要说话,方航便带起一阵风冲了出去。
高油翁再次走到法案前,对着河水不知念叨什么,而方航则拦住了堂哥和那抱着娃娃的寡妇。
苗苗低语着,我将耳朵凑到她嘴边也仅能勉强听到一些,一句话接连说了三遍,看她始终盯着那寡妇抱在怀里的襁褓,我才若有所悟,对她说:“那是你的孩子。”
苗苗轻轻点头,问我是男孩女孩?
我说这就不知道了。
苗苗苦涩的笑了笑,眼中泛起泪花,将死之际,目光却始终盯着那襁褓所包裹的丑陋怪物,对我,但更像是对她自己,倾诉着什么。
她说自己从未想过杀死这个孩子,高中毕业之后,进了堂哥家就再没出过杏桥村,甚至连出门也少,发现自己怀了孩子的时候,她自己都还是个孩子,憧憬着未来,在爷爷的假意允诺下,编织了一场美丽的梦境,可这一切都因为怀孕而化作泡影,得知真相的那一瞬间她整个人都懵了,根本没有做母亲的觉悟,向爷爷恳求无果后,只想着离开人世,早早结束这场噩梦。
她是吃耗子药自杀的,在杏桥村这破地方,想寻个高贵的死法都难。
被救回来之后,她也不知道肚子里的小生命已经成型,被爷爷弄了出来埋在祖坟中,若是让她以现在的心智回到过去,她也许会替肚子里的孩子着想一些。
说着话,她揪紧我的衣服,将脸埋在我胸口深深啜泣,一遍又一遍的说:“我真的没有想过要杀死他。”
确实没想,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这个孩子的存在。
也许是悲痛带来的力量,苗苗的声音清晰许多,她哭着对我控诉:“你爷爷明明答应我了,他说立秋之后就带我去你家,说服你父母的,他怎么能骗我呢?他从小把我带大,我拿他当亲生父亲,他怎么能骗我呢?”
字字如刀,戳我心,戳我神,眼泪不由自主的陪她一起滚落,滴在她额头上,与她的泪珠混在一起,打湿我胸前衣衫,被夜风吹凝成冰,却眨眼间又被那伤心泪融化。
我将她紧紧搂住,一只手捧着她的脸说:“骗了就骗了,现在也不晚,你快点好起来,我一定会娶你的。”
苗苗却哭的更厉害了,就像那忽然被抢走了手中玩具的稚嫩孩童,哭的撕心裂肺,她哭喊道:“晚了,我听到你们刚刚的话,我要死了,我马上就要死了,我的孩子要杀我,从小将我养大的干爹要杀我,我最亲最爱的人,都不想让我活了。”
这是一种不知道怎样形容的绝望,没有同样的经历,我无法完全体会苗苗此时的悲伤与彷徨,仅仅是她流溢出的少许,便让我痛入骨髓,只能更加用力的搂紧她,让她真切感受到,哪怕全世界将她抛弃,依然有我的眷恋不舍。
喊过后,她成亲十年所积郁的怨气随言语宣泄而出,她应该轻松了,可嗓音却没有清脆,渐渐沙哑起来,哭过后,往日里脉脉含情,要剪秋水儿般撩人心脾的明眸却没有被泪珠洗刷的更加清澈,眼眸渐渐黯淡,浑浊着。
被我搂在怀里,苗苗怔怔望着天,好像心上人在夜幕中向她招手,脸上挂起微笑,对我诉说:“从小就学着洗衣服做饭,学着做一个好妻子,每次听说你来,我是一定要去见的,你嫌弃我,讨厌我,说我长得丑,其实我都不生气,我再丑,将来娶我的也是你呀,但你说我的棉鞋像蛤蟆,还将我推进水渠里洗脚,那次我是真生气了。”
忆起童年往事,苗苗笑的恬静,可我的心却沉到谷底,她红光满面,看上去比平日里还要精神三分,典型的回光返照。
两只脚蹭了蹭,我猜到她的心意将鞋子脱掉,露出一双白嫩玉足,她说:“王震,我的脚好看么?”
我说好看。
她又问我:“喜欢么?”
我说喜欢。
她娇哼一声,皱起鼻子,调皮又得意的对我说:“你十一还是十二岁那年,在我家住,我搂着你睡觉,晚上就把脚搁你嘴边,你还抱着亲了两口,对了,还记得我哄你睡觉么?你两三岁那年吧,我陪了你四天,整天趴在我背上听我唱歌...天色蒙蒙光,牧童起早床,山风捉发梢,清露吻衣裳,林荫下...”
她轻哼两句却又开始咳嗽,止住了,便也不唱了,又对我说,嗓音哑哑的,像是锯条在木头上所发出的沉闷:“那时候我真分不清你是我男人?是我弟弟?还是我儿子!”稍作沉默,她的容光开始退去,冷不丁的打个寒颤:“王震,搂住姐,姐冷。”
那不算美艳却看着很舒服的脸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皱纹,一头黑发也从根部开始发白,我赶紧将她搂紧,脸贴着脸,泪混着泪,不敢再看,便听她小声问我:“王震,你的那两个女人,比我好看么?”
我说我没有女人,只有你一个,她便不满道:“胡说,前段日子有人打电话对我说了,她说你有个小表妹,那丫头我也见过,但另一个九香姐就不知道了,她俩都比我生的美,是么?”
虽然不知道那人是谁,但此时无暇他顾,我只能告诉苗苗,她是我心中最漂亮的女人。
苗苗忽然窃笑起来:“我知道自己不算漂亮,但做妻子也不用太漂亮,王震,如果我嫁给你,我一定是最好的妻子,没错,一定是最好的,告诉你一件事情吧,那年你在我家昏睡了两天,其实就是我做的,当时太紧张,生怕你忽然醒来......算了,还是不说了,永远不让你知道,你才能永远记着我。”
她的眼中再没有半点神采,但声音还在继续,断断续续,好像风中摇曳的微弱烛火,快要燃尽最后的生命。
临走之前,最后浮现在她心中的仍是不甘和委屈,喃喃着说:“为什么我幻想了十几年,最后却换来一场空,王震,我不该是你嫂子,王震,若是有下辈子,叫你爷爷别骗我了,说出的话,应该...应该要做...要做...”
嘴唇轻动,却没有传出半点声音,胸口没了起伏,皮肤下的黑色从脖子涌到面上,再无一丝气息,但那双唇,依然在动。
她死了,死在我怀中,她想嫁却嫁不成的小男人,一如两三岁的我,被她搂在怀里睡得香甜,此时的她,也在我怀中那般安静。
从心脏涌出的酸楚顺着血管一寸又一寸,缓慢的流到全身每一处,像岩浆,将我烧的体无完肤。
我抱着她哭,从抽泣到哽咽到嚎啕,却啕不醒那不知魂归何处的女人。
方航冲我大喊,我扭头,却像似聋了,只能看到他焦急的脸孔却听不见声音,他冲到我身边想要抢走白苗苗,我不给他,他便抢不走。
方航急了,狠狠扇我两个耳光,脑中一阵嗡鸣过后,终于听到了他的声音:“放开,你他妈的给老子放开,再不放开你也中尸毒...你大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