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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想一个阴魂满布的万人坑,幼小的魂魄勉力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在残酷的环境里求生,在动荡的年代里求生,也难怪越善会为之动容。
“我仁圣一生敬奉天命,效忠天庭,在幽冥数千年从来不曾违背过什么,可唯独面对烨尘,我动摇了。”
越善的目光里闪出一丝丝疑惑:“天命在上,万物仰起鼻息,生即是生,死,不敢拖延半分。世间万物皆有生死,即便是轮回千年的魂魄有一日也终将化为尘粉前往归墟之地。可这世间,总也有那么一个两个,不肯向命运低头的人。”他语气渐深,目光坚定地看向我,一字一句道:
“我做了一个决定,将这孩子带回幽冥,弃于三大殿的摄魂殿中,那里有阴魂最忌惮的流火,我当时想,不如就将这个孩子的生死交给天意,如果这个孩子能够撑过三日,便是天命也不舍得收他,如此,我就将他带在身边教导;如果……他不幸消散,亡魂经过轮回,总还有重生的机会,虽然有几世可能会因魂魄不全而痴呆,但时间长了,他还是可以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那后来呢?!”我亟不可待,虽然大概知道九哥是挺过来了,可是我依然心焦不已。
越善目光变得柔和,好似慈父:
“三日后,我打开摄魂殿的大门,他果然没有辜负我的期望,顺利地撑过来,只不过流火也将他伤的不轻,缓了百年才慢慢恢复神智。而这段记忆曾随着流火的炙烤彻底地消失在他年幼的记忆当中。”越善看着我,仿佛透过我看到了九哥,他无比自豪地赞许道:
“他身体恢复后,我成为他师父,教他法术,看着他长大。那段时间,人间饥荒,饿殍遍野,他日以继夜的引魂渡魂,吃苦耐劳,毫无怨言。那一年在忘川河边,我亲自为他授玉,正式成为一名阴差。天知道那个时候我的心里有多么感慨。天意如此,让我找到了一个真心为万民的人,他心思坚韧,小小年纪就十分沉稳,是个可塑的栋梁之才。我为他取名‘烨尘’,希望性如烈火,可烧尽人间罪恶,惩尽冥界阴暗蝇事;我也希望有一天,罪恶如尘,阳光也可以照进幽冥之地,还这里一片政清人廉!”
越善说道激昂之处,数次哽咽,神情向往,说的我仿佛也回到了那个时代,看着九哥一路成长,一路蜕变成大家尊崇的阴玄司指挥使。
只不过……到后来,事情怎么就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越先生,您说的这些,其实九哥也曾经跟我说过,在他的心里,您一直都像父亲一样。他这个人感情不外露,不了解他的人总觉九哥太无情,每天想的都是如何振兴阴玄司,可唯有了解他的人,才会明白他是一个多么重情的人。”
越善受到安慰,轻轻一笑,却继续往后说道:
“璃月,抛开感情不谈,我更看重烨尘的为人,也坚信他能够在我离开以后继承衣钵,成为守护幽冥,尊崇天命的又一道屏障。但凡事不是绝对的完美,早在我下决心留下烨尘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总有一天,我会付出应有的代价。”他失落地笑了笑,淡淡地说:
“烨尘本该散魂在战争当中,却因求生执念勉力活下来,后来更因为我的插手,更改生死簿,彻底改变了他的命格。天命震怒,这责罚总有一天会降临。”
我惊愕,下意识道:“怎么会呢,分明是天意……让九哥留下的呀。”
越善摆摆手,他似乎站不动了,扶着腰慢慢走到石桌边上坐下,继续道:
“世间万物的生死,皆有定数,四方神灵皆不可违抗,更遑论普通人。我虽然贵为仁圣大帝,但违背天命,我无从辩白。当日将他弃置摄魂殿,虽说是看什么天意,那都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话罢了。如果我真心要留下烨尘,不论有什么危险,我都会提前为他考虑。是我的自私,害了他!”
越善先生说的不无道理,他喜欢九哥,做这么一个试炼也不过是想让自己心里过得去罢了。可违背天命,这付出的代价……
“烨尘成材之后,我的身体开始每况愈下。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当年为修复他残缺的魂魄,我动用续魂之术,已算破例,虽然没有吸食任何生灵的命魂为引,但我自身修为和魂脉终究还是受到了创伤。那以后,我本有退隐之意,于是开始替烨尘培育左右助手,幽冥之事毕竟庞大,烨尘需要别人的帮助。可是我却没想到,这一念头,却叫一个白眼狼钻了空子!”
