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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起头,沉沉夜色不见星光,仿佛和他一起置身在封闭的世界里。
他不知道我的存在,却把我当成了倾诉的对象。
“我曾经答应她,会给她一场盛大的婚礼。只是婚礼前,我们之间出了点问题,她情急之下伤了我,我那个时候没撑住,没来得及跟她解释。等我醒来,她不在身边,等凌把人找回来的时候,我胆战心惊,我害怕她不肯原谅我,我甚至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大不了……就再被她刺一刀好了,只要她能解气……”
夜风有些凉,水池里腾起的雾气很快就散了。
就像是眼角的泪水还没来得及风干,就再一次湿润。
他很少这样对别人打开心迹。
他总是一个人扛下所有的苦痛和责任。
“可是……她回来了,一句话没说就原谅了我。我反而觉得有些不适应,月儿是个内敛坚韧的姑娘,她在意亲情,在意每一个对她好过的人。她爸爸的死虽然不是我主导,可是当年的车祸的确因我而起。我不知道她怎么突然就转了性子,分明还是那个月儿……只是,好像有什么东西,变了。”
他紧紧地裹了裹自己身上的衣服,眼底带着暖暖的温柔,声音轻的像一片云。手心攥着我送他的药囊,提神的气息闻之熟悉,那上面的针脚曾让我羞得拿不出手,可在他眼里,却视作珍宝。
“她不自信却信我,爱冲动却只听我的话。虽然时不时还是会和我斗嘴赌气,可是总觉得……是刻意的。我的月儿,她虽然任性又无理取闹,还经常闯祸做错事,可是她的心,是善良的。”
我捂着嘴,牙齿都快要咬碎,却还是忍不住哭得浑身颤抖,这一大段复述性的表达,我从来,没有听他讲过。
“冥婚仪式前,我去找她,却发现守护神已经消散,她的魂魄浊气横生,一定是幽冥的环境不好,让我的月儿也受到影响。月儿的魂脉一直修修补补,从神屠出来以后,就没有完全好过。守护神注入魂脉当中,如果魂不散,守护神就不会散……”
他有些苦恼和后怕,轻声探究着,说: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月儿不是从前的月儿。可是我试过,从前的事,我说过的话,她分明都还记得。她所有的改变都是从三皇殿不欢而散开始……每次我一提起那晚上的事,她就表现的非常痛苦,不愿意再回忆。高人……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无助过,冥婚当天,我牵着她的手走上祭神台,心慌得厉害,分明她就在我的身边,可我却觉得,我就要失去她了。”
“那一刻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突然终止了仪式。我的心告诉我,如果此刻冥婚,我一定会后悔,我的理智在那一刻已经疯了。高人你说,我是不是太患得患失了,所以心里有了心魔。月儿跟着我吃了那么多的苦,她为我甘愿变成阴魂,连一具全尸都没有留下;明明不喜欢幽冥,却还是愿意为我留在这里……我辜负她太多的承诺,辜负她平静的生活。”
我默默摇着头,忍不住大喊:
“阴烨尘你这个白痴,王八蛋!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我越喊越没有底气,越觉得他的自责更像是在责怪我。
他还在絮絮叨叨,回忆就像是潮水一样一波连着一波:
“我还记得她最开心的笑容,大概就是一起在鬼城陪她逛街的时候吧。一起看日出,一起吃鬼城麻辣鸡,最后奉上一盏昙花冻。”
那时候虽然还顶着天命的压力,可至少心里没有过多的思绪困扰。在我的眼中,真的只有他,我将他视作我生命的一切,爱惜他,崇拜他,守护他。
或许三皇殿那些真相真的揭开得太突然,我不能接受隐瞒和利用,也无法接受自己真心实意爱着的男人从一开始……并不是真的因为动心。
或许是因为从前太美好,所以在真相来临的那一刹那,我的崩溃和疯狂在我们之间划开了一条巨大的鸿沟。
阴烨尘患得患失,我又何尝不是?
他还在回忆着过去,心境迷茫。他分不清面前的璃月到底是不是从前的璃月,就像我还不确定自己到底是恨他多一些还是爱他多一些。
“如果月儿还在,多希望她还能躺在我的怀里,再为我轻唱一曲。如果……月儿真的魂散,我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坚持活下去。”
他把结界的另一侧当做树洞,言语诚恳、神情落寞。
他把不为人知的脆弱留给了这一处空白,不愿让任何人看见,甚至那眼角晶莹的东西也很快被擦去。
“总以为没有遇见你的我
一颗心,没有过起落
还记得初相见的那一刻
你冷笑,看着我
你曾经说对我不曾心动过
好时光,没陪你走过
……
爱上你我已鼓足了勇气
沿着线索,不论你在哪里,多远距离
啊,给我勇气,因为有你,我找到我自己
啊,抛开恐惧,让我爱你,好好爱的权利
茫茫人海里,能牵你的手
注定了一辈子往前走
……”
我轻声唱着他最爱听的歌,歌声好似穿过结界萦绕在他耳边。
山风拂过山岗,拂过他斑白两鬓的沧桑,野草青青,夹杂着药味清淡,弥散在空气里,格外清甜。
夜空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一点也不觉得浪漫。
可是歌声好像成为联系我们彼此的丝带,带着我们徜徉在回忆和现实当中,无死角切换。
回忆满满,伤痕满满。
一曲终了再重新轻唱,目送那人就着暗色离开山谷,仿佛,连我的心也一起带走了。
我们,终究还是没有相见。
相见不如想念。
九哥,我一定会重新回到你的身边!