那个白眼狼,我们都知道说的是谁。那以后的各种灾祸,皆是因他而起。
“唉,这千年,我一直以仁圣分身残魂据守于此,替他看护这最后的屏障。二十年前,我的死牵涉太多,我也分不清,究竟是因为我违背天命而受到的惩罚,还是我本该有此一劫!都不重要了,你和烨尘一心为天命奔波,人间查案,幽冥翻案,即便两人受尽委屈却依然心志坚定,岿然不动。幽冥之地能守护到今天,全赖你们这些意志坚定的人,我心,甚慰。
越善眼底里闪过泪光,他骄傲地看着我,坦然道:
“但天命之乱,绝不会仅此而止,纵使烨尘拼尽全力,你付出生命的代价,恐怕也难以守护神卷和天命的安危!”
我心大乱,猛地站了起来,矢口否认:
“这绝不可能!”
他没有说话,只是那么平静地看着我。让我心里发毛。
“先生,您修为高深,仅是一缕残魂,也可镇守神卷,我和九哥就算拼尽全力,也不会让神卷落入溟烈的手中!况且,现在胜败未定,我虽然被困在这里,可是外面九哥还在和溟烈殊死搏斗,您怎么就轻言放弃了呢!”
我实在不能理解,不是之前他还一脸骄傲的看好九哥么,怎么话锋一转,突然就变了呢。
“孩子,我只问你,如果现今有一条路,可保阴九无事,可保神卷无事,但始终要牺牲一人,你可愿意去做!!”
我表面不动声色,可心里却如嫌弃惊涛骇浪,就像被什么死死地盯上了一般,我沉声,问:
“一定还会有别的办法!我和九哥会保护好神卷的!”
“水月幻境是我独门秘传,可窥测未来。你看到的那些都是真的,必须是你,也一定是你,只有毁了神卷,一切才能重新开始,天命才能归于平静。”
脑子翁的一下,像是马蜂窝被捅开,有什么东西一窝蜂地钻进了我的脑子里,又疼又乱。
越善趁热打铁:“天命轮回,绝非一尘不变!属于仁圣的时代已经过去,众人却依然沉浸在恪守旧制的传统里挣脱不开。而璃月你的天命,就是以破为立,用你的死来奠定新时代幽冥的诞生!”
“别说了!”我惊惧不已,根本不能接受:“我没有那么伟大,我只是想帮九哥守护他想要守护的东西而已!什么幻境都是真的,我不相信!我只知道,一旦让溟烈拿去神卷,他毁掉,幽冥就会颠覆,九哥辛辛苦苦守护的地方就会崩塌!你让我去毁神卷,你根本就是让我去死!”
越善起身,幻影移动,一只手死死地钳制住我:“璃月,事到如今,你当真以为你还有选择的余地吗?天道长存,何时兴,何时废,由不得一个人做主。当年我救下烨尘时,就料到有朝一日会落得散魂下场,我试图做出改变,但终究拗不过天命!那是因为时机未到,这千年,我驻守在此,心力却从没有离开幽冥,离开人间。你可知我在去地狱救烨尘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是什么吗?”
我惊魂未定,不敢胡乱猜测,可是也隐隐觉得,他这么说一定有深意。
越善道:
“我远赴人间,去了安家村,托梦给你父亲,给你取名‘馨月’,并在你身上设下结界,护佑你和烨尘能够在天命大乱的世界里暂时平安。你脸上的胎记,是我所留,你身上的保护神,也是我所赐!”、
我彻底惊呆,整个人都怔住。他义正言辞,内容虽然离奇的不靠谱,但却有蛛丝马迹可循。
我脸上的胎记并非天生,而是满月之后才慢慢长出,也曾听父亲说过,我的名字是他做梦取来的……
人生如棋!
到如今,我已经快要弄不清楚,自己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整整二十五载,我努力活着,前生卑微,后世倔强,可临到头才发现,不论我怎么挣扎,也逃不出命运一开始给我设下的枷锁。
有些故事,缘起缘落,期间演绎,精彩绝伦,催人泪下,可惜的是,结局,却早已经注定。
我想笑,笑我这一生不知为谁而活;又想哭,可是眼窝却早已没了眼泪。
天命,何其残忍,它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将所有人的命运玩弄于股掌之间,无情冷漠。
“璃月,我知道说这些对你来说很残忍,但你的命运如此,从你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注定了,只有你才可以终结这一切纷乱。你想想那些因为天命死去的人吧,你的亲人,你的朋友,你的敌人。人生如此短暂,有的人碌碌一生,却连海上的浪花也不如;而有的人,惊天动地轰轰烈烈一场,结局究竟如何,也不重要了,不是么?”
“您说的简单!”我用尽全力反弹:
“难道我这一生就要为天命而活吗?!难道我就不能有自己的选择吗?先生,您信奉天命,可是它却冷漠无情,连您都要毫不留情地除去,这样的天命还有何可守?!有何可护?!难道我还有九哥,以及那些忠心护卫天命的人,所做的一切就这样付之一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