他走以后,时间过得很快,我除了发呆就是在水池里泡着,到第三天,走出结界,我魂体复原,虽然魂脉还没有接好,但至少已有鬼气贮存。
眷生如约而至,看到我乖乖站在原地等他,有些意外,撇撇嘴说:
“还以为你逃了呢。”
我脸上没什么表情,瓮声道:“整个地狱都是你的,我能跑到哪儿去?”
他转着眼珠子打量我一番,欣喜不已:“不错,恢复还挺好,看来这温泉对你的伤真的有帮助。还不谢我?”
“谢了。”我回。
“哎,不是你——就这么谢我啊?”
我睨着他:“那你想怎么样?”
眷生没回答,转移话题说:“昨天你去哪儿了?我怎么没看见你。”
我避开他的目光,扯了个谎:“四周走了走,就想看看有没有机会逃走。”
“那你真是可惜了,知道昨天谁来了吗?阴九!可惜你没见着啊。”
我脚步顿了一下,嘴角往下一压,不耐烦道:“你能不能不要提他,他来跟我有关系吗?”
眷生很满意我的反感,说:“当然有关系,阴九看起来对璃月淡淡的,绝不是传闻中的那么恩爱。昨天我说起你被璃月重伤,他眉头还皱了一下。唉,我帮你说了好话,这你总得感谢我吧?”
还帮我,冠冕堂皇,也不嫌脸红。还不是想挑拨离间,才说的。结果反而自己打脸……我忍着没有揭穿,敷衍道:
“行,谢谢!~”我故意咬重字音,十分诚恳而慢速,眷生手一伸,摊在我面前:
“你看你的伤也是我治的,阴九那里的人情也是我出的。你是不是该表达一下诚意,把匕首拿出来给我看看?”
我白他一眼:“根据约定,等到刑罚结束,只要你打得赢我,匕首就归你。现在不行。走不走,不是要去铁树地狱吗?”
眷生板着脸发牢骚:“没见过你这么积极主动,求着受刑的。有本事过会从地狱里回来,看你还能不能继续硬气!”
他也不再问匕首的事情了,一把抓了我的肩膀,离开鬼蜮。
铁树地狱,顾名思义,就是长着一片树的地狱。翻过黑樱桃沟,放眼望去都是黑漆漆,密密麻麻的丛林,只不过这些树木,钢筋铁骨,直愣愣地扎着,好像一排排干瘦无肉的尸骨。
“看见了吗,那就是铁树地狱。”眷生不再跟我贫嘴,神色巍峨,我们才一靠近山林,边缘的铁树就像活了一般,钢铁般的枝桠如铁鞭子似的带着劲风横扫过来。
眷生取出一只口哨,放在嘴边吹三下。他带着我远远避开铁树的鞭打等人过来,不过三分钟,刚才还蛮横无理,横冲直撞的树林一下子变得老实起来。
铁树条规规矩矩地收起来,整形列队,倒像是在欢迎什么人似的。
分开的树杈快速跑出一个庞大的肉球,说的一点也不夸张。远远地看着他连滚带跑地飞奔过来,那身上的肉一颤一颤的,就像一个圆圆白白的大胖萝卜。
那胖子点头哈腰地凑上来,一脸谄媚:
“呦,大人,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下官都没好好准备——”
“得了,少废话,拿着!”眷生将我的卷宗扔给那胖子,道:
“这是施全刑的,编号二十四。过来交接一下。”
那胖子一脸惊诧,刚开始有些发愣,三秒后才战战兢兢两手恭敬地接过来,不敢打开,反而试探着问:
“大人这是……?”
“卷宗上写的清楚明白,一切都按着上面的来。我还有事,赶着回去,这女鬼就交给你了。”
说完还不忘恶狠狠地推我一把!
我没反应过来,一个踉跄跌跌撞撞地差点撞在胖子凸起的肚子上。
再扭头,眷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等人走了,这胖子才敢打开卷宗,仔仔细细地把我的判书看了,然后又意味深长地看了我好几眼,眼神里带着想不通的情绪。
他一定很奇怪,堂堂承宣殿的阎罗会亲自押送一个刑犯在地狱门口,那这刑犯和大人是什么关系。
我只是看了一眼,就已经猜出他心中所想。
不由得有些鄙夷,原来这铁树地狱,和之前那个也没什么两样。
“二十四?”胖子看上去打算先试探试探,问我:
“你和眷生大人……认识?